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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推文共享】方寸BY水蓝微(好文,喜欢天下犹记的一定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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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修明夹菜的手悬在半空,定住了。他盯着银筷的筷头半晌,收回手来,将银筷放在面前,淡淡的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董飞峻看着他垂下去的眼神,道:“至少在离城,就比现在真实。”
  苏修明忽然笑了。他抬起眼来望向董飞峻。
  董飞峻迎着他的视线没有闪躲。他似乎觉得对方眼神里有什么,可是一时之间又摸不清楚。忽然,他站起身来,道:“你等一下。”转身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董飞峻手上抱着个盒子。黑漆锦缎,分明就是装着“落日”长弓的那个盒子。他走过去,将盒子放在苏修明旁边的桌上,道:“我始终觉得,这张弓只有你合适。”
  苏修明低下眼去看那盒子,不发一言。
  “其实,有自己喜欢的消遣,也没多大的关系。”董飞峻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所以,我还是把它带回来了。”
  苏修明的眼神自盒子上抬起来,望向他。一时间,董飞峻觉得那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却一下子笑了。“既然董大人盛意拳拳,那我就收下了。”那人站起身来,将盒子从桌案上抱起,走进内室。
  待他从内室出来之后,两个人又重新坐下来吃饭。董飞峻觉得这时自己才从刚才的冲动中冷静下来,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于是两人沉默的完成这一场晚餐。
  快要告辞之前,苏修明忽然转向董飞峻,问道:“陈传葛这个案子,董大人真的有决心查下去?”
  董飞峻诧异的道:“当然。怎么?”
  苏修明摇了摇头,缓缓的道:“我认识你,也算有一段日子了……我可以相信你是个正真的人吗?”
  董飞峻道:“……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怎么了?你想说什么?”这个人的态度,好像很奇怪,他有什么事想说?
  然而苏修明什么也没说,转开话题道:“你的礼物,我收下了。明日若是去看卷宗,过来叫我一声,一同去吧。”
入夜之后,董飞峻坐在自家的院子里。
  夜幕已经很深了。夜空里闪着几颗寂寥的星光。
  陈传葛。关毅。才回京几日,就有这许多事情扑面而来,而且似乎每一件事,都像隐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内情。比起来,在离城的日子,比在朝堂之上要轻松得多了。
  苏修明似乎想说什么,是关于陈传葛的案子的么?
  董飞峻摇摇头。想了这大半天,依然不是很能想明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他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决定回房睡了。
第二日不用上朝。两人便一同出门去了兵工司。沿路之上碰到很多同僚,董飞峻都能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诧异来。这两个人怎么走到一起?眼神似乎都传达着同样的信息。
  苏修明像是对这些探究的眼神视而不见,神色自若的跟每一个碰见人的打招呼。
  就这样一路走到兵工司的工政院。苏修明打开门让董飞峻进去。
  屋子里还保持着昨日离开时的样子,卷宗也都放在桌上。董飞峻进去之后,依然在昨日那张椅子上坐定。
  翻开卷宗来看时,苏修明依然没有参与,继续提着笔在那里写字。
  董飞峻不由得出声道:“世子不看看么?”
  苏修明低着头认真的写着那一横,道:“我这不是在避闲么。”
  董飞峻微诧道:“避闲?”这有什么闲好避的。
  苏修明放下手中的笔,还来不及跟他解释,就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人于是收声。
  来人却是被兵工司人领来的监察司的小吏,只见他满脸焦急之色的道:“董大人,客来居发生了命案。”
  董飞峻微微一怔。客来居?那是他安顿关毅的母亲的地方。“死者是谁?”
  “一名男子。”小吏道。
  不是关母。董飞峻稍微放下心来,道:“什么样的命案?”
  小吏道:“死者是在您带去客栈的那名妇人的屋外发现的。他手中还持着凶器,据说是想对屋内的人不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死在屋外。”
  董飞峻心中的疑惑,一下子便升腾起来。



IP属地:福建68楼2011-10-07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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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起身,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刚才压抑着的那种情绪消散了些,董飞峻隔着被角轻轻的拍了拍睡在床上的人。
      苏修明眼皮动了动,掀开,看到董飞峻站在面前,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一时间神色迷茫。
      “驿吏送晚饭过来了。”董飞峻沉声道。
      苏修明揉了揉眼,坐起身来道:“抱歉,只想休息一下,却睡着了。”他轻轻的微笑,像是为了缓解一种失礼的感觉。
      董飞峻转开眼道:“用过饭再休息吧。”
    两人坐到桌前开始用饭。董飞峻觉得思维还没有从刚刚的情绪里转出来,总是不自觉的用眼神去看着苏修明执筷的动作。夹菜,提起,再夹菜,再提起。忽然看到筷子伸到自己面前来摇了摇,这才恍然的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别人的筷子发呆很久了。抬起头掩饰道:“在想案子。”
      苏修明含笑:“董大人真是尽职。”
      既然提起了案子,免不了便跟了一句。“那日,世子说要避嫌,我倒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世子现在主理工政院,查这个案子,也易于肃清风气。所以,此番才请你随我一道前来。”
      “董大人既然要我配合,哪敢不从。”苏修明微笑。
      说到这里,董飞峻又觉得席间谈案子,把气氛弄得太正式了,转开话题道:“晚间可能就只有挤一挤了,我刚问过,这里没有多余的床榻。”
      苏修明侧过头去,眼神在那张看起来并不宽的小床上溜了一圈,道:“出门在外哪有什么可讲究的。”说完之后又跟了句:“董大人你不介意就好。”
      董飞峻似乎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带笑,可是细看下来,又不觉得。这时候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董飞峻便起身去唤杂役进来收拾。
      因为是同住了一间屋子,免不了就有些侵犯彼此的生活空间。董飞峻回来的时候,看到苏修明打了一盆水,脱掉靴袜在那里泡脚。
      从来没见过这人这么生活化的一面。董飞峻心中此刻唯一的想法居然是:这个人原来也要洗脚啊。
      苏修明见他看过来,指了指面前的盆道:“一起么?”
      董飞峻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大概在调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调侃,摇头道:“世子在说笑?”
      苏修明弯了弯眼角,像是心情很好。
    收拾停当,几乎便是歇息的时候了。董飞峻还在犹豫的时候,苏修明已经很脱去外衣躺了进去,因为床有些小,所以看得出来他有些刻意的贴近了墙。
      董飞峻见他神色一派如常,便也尽量的表示出平常的样子,吹了灯,躺了上去。
      这间房是最角落的一间,从窗外,斜着透进来银亮的月色。刚吹了灯还感觉不明显,待得久了一会儿,眼睛习惯了之后,整个房内的情况就清楚了起来。
      董飞峻平躺着,一动不动。这种感觉很奇怪。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而且,大约是因为自己心绪不同的缘故,这种规律的呼吸声听起来也很悦耳。
      一息。两息。不自觉的便去数。
      一动不动的躺久了,身体有些僵硬,可是,却不敢作太大的动静,只是小心的将四肢向旁边移了移。轻提,轻放,害怕惊扰到身边的人。
      睡觉。他对自己默念这两个字。然而,似乎是因为身边睡了这个人,总是沉静不下来。床这么小,又盖着同一床被子。虽然尽力的避免身体的触碰,但是,还是隐约可以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让这个微寒的春夜,显得有些暖。
      他听着苏修明规律的呼吸声,慢慢的伸出左手,想去贴近这样的温暖。
      “还不睡?”
      耳边忽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呼吸都窒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你醒着?”
      “嗯。”那人的声音还带着点朦胧的睡意,“有时候比较警觉。”
      连睡觉的时候都必须警觉么。董飞峻不由得道:“我睡在外面的。你今天倦了,好好休息吧。”似乎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思都比较柔软,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一些惯常的客套了。
      苏修明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了声:“好。”侧了侧身,将背贴着董飞峻的左臂,继续睡了。
      董飞峻觉得自己微颤了一下。温暖的感觉很快便从左臂蔓延到了全身。他觉得自己今夜大约是不用睡了。


    IP属地:福建72楼2011-10-07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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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窗外的月光铺洒起来,斜照着白花花的蚊帐顶。
        全身的感觉,似乎全都集中到了左臂的那一侧。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收回手。所以,也只好由得他了。
      世家的小孩,几乎从断奶开始,就是独自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很少有机会与人同榻而眠。这样成长起来的小孩,大多不愿意与人有身体上的触碰。就董飞峻之前对身边这个人的了解,虽然看起来总是笑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可一直隐约的有种距离感存在。于是董飞峻心中,便判定此人的内心是不好接近的。
        可是此刻,这人似乎毫不介意的靠着自己的左臂沉睡。董飞峻左思右想,也找不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这样想着,不知道居然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转过头去看看,身边也已经空了。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其他人,只有床尾并排的放着两只包袱。
        董飞峻坐起身来,披外衣下床。
        房间外吵吵嚷嚷的,好像是纳贡的车队正在出发。他不愿在这样一团乱中间穿行,便坐在桌旁没有开门。隔了一会儿,听见有敲门声,这才站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官驿的杂役。这个时候是过来送早饭的。董飞峻侧身让他进去,看着他将饭菜从托盘里取出来一一的摆在桌上,然后躬身告退。
        杂役刚刚出门,苏修明正好走进来。
        董飞峻觉得隐约还能感觉到左臂上的暖意,向那人笑道:“世子回来得真巧。”
        苏修明回他一个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合赶路。”说完在桌旁坐下,招呼道:“董大人坐。”
        董飞峻便于他对面坐下。两人默默用过饭,收拾好包袱,出门牵马离开。驿吏还送他们出门口,特别的表示了一下歉意。
      过了这个十里铺官驿,还有近三日的路程。休息了一夜之后,两人的精神看起来都好了很多。一路上,两人也时有交谈,不知不觉便聊到昨日里碰见的桐州的纳贡车队。
        “桐州的米酒可是一绝,每年上贡可少不了这个,不知道董大人可有尝过?”赶了一阵路,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在路旁找了一家茶寮,两人对坐着喝茶。
        “倒是有所耳闻。”董飞峻道。
        “我有个弟弟,自小便是在桐州长大的,所以我也曾去过那里。”苏修明道:“其实河山处处风光,董大人却只在京城与离城待过,可真是遗憾了。”
        “世子的弟弟?”自从见到这个人开始,就一直是独自出现的,这时候忽然听他提起弟弟,反倒觉得有些惊奇了。“看世子的神色,兄弟感情像是极好的?”
        苏修明笑道:“说是兄弟,其实很难得聚一聚。董大人想必不知道,我们并非在同一处长大,几年也难得见上一面的。”
        “哦?那世子的弟弟现在何处?”
        苏修明沉默了一下道:“兄弟之中,只有二弟出来领职,其他人尚未及冠……”说到这里,他似乎停顿了一下,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些。董大人此次前去芜堰河,不知道想审问哪些人员?”
        董飞峻见他不愿意谈及自己的私事,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对方提起案子这个话头,便接下去道:“账务管理的人,材料置办的人,还有一些与陈传葛交好的人,都需要查问一下。世子手里应当有名单?”
        苏修明点头道:“有。”想了想,他忽然开口问道:“董大人,我有件事,想听听董大人的看法。”
        董飞峻道:“何事?”
        “董大人觉得,陈传葛若是真有中饱私囊的行为,当是为何?”
        董飞峻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样一个话题,思索道:“或许是,因为一点贪念?”
        苏修明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不经意的继续问道:“那么,令尊董相,对此事可曾作过评价?”
        董飞峻回想了一下,自从自己搬出来住之后,与父亲接触得很少,并没有听到父亲提及过此案。于是他摇头道:“此案并非什么大案,监察司完全可以自行处理,倒是未曾听得父亲有什么评论。”他见苏修明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解,道:“世子莫非以为,陈传葛是受人陷害?”难道他以为是父亲在设局构陷此人?
      


      IP属地:福建73楼2011-10-0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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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大人误会了。”苏修明垂下眼道:“董相在朝多年,见多识广,我只是想多听听这方面的意见。毕竟,这案子,也算出在工政院。”
          董飞峻无法确认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但是却因为刚才那一番对话觉得有些不安。彼此打击对方的势力,这于两派几十年斗争中也并不少见。若真是如此……“我会查明此案。”他沉声道:“世子若信得过我的为人,便请耐心等待,若信不过……”
          “董大人真误会了。”苏修明轻声道:“不过,董大人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
          气氛于是冷了一下。董飞峻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来说。似乎,昨日里留在左臂上的那一点温暖,忽然一下子就散去了,剩下的是一种凉。微微的有点碜人的凉。
          “……抱歉。”苏修明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虽然没头没脑,但董飞峻却觉得心绪有些微微波动。这人,似乎也很擅长去安抚别人的内心。他抬起眼来看苏修明,那人也正看着他,面容起来如此真诚。此时两人的距离,只隔着不到一张木桌的宽度,如此的贴近。可是,有些之前看不见的鸿沟,似乎已经渐渐开始看见了。
          突然便觉得,那种碜人的凉,似乎也碜进了心里。当初在离城初见的时候便已知道,这个人,可惜了竟是敌对阵营的。什么时候竟然忘记了呢。
          “董大人不要介意。”苏修明看起来倒甚为平静,“我本意并非如此……”
          “没关系。”董飞峻道:“现实如此,我并不会以为凭自己就可以化解这样的局面,只求处事公正,无愧于心罢了。”
          苏修明微微一笑:“我其实一直敬佩董大人这一点。如今这朝中,肯中立的人,不多见了。”
          董飞峻默然。话虽如此说,可是身处其中,免不了总要受到各方势力的推挤角力。真正的中立,说来简单,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休息过后,两人又开始赶路。因着那一场对话,路途上两人的交谈少了些,沉默的时间多了起来。
          沉默下来,董飞峻便开始思索这中间的内情。如果说是父亲一派的构陷,不会单对陈传葛这个人下手。此人职位并不能算是很高,就算被打下,自有工政院其他的人提拔充任。如果是构陷,不可能毫无目的。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并无发现。
          不可能大动手脚,只为了打下这样一个事务性的,并不重要的官员。
          那么,应当不是父亲他们的意思了?
          董飞峻想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继续想了下去。若不是构陷,账目又确实有问题,那么就真有人贪了银子。如果是陈传葛,那么得查清他的手法跟赃银的流向,才能定他的罪;如果是另有其人,那么此人是谁?又是如何栽到陈传葛身上的呢?
        三日后,两人到达芜堰河中游的稹峪城。
          芜堰河是临水国第三大水系,支流无数,干流沿途也流经许多大的城镇,稹峪便是最后一条支流——桐江汇入芜堰河之地。自一年前,临水国君批准修补芜堰河沿岸堤坝以来,各地的工程都进展得很顺利,只于镇峪这一块,工期未能如期完成,因此才牵出了陈传葛这个案子。虽说是有人匿名告发,可是,工期一直拖延未完,也是朝廷十分关注他的一个原因。
          稹峪这座城镇,看其规模,人口估计在六、七万左右,并不能算一个很大的城镇。可是此地处在两条大江交汇之处,往下又是千里平原,因此这一段堤坝,尤为重要。若是汛期到来,恰遇洪水,堤坝抵挡不住的话,洪水将沿稹峪一直往下,不知道会冲毁多少的良田农舍,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的家破人亡。
          两人到了稹峪,决定先不去惊动当地的地方官员,而是去工地上看看。
        陈传葛被收押之后,稹峪这一段堤坝的修筑暂时由其副手李德熙代理。这个人非并科场出身,而是因为对水利这一块颇有研究受的提拔,由他管理这一段堤坝的修筑,朝廷也觉得放心。
          董飞峻与苏修明两人穿着常服,经当地人的指引来到了工地旁边。工地上此时正黄土飞扬,一队队的杂役背着大石条等物事在向工地上走。
        


        IP属地:福建74楼2011-10-0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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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临水国的制度,每个成年男子都必须服役,但是像这样的苦工杂役可以抵消一定年辰的兵役,所以,虽然其给付不如兵役高,而且只能折兵役一半的时间,但是,大多数人因为不愿意离乡背井,也都还是愿意服杂役。
            “这便是桐江汇入芜堰河之处。”苏修明指着汇江之处道,“这一条便是桐江。”
            董飞峻看了一会儿,转头道:“世子生长的榆城,便是在这桐江上游了?”
            苏修明微侧着脸,眼神却放在桐江之上,点头道:“是啊。由此处逆流而上,行船五、六天的时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便向工地靠近。
            工地上的杂役虽然觉得两人的出现有些突兀,但是也仅止是侧目,暂时还没有人上前询问。看两人的衣裳、气度,并非普通人,再加之因着陈传葛的案子,不时有人来工地上查验一些事,想必这两人又是官府的人。
            “两位、请留步。”走了很长一段,才听得身后有人喊。两个人站定转身,却是一个身穿土布衫子的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走得近了,依稀能看到样貌。那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肤色因为常年暴晒显得黝黑,五官看起来并不显眼,但神情中一副干练的样子。“不知道两位可是从京里来?”
            董飞峻看了苏修明一眼,苏修明回了个微笑,并不接话。
            “不知道这位是?”董飞峻觉得这种感觉跟在离城的时候很相似,似乎苏修明并不喜欢在人前做主导,总是喜欢不动声色的退到后面。
            走过来的那人拱手道:“下官李德熙,日前收到监察司的公文,令下官好生接待京里来的大人们。可是两位?”
            董飞峻点头道:“劳烦李大人了。我们此次前来,只是查查陈传葛的案子。”说着从怀里掏出公文,递给李德熙。
            李德熙从封皮里抽出正式的公文,看过一遍之后,似乎颇为惶恐,恭敬的双手递还道:“下官不知道是世子及司鉴大人到了,这……下官立马让人安排接风宴……”
            “不用。”董飞峻制止他道:“这里工期紧,不用劳烦,我们只是来谈谈陈传葛的案子的,不知道李大人可否拨冗一谈?”
            “这、司鉴大人有命,下官当然遵从。” 李德熙似乎很紧张,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知道李大人给我们安排的住所在那里?这里尘沙大,又人多嘈杂,不如到那处详谈如何?”苏修明在身后插口道。
            “是、是,下官这就带路。”似乎像是找到事情做了,李德熙反倒松了一口气,“两位大人请跟下官来。”
          李德熙安排的住处,是稹峪城专门用于接待上级官员的一处小院。但如此一来,则势必惊动稹峪的城守。站在李德熙的立场,如果京城有要员前来,不跟此地的城守通个气,必然会造成一些矛盾与误会。官场上讲究的,首推面子上的功夫,其次便是人情。京城要员前来本城,城守却不去拜会,一来,显得太不尊重,二来,却少了一次联络感情的契机。所以,李德熙应当会将两人到来的消息通知城守。
            果然,两人才刚刚将随身带着的东西放下,稹峪城守及本城的一些主要官员、乡绅们也都闻讯赶至,非要为两人大办接风。以两人的身份,若是能够巴结讨好,得到一点指缝里漏下来的好处,那也是一辈子都吃不完。这可是难逢一遇的大好机会。因此,虽然董苏两人意欲推托,终究还是败在了对方的盛意难却之下。
          于是这一日,几乎便是在接风宴中度过了。宴席将散的时候,董飞峻专门嘱咐城守,说两人此来只为问案,不宜大肆铺张,让以后不用再费这样的心思了。城守也知道,以两人的身份,肯参加这样的宴会,纯粹是给地方一个面子,当然不会得寸进尺,于是表示会小心的不打扰两人,只是在需要的时候请尽管吩咐。
          回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因为顾念着两位贵客远来辛苦,需要早些休息,所以宴席结束的时间比较早。董飞峻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此刻走出来,觉得酒气有些上头。这时候天色渐晚,路上有些看不清楚。忽然脚下踩到个小石子,不由得趔趄了一下。但立时就感觉身后有一双手来扶住了。“董大人小心。”
            看惯了那人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忽然感觉到这样的力量,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深想一想,也便了解。拉弓射箭,其实最需要力气。
            “多谢。”董飞峻稳了稳身子,站定之后道。
            苏修明放开手,问道:“董大人今日饮酒有些过了?”
            “倒还无妨。”敬酒的人面容都很真诚,又为了显得不是摆架子,所以多饮了几杯。
            “待会我让人弄一付醒酒的汤药来。”苏修明道:“走吧。我陪董大人回房。”


          IP属地:福建75楼2011-10-07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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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董飞峻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缓缓的开口道:“你不用一直这么客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似乎是因为有些酒意?
              “嗯?”苏修明似乎因这种突出其来的话怔了一下:“客气?”想了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轻轻的笑:“你是指,我一直叫你董大人这件事?”
              董飞峻觉得自己大约是为了这个,但是听他这么明确的指出来,忽然又觉得有些不想承认。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接近到可以互相称呼对方名字的阶段,不叫“董大人”,又可以叫什么呢?
              然而苏修明并没有等他答话,却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董飞峻不由得回过头去看他。知道了?知道什么了?此刻夜色朦胧,也看不清楚那人脸上的表情。……又不能出言询问。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就走回了现在暂时居住的院子。这院子从一处大门进去,里面又分成几座独立的小院。大约是因为两人一同从京城里来,又是为了同一件公务,李德熙将安排的是同一座小院的相邻房间。此时,分派过来待伺的下人已近将两房收拾完毕,还点上了灯。灯蕊点了一段时间没有挑过,火光此时有些抖动。
              董飞峻打开自己的房门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
              “早点安歇吧。”苏修明站在他身边道:“案子的事情先不急,明日若是觉得头晕,不用太早起身。”
              董飞峻沉默了一下,道:“世子请稍坐,好吗?”
              苏修明看了他一眼,在靠着他的位置坐下来。
              “既然已经到了稹峪,我有些话,想开诚布公的跟世子谈一谈。”
              “嗯。你说。”
              “世子曾经问过我,‘真的有决心将此案查清吗’,我如今也有一句话想问问世子。”
              “……我听着。”
              “世子愿意将此案查清吗?”
              “你想说什么?”
              “既然你我二人合作调查此案,不妨将所有的情况共同拿出来说。你知道的情况、你觉得疑惑的地方,都不妨拿出来讨论。世子对此事总是欲言又止,还是因为信不过我吗?”董飞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偏偏要说这样的话。他自己也明白,对方不可能对自己毫无隐瞒,可以事无巨细都拿出来说。可是,似乎是因为多饮了两杯酒的缘故,有些话,像是忍不住,非要一吐才足以抒怀。
              苏修明果然笑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说这个?”
              董飞峻轻轻的揉了一下额头,道:“既然都已经来了稹峪,当然希望有所收获。”
              “案子的事明天再说,好吗?”苏修明站起身来,“你应当好好休息才是。”说着就要离开。董飞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似乎并不是大脑下的命令,已经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
              触感传来,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苏修明又缓缓的坐回来。
              董飞峻有些不自在的放开他的手。为了掩饰这样的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道:“给一个答复,对世子来说很难吗?”
              苏修明坐在那里,董飞峻觉得他好像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半晌,那人才开口道:“其实,倒也并非你如所想是刻意隐瞒。就是因为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才觉得,你若是知道了会很为难。”
              “此话怎讲?”要是换了平时,董飞峻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追问。虽然有时候虽得坚持原则了一点,但自己并非那种一根筋的直肠子,小时候也曾受一过些教导。如何装作不在意,如何举重若轻以显示出一个人的气度,这些涵养上的功夫,虽然不一定像面前这个人做得这般浑然天成,但也是入门颇深。
              可是,既然都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索性就这样一并问下去了。
              “董大人也许尚未知晓。君前奏请由兵工司调人来协办此案的人,正是令尊董相。”苏修明用一种叙述的口气说着这件事,并没有搀杂一丝的情绪。
              董飞峻却微微一怔。
              苏修明将他这一怔的神情看进眼里,说道:“你也觉得有些奇怪吧?”
              董飞峻轻点了下头。站在父亲的立场,打压掉一个陈传葛,虽然不会带来多大的好处,但也可以压一压敌派的气焰。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上这样的奏章,希望定王府一脉的人来掺合此事?
            


            IP属地:福建76楼2011-10-07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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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想不出缘由。
                苏修明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也并不多说什么话。
                董飞峻抬起头来,就这样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想想父亲或许有的动作,想想对面那人的戒心,再想想自己应该站的立场,果然是有些……觉得为难。大约是饮酒之后,情绪极易波动的缘故,忽然就感觉到有些冷。
                一种蔓延到全身的丝丝冷意。却并不是因为天气。
                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在心里告诫过自己了,但却总是在两人相处的时间里,一次一次的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希望。
                又总是在现实面前,逼迫自己一次再一次的泯灭。
                “是有些奇怪。不过,你何以认为我会觉得为难?”心里被某些事情压着,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闷闷的,觉得有点微微的烦躁。但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用一种曾经深受教导的,浑不在意的,举重若轻的语气。
                然而对面那人的语气更轻淡:“董大人不为难当然更好,就算我多心了吧。”
              两个人虽然语气都很平淡,不过,气氛却似乎一下子就压下去了。
              打破这种压抑着的气氛的,是送醒酒汤进来的下人。苏修明随着这样的动静再度站起身来,似乎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董飞峻的手,然后说道:“董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董飞峻微微点头,道:“世子见谅,我今夜,多饮了几杯……”
                “无妨。”苏修明这个时候的表情像是又笑了:“董大人你看,其实你一直也挺客气的。”
                就这样的几句对答间,刚才那种压着的奇异的气氛居然又消散了。
                然后苏修明告辞回房,两个人便各自安歇了。
              第二日便开始正式进入案情的排查阶段。辰间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倒是一派安宁祥和的样子,也不提及昨夜里说过的话,似乎那只是一个朦胧的夜晚的朦胧的梦。
                账目当初是查实了有问题的,已经由监察司进行了封存,所以这次带出来的,是手抄的副本。这一笔一笔的账,都可以顺藤摸瓜的排查过去。材料的购买情况,仓储的保管情况,等等。每一件事,总有他的经手人,只要有人经手,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两人并没有大开公堂,而是就着居住的小院,让地方官员把涉案的其他人员一个一个的带过来询问。
                从李德熙往下,陈传葛在此案中所接触过的所有人、所吩咐过的所有事,都必须一一查过。
              董飞峻坐在桌前,边问话,边记录一些重要的情况。而苏修明坐在一边不大参与,索性就研起墨来。听了昨天那一句话,董飞峻觉得似乎可以理解他尽力不沾这件事的缘故,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偶尔蘸墨的时候看他一眼,发现他一手提着袖子,低着头在那里专心研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被问话的人所说的事。
                低着头的时候,那人额发有些垂了下来,随着研墨的节奏,发尖微颤。虽然做的是研墨这样的事,可是他轻轻的捏着墨条缓缓的在砚台里画圈的动作,看起来竟十分优雅。
                “……大人,下官要说的就是这些。”被询问的李德熙坐在恭敬的坐下首的凳子上道。
                “嗯。”董飞峻提起笔在纸上记录着,道:“你先下去忙你的吧。”
                “是。那大人有什么话再吩咐下官。”李德熙于是退了。
                苏修明却于此时放下墨条,站起身来:“董大人都记了些什么?”说完了便向这方靠过来。
                董飞峻稍微侧过了头留出一定的距离。苏修明低下头来看。因为纸放置的位置比较正中,所以他的头便靠得有些近,竟然隔着空气,也可以感觉到体温。
                这样的距离,真很容易变成滋生一些不应该的情绪的温床。董飞峻不动声色的继续移开了些。拉开距离到一种不能感知体温的长度。
                但体温消失以后,忽然却觉得心头有点微微的失落。
                于是又缓缓的靠了回去。
              苏修明似乎对这一切细微的动作全无所觉。只是忽然笑道:“这里有一个别字。”说完从董飞峻手中拿过笔,在那个写错的字下面点了一点,然后回过头来看他。
              


              IP属地:福建77楼2011-10-07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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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飞峻刚刚才经历过一番细小的心理活动,突然又被这样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怔了一下,才接回笔,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道:“我们下一个问谁?”
                  苏修明拖过名册来翻翻,想了想,直接把名册放到董飞峻面前道:“你随意选吧。”
                这一日里,问了大约五、六个人的样子。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情况是确是有,并且,很多也的确是陈传葛亲自经手的,这样看起来,他的嫌疑很大。
                  董飞峻把这样的初步结论说给苏修明听,那人也没表示什么意见,只是点点头道:“那么,这样看来,陈传葛果然做了这种事。”
                  倒是董飞峻道:“现在还不能完全下结论,待多查探几日吧。”
                  苏修明点头。想了想,接着道:“听说稹峪地方,水产之物甚富,也有几样出名的菜色,现在天色也晚了,不如一同去品尝品尝?”
                  董飞峻放下笔,道:“正好,在京里的时候曾经欠下一顿饭,就在此地了结了吧。”
                  两人于是锁上门,打发下人不用随待,然后走出院去。
                两人在稹峪是生面孔,因此穿着常服走在街上,倒也挺自在。跟当地人打听了一家比较出名的酒楼,两人就这样循路而去。
                  酒楼开在一条大街的繁华处,楼阁上的帘子随风而招。门口的伙计见两人穿着都隐然透着一丝华丽,神色看起来又颇有贵气,笑吟吟的就招呼两人往楼上隔间就坐。坐定之后伙计递上菜单,苏修明随口就着单子点了几样。
                  “你对这里很熟?”看他点菜的神色,就像是对菜色颇为了解似的。
                  “这些做法都大同小异。”苏修明笑着提示道:“我是在榆城长大的。”榆城靠着桐江,应当也出水产。
                  隔了一会儿,居然听到外面梆子响,这里竟然还有说书的先生。
                  两人听了两句,对望一眼,然后笑了。这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竟然就是最近离城之战的事。
                  离城之战是两人亲历,甚至也可以说,是两人左右的。此刻听到被人编成故事到处说书,又正好被自己听到,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那说书先生在外面,把一场场战事给吹得天花乱坠。那情势,听上去竟然比亲历的时候还紧张几分。
                  饭菜送上来的时候,说书先生正好说到围城最紧要的那一段,然后吊胃口的讲了一句“请听下回分解”,就听得外面有掌声跟叫好声,还有些小声的议论。
                  伙计关上门出去了以后,外面便安静了下来。董飞峻忽然觉得,隔间里面的气氛,似乎就高起来了。
                  离城的情景一下子回到心中,虽然在外人说书里听上去惊险万分,可是自己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温馨。不知道苏修明是不是也是想到了当时的一些情景,因为他的脸上挂着一种看起来很真实的笑。
                  说起来,很多时候这个人都在笑。
                  但是很多时候的笑,都分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董飞峻明知道这是作为一个在官场里浮沉的人的最基本的修养,但是很多时候看着他那不明真假的笑,还是觉得,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自己竟然想要去分辨。


                IP属地:福建78楼2011-10-07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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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应该不会是内奸吧。董飞峻这样想着,觉得有些烦躁,于是摇了摇头把这些事情甩在一边,试图想点其他的事。
                    这些事想起来太沉闷,应当想一点高兴的事。
                    不知道苏修明现在在干什么?
                  想起来,今日里两人相处起来,似乎果然就不再那么客套了。那人也没继续叫自己“董大人”了。董飞峻翻了个身。那人昨夜里说“知道了”,到底是知道什么了?
                    其实,就这样也不错。
                    如果说自己所期望的那一种不能实现的话,就这样也不错。像朋友一样,坐下来喝两杯酒,然后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天。
                    能这样也不错。
                    董飞峻于是抱着这样一种退而求其次也不错的心态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想着今日里还要问一些案情,董飞峻掀开被子披衣起来。院子里已经有一些动静了。仆从们打扫院子的声音在清晨里显得很清楚。
                    董飞峻推开窗户,晨间清新的气味就这样扑面而来。觉得很清爽。
                    今日里安排问的,是负责采购的官吏、材料商行的管事以及稹峪几家大银庄的掌柜。据监察司当日里查实的消息,陈传葛曾经将一些银钱私下里交人换成金条,虽然尚未能查实是在哪一家,又是多少银钱,但总归是个线索,能够换成金条,想必不是一个小数目,以陈传葛的俸银来计算,是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存积到可以换成金条的银钱数目的。
                  本想着找苏修明一同问案,但去敲隔壁房间门的时候苏修明已经不在了,说是一大早就叫上李德熙出去看工期进度。他本是工政院的人,这也无可厚非。可是董飞峻考虑,万一在他不在场之下问这个案子,真问出什么不对劲,又不想那人疑心其中另有玄机,所以,还是希望可以一同问案。问了问仆从,又没听那人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干脆先去工地上找。
                  沿着长长的堤坝走了很久,也不见两人的身影,问了问工人,却说刚刚见到走过去。董飞峻四处望了望,并不见人。刚走过去,怎么就能不见了?
                    再向前走,便是已经修成的堤坝。因为已经修成,所以几乎没什么工人在这边,冷冷清清的。董飞峻再向前走了一段,正准备折身回去的时候,却听到风声中隐隐的传来人声,似乎就在很近的位置。
                    似乎,在大堤另一侧的梯步上,因为隔着高高的堤坝,所以未能看见。
                    董飞峻靠过去一点,正准备开口叫人,但听得两人对话,又犹豫了。
                    “李大人似乎很怕我?”虽然风声也很大,便还是掩盖不了那人的声音。似乎还可以想象出那人的样子,微笑着,状似不在意的表情。
                    “下官……世子身份尊贵,下官确实惶恐。”李德熙虽然说着客套话,但是却并不卑微,也没有逢迎之意,而像是因为官职太小,不得不做如此之说。
                    “可是李大人似乎很害怕看我的眼睛。”
                    “世子尊贵之人,下官不敢逼视。”
                    风声里似乎传来苏修明淡淡的笑,“李大人,你觉得我会是那种特意把你拉到这里来说这种话的人?”
                    李德熙似乎沉默了一会儿,道:“下官不明白世子什么意思。”
                    苏修明笑道:“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大人,难道还要我说得更明白?”
                    董飞峻默默的听着,觉得有些疑惑。难道这人怀疑是李德熙贪污了银子?可是现在的证据,都是指向陈传葛的呀?
                    却听李德熙长时间的沉默。
                    苏修明缓缓的道:“也罢。李大人像是觉得我在诈你。李大人的文笔不错,字字铿锵,句句血泪。那封信,我早就已经看过了。现在,李大人还不肯承认吗?”
                    董飞峻还没反应过来,已听得李德熙说道:“没错。是我。匿名告发陈大人的,就是我。”
                  董飞峻站在隔着石头的后面,也不知道是该退开还是该走过去,思索间又听得李德熙道:“世子既然知道,下官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下官告发陈大人,只是为了下游的百姓着想。无论世子将下官如何处理,下官都毫无怨言,只有一件事求世子,请世子能够想想百姓,派一个真正愿意修堤的人来主理此地。”
                  


                  IP属地:福建80楼2011-10-07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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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董飞峻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那么?”
                      苏修明道:“既然举报之人已然找到,那么直接问他便是。想必他对此事知道得甚详,也了解很多线索。直接问李德熙,不就一切都明白了么?”
                      董飞峻一时之间有些困惑。这人到底知道不知道陈传葛的事?难道自己刚才会错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修明忽然又换了称谓,露出惯常有的微笑:“我的确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若要听,我告诉你便是。”
                      董飞峻直盯着他,觉得自己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
                    — — — — — —
                    四方历491年春 临水国都?列城
                    这一年的京城,洋溢着一种喜悦的气氛。离城大胜,杨维林战死,对临水国民来说,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一天夜晚,京城的一角,一座隐隐然显得厚重而宝贵的宅院处,响起了门环扣门的声音。有仆从出来敲门,问了问来人的身份之后,让来者在门口稍待,然后回转了身,像是去通传主人。
                      来人略为焦急的站在门口转着圈,半晌,方等到仆从出来道:“主人请你进去。”
                      来人面容转喜道:“多谢。”说完四处看了看,钻进门内。仆从待他进去后,也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方才关上那扇厚厚的大门。
                    此间的主人这刻已坐在厅内。来人先在进门处整了整衣襟,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定。听得走在前面的仆从道:“主人,陈大人来了。”
                      屋内响起一把轻柔的声音:“请他进来。”
                      来人跨进屋内,先跟座上的人行了个礼,便听得对方笑问:“陈大人?何以在此?你不是应该在稹峪的工地上么?”
                      来人抢上两步,双膝跪地,靠着座上人的脚边,磕头道:“世子请保我一命!”
                      座上的人——苏修明,弯下腰来轻轻扶他,一边淡淡的问道:“陈大人此话从何说起?请起。”
                    陈传葛被这样一扶,也不敢拿乔,便随着这样的力量站起身来,语带颤音的道:“下官一时糊涂,犯下错事……求世子保我一命。”
                      苏修明端起茶来,细细的用盖碗拨着:“陈大人请坐。”
                      陈传葛只得沾着客座的椅子坐下身来。
                      “陈大人这个意思,也就是说,我听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了?”苏修明微低着头,眼神还在茶碗上,也不看他。
                      “是……”答话的有些犹豫,但还是答道:“是真的。”
                      “多少?”
                      “……一千五百两。”陈传葛低下了头。
                      苏修明微笑道:“陈大人发财的路子不错嘛。”
                      陈传葛听得他如此说,才坐稳的身子又滑了下去,双膝跪地,道:“下官糊涂,下官糊涂。请世子看在下官为王爷效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苏修明没待他说完,打断道:“陈大人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陈传葛于是站起身来,重新小心的坐回椅子上。
                      “你的风声倒快。”苏修明放下茶碗道:“我也是几日前才听说监察司收到告发状。到今日你就赶回来了。”
                      陈传葛道:“下官……”
                      “不过,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陈传葛道:“王爷远在封地,下官听闻世子在京接任了工政院的职位……”他看了看苏修明的神色,似乎平淡得很,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意思,于是接下去道:“所以,下官厚着脸皮,前来求世子保全。下官愿意将所有的钱都孝敬世子,绝不敢有半分藏私。”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居然是几根黄澄澄的金条。
                      临水国此时的金银兑换比是一比八。一千五百两白银,扣除一些兑换的费用,折得一百多两黄金。铸成三根五十两重的金条放进怀里,因为衣襟宽大的缘故,竟然不觉得臃肿。也难为陈传葛怀揣着这十多斤的东西赶了这么久的路。
                      苏修明看了那几根金条一眼,却微晒了一下,道:“陈大人这是要拉我下水了。”
                      “不不不,世子误会了。”陈传葛托着金条,本来是意欲讨好,没想到听得这样一说,急忙分辨道:“这是下官的一点孝心……”
                    


                    IP属地:福建82楼2011-10-07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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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人的这点孝心,倒来得真是时候。”查他的时候,这份孝心就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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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陈大人。”苏修明接起话来:“我又不跟你计较。”
                        “是,是。多谢世子宽宏大量……”
                        “既然已经有人告发到监察司,瞒是瞒不了了。”苏修明懒得去听他的话,打断道:“你这几根金条,我也不要。你想办法,把它退回去。”
                        “退回去?”
                        “退回去之后,再主动自首。陈大人,这些东西,你既然没能吃得下,那就最好利落的把它吐出来。”
                        “是。可是……”
                        “你放心。你做了这一切之后,朝堂之上,自会有人用这样的名义保你从轻发落。”苏修明淡然道:“不过,陈大人,我认识你,也算很多年了。工程也经手了无数,何以到了此时,落得个晚节不保?”
                        “这……”陈传葛有些羞惭:“下官真是一时糊涂了。”
                        “我知道这官场之上,没有几个人的手里是清白的。不过陈大人,这一次,你却是做得太过了。那稹峪段的堤坝何等重要,陈大人居然连这样的钱也能下得了手?万一洪水忽至,河堤溃毁,那因此死伤的生灵,可都是要向陈大人索命的。”
                        陈传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道:“多谢世子教诲。”
                        苏修明挥了挥手道:“我倦了。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但愿经此一事,陈大人会吸取些教训。”
                        “是,是,下官告退。”陈传葛躬身退出去了。
                      苏修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微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唤来仆从道:“你出去缀着他,看有没有什么人在跟踪。”仆从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他盯着桌角,眸色转深。陈传葛与自己并无交情,可是,也算为父亲效劳多年。此刻求到门上来,还是得想办法保上一保。只不过,陈传葛从稹峪赶来此处,这样的做法太显眼了,就为了这一桩,在朝中遍地是政敌虎视的情况下,稍有不慎,恐怕连自己也得牵连一丝进去。
                      这一日的夜晚,窗外的雨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苏修明正要休息,忽然听得门外有仆从低低的声音:“世子,奴才回来了。”
                        “进来吧。”
                        仆从推门而进,行礼道:“奴才一路缀着那陈传葛,一直到看着他上了官道才回来。其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知道了。你退下吧。”苏修明挥退仆从,想了想这件事,觉得暂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便吹熄烛火安歇了。
                      — — — — — —
                      “你的意思是,你曾让陈传葛退还赃款?”董飞峻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嗯。”苏修明看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才会问李德熙,陈传葛从京城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董飞峻试图把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进行组合。
                        苏修明点头道:“我曾经跟你说,我不相信他有这个胆子。其实,不是指贪污这一事,而是指的退赃。他既然求了我,我又给他指了这条路,他如何会不这么做?据我所知,陈传葛回到稹峪之后,过了一天,才被监察司的人收押。在这一天的时间之内,他何以不尽快退出赃款?一天的时间,足够他做手脚了。”
                        “这样的事,”董飞峻压着声音道:“直接去问李德熙,他也会告诉你的。何以要牵出告发信一事来迫他?”这其中,还不只这么简单吧。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根本用不着隐瞒。
                        苏修明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好吧。其实我怀疑,陈传葛回京的事,早就被有心人利用了。我怀疑他一回到稹峪,行动就已经被人控制了起来,用以……针对我。”
                        董飞峻一时间有些微震。这个人的意思,是……
                        “陈传葛带着赃款,这种时候回京来找我,已经可以作为一个话柄了,再加之,被收押之后,赃款不知去向……”苏修明顿了顿,道:“你说,是不是绝好的借口?”
                        “你怀疑监察司在操纵这一切?”董飞峻道,“或者说,你怀疑是我?”
                      


                      IP属地:福建83楼2011-10-07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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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晚些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这个时节,已经接近初夏,窗外的雨下得哗啦哗啦的,偶尔还能听得到一两声雷。虽然隔着窗户,还是可以清楚的听到屋檐上的水落下来砸在门阶上的声音。
                          董飞峻本已休息,忽然听到隔壁有了动静,似乎是移动椅子,然后开门的声音。他披着外衣起来打开自己的房门,却看见苏修明衣着整齐的站在门口,正吩咐仆从去拿蓑衣。
                          “怎么了?现在还要出门?”
                          苏修明沉声道:“听雨势似乎要变大,我去工地上看看。”
                          董飞峻会意过来,发现似乎经常忘记这个人现在隶属工政院这个事情。“我跟你一起去。”
                          苏修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间漆黑一片,狂风大作。各家各户这时候都紧闭了门,就连门口的灯笼都被风吹得晃动不已,里面的烛火早就灭了。
                          苏修明提着一盏琉璃罩子的手灯,两人才可以稍微看得见路。
                        河岸边的工地上此时也是一片漆黑,平素里照明用的火把这个时候已然派不上用场,似乎也有几盏带罩子的灯,光线微微弱弱的,只能照亮几尺远的距离。
                          虽然黑,但是借着微光,还是看得到很多杂役的身影。再过一个月,就要进入汛期,因为陈传葛的事,耽误了一定的工期,所以这段时日,工地上都是没日没夜的赶工。
                          “李大人。”苏修明在人群中找到了李德熙的身影。
                          “世子,董大人。”李德熙从声音里分辨出人来,向两人拱手行礼。
                          “今夜这个雨势,不会有问题吧。”苏修明询问。风声很大,听得出他提高了嗓子。
                          “回世子,桐江上游前日里就开始下雨,这几日里都在绵延,今夜的过水量应该会大一些,不过下官已经令人密切注意了,应该不会有问题。”李德熙回道。“现在还尚未到汛期,原有的堤坝虽然老旧,还可以抵挡得住。”
                          董飞峻向堤坝上看了一阵,由于太黑了看不大清楚,不过感觉得出来堤坝附近有很多人,应该是有一定的准备。
                          “新修的堤坝,有没有问题?”只听得苏修明问道。想必他是想到了陈传葛在修造的时候有以次充好的行为。
                          “下官先前令人查验过,已经把有问题的地方修补了。”
                          “嗯。今夜就有劳李大人了。”苏修明吩咐。
                          “下官职责如此。”李德熙道:“世子与董大人请回吧,这里风雨势大,恐有损贵体。”
                          像是配合着他的话似的,风雨一下子大了起来。风声呜呜的从耳旁过,迎着风的来向而立,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董飞峻侧过身子,觉得雨水透过蓑衣渗到外袍上,被风一吹,竟然有些令人发抖。
                          “若是有什么事,直接让人来找我,才好协调城守派兵支援。”苏修明道。
                          虽然过水量及不上汛期,可是上游下了两天的大雨,正在修补中的堤坝万一那里出了问题,需要用到更多的人手,只得向城守借兵。由苏修明出面的话,城守的动作会快一些。
                          “下官知道了。”李德熙道:“两位大人请回吧,下官在这里守着。”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而风雨没有一丝要变小的趋势,反而更大了。两人几乎没有水利方面的经验,此刻在这里也毫无用处,只得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了李德熙,然后自行回房。回到居住的小院的时候,还专门告知仆人,若是工地上派人过来有事情的,一定要及时叫醒,免得出事。
                        两人全身水淋淋的走回内院。
                          在门阶上脱下已经湿透了的蓑衣的时候,仆人已经在各自的屋内点上了烛台。温暖的烛光透过窗纸洒出屋外的时候,对比的反差让人忍不住微抖了一下。
                        董飞峻回自己屋里换下了被雨淋得贴在身上的衣物,又搓了搓已经冷得发木的手臂。这种天气下在大雨中站了这么久,很容易受寒。他从屋檐下走到仆从的房间,让他们去弄点热汤过来,好暖暖身子。
                          仆从们很快的弄了一些祛寒的汤,董飞峻让他们分了两碗,自己一口吞了一碗之后,端起另一碗去了隔壁房间。
                        


                        IP属地:福建85楼2011-10-07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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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了下门,里面没什么回应,但是屋内又燃着烛光,应该在呀?董飞峻推了一下门,门似乎是掩着的,并没有闩。董飞峻于是推开门,想先放到那人桌上。
                            推开门的瞬间,居然听到水声。
                            水声?董飞峻怔了一下。抬头四望。却见屏风后面映出人影,有人正在沐浴。
                            沐浴……。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进还是应该退。
                            屋内的人像是听到了动静,停下了动作,问道:“谁?”
                            “……是我。”董飞峻一手端着碗,一手还搭在门上,讷讷的道:“抱歉,我只是送一碗热汤过来。”
                            “进来啊。”苏修明沉默了一下,道。
                            董飞峻顿了一下,才推开门走进去。
                            屏风后透出氤氲的水汽,然后是哗啦的水响,那人正在用毛巾搽拭身体。因为屋内没有其他人看着,董飞峻禁不住便把眼神放在了屏风上。
                            影子的动作很慢。似乎表现出那人一贯的优雅。
                            董飞峻怔怔的看着。若说他之前幻想两人关系的时候,才仅止于想到两人坦诚相对以至于互诉衷肠这样的场景的话,那么这一刻,他忽然还想到了别的一些什么。
                            一些,更令人羞于启齿的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忙定了定神,把眼神从屏风上取回来。
                            隔了一小会儿,苏修明已经穿好了衣衫,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董飞峻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热汤。但是放了一阵,这个时候已经温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找了个什么拙劣的借口。
                            苏修明随着他的眼神看了看,像是明白了,不由得走上前来,端起桌上的汤碗来,试了试,道:“挺合适的。”说完仰起头来喝了下去。
                            他才刚刚泡过了浴,此时全身泛着一种被热水气过的粉红色,董飞峻随着他的动作看去,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脖子处,看着他喉节上下滑动,似乎还能想象得出那汤被咽下去的过程。
                            待到苏修明喝完了汤放下碗,董飞峻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屏住了呼吸,连忙放松,掩饰的自他手中接过碗:“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苏修明放开手中的碗,并没有阻止他,而是就这样任他走了。
                            董飞峻没有停留的走出门去。关上门之前,似乎有一种被人凝视的感觉,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当然,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
                          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后,发现难以入眠。
                            像是思维被引入了一种什么全新的境地,因而胡思乱想。
                            其实,男人的身体有什么可看的。董飞峻试图对自己说。军营中,夏天的拉练,谁不是光着膀子?
                            可是……
                            董飞峻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大约脑子猛然受到这种刺激,一下子平复不了。他只得试图找一些能够压抑情绪的事情来平复。
                            既然是由那人而始,不如,便想想未来。
                            因为,几乎是没有望的未来。
                          这样想着,好歹平复了心内的一些鼓噪的情绪。但是,却更加难以入眠。
                          他平躺在那里,双手轻轻的搭在被沿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规律但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雨声似乎有另一种安抚情绪的功效,董飞峻觉得自己先前跳得有些快的心已经慢慢的缓了下来。
                            他们同为男人,分属不同的阵营,并且都是将要承袭家业的长子。若是一男一女,还可以有利益联姻一说,甚至。董飞峻有些失笑的想,还可以如同戏曲里经常写到的私奔。但是他们,两个男人,这算什么?
                            当真是完全没有未来。
                            可是,
                            既然看不到未来,又为什么,明知道是这样,依然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竟然,依然期望着不可能出现的万一。
                          待到辰间天亮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晚就这么平安的过了。夜里没有人敲过院门,早晨起来整个稹峪也甚为平静,看起来堤坝那边没出什么事。
                            但是雨仍然没有停。
                            两人本决定今日里动身回京,但看这个雨势,若是非要动身,一路行来必定万分狼狈。因此看上去,还得在此地耽误两天。
                          


                          IP属地:福建86楼2011-10-07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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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餐是按惯例,由仆从做好了以后送到偏厅,两人一同在偏厅里用。董飞峻昨夜间做了个……梦,这个时候还觉得有些难以面对梦中的主角,于是只低了头在那边默然用饭。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气氛真是异常的沉默。
                            待到用完饭,两人几乎还是没有什么交谈。外间的雨势虽然不如昨夜,但是也还不到可以在外面自由行走的地步,因此也不便外出。
                              隔了一阵,仆从送过来城守的帖子。原来稹峪城守见两人暂未动身,便特意邀请两人参加本地的花灯坊会。
                              稹峪地方,本就以制作花灯工艺见长。稹峪花灯,在临水国花灯工艺上是一绝,因此一年一度的花灯坊会,举办得甚是热闹。两人当初到稹峪的时候,官府方面搭的棚子已经差不多要完工了。都是用竹条编好的相邻的棚子,在上面涂一些防水的材料,长长的几乎布满了整条坊街。
                              城守的帖子上说,如果今夜雨势小了或停了,今夜就要开始,不然,就推到明日,请两人如果时间上方便的话,可以参观一下这个坊会。董飞峻翻开帖子看了看,似乎终于找到了打破沉默的由头,抬起头来,递过帖子道:“这个花灯坊会,在京城也略有耳闻,你看看?”
                              苏修明先时一直斜靠在椅子上翻一本书,这个时候也抬起脸来,伸手拈过帖子,向上面扫了一眼,打了个呵欠道:“不错啊。听说花灯坊会上,各地的珍奇玩意也都会聚集起来展示,正好也见识见识民间的奇物。”
                              董飞峻听他的意思,是愿意留在这里参加坊会了。于是道:“那,雨势若停,晚间便一同去?”
                              苏修明的眼神在他身上溜一圈,低下头去继续翻书。“好啊。”
                            到下午的时候,雨势果然小了,天气开始转晴,似乎老天爷也知道此地将要举办盛会,因此格外开恩。雨后的稹峪透着一股清新,董飞峻在自己院子里待了一上午,这会儿出来透气时,见到一些杂役正在用干灰吸收碎石子路上的水,然后将被浸湿的灰用铁锹铲走,想来正是在为晚上的花灯会作准备。
                            天黑的时候果然听到有四处宣告花灯坊会开始的消息。董飞峻于是约了苏修明一同出门。两人穿着一身常服,混在百姓群中,感受这热闹的气氛。
                              因为雨已经停了,所以树上也挂满了花灯。集会里免不了有一些走江湖卖艺的杂耍人和一些到处串场的诸如卖冰糖葫芦、糖人、面人之类的小贩穿杂其间,童子们嘻嘻哈哈的绕着腿边过,似乎一下子就被气氛拉得高了起来。
                              各式各样的花灯都被点亮,宫灯、走马灯、兽头灯、鸟禽灯,甚至还有临着坊街的小湖里面闪耀着的荷花灯等等。很多花灯上面都挂着灯谜的谜面供人赏玩,猜对了的可以取下来拿到官府指定的地方去领奖。
                              苏董二人并没有参加这些活动,只是随着人流走动着,间或在一些奇器的摊前停下来,拈起一两样物事来看看。
                              临水国的民风,并不禁止未出嫁的闺阁少女出门,但必须要戴着帏帽,以轻纱覆面。两人一路行来,似乎总觉得有些经纱的后面连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董飞峻才有所觉,就听得身边的苏修明意有所指的笑道:“你的仰慕者似乎很多啊。”董飞峻默然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不是一样,不过他没有说出口来,却被这样的事情引动了思绪,问出一句毫不相当的话题:“你家中,可曾订得有亲事?”
                              “……”苏修明怔了一下,忽然笑了。“不曾。怎么,莫非要将令妹说配于我?”
                              董飞峻本来是看到那群少女想起来的话题,问完了之后正自后悔,听到这人的回答,觉得找到个台阶,正要表示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继续说道:“不过奉淇安倒是想将他侄女说与我来着。”
                              董飞峻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平王奉淇安?”
                              苏修明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还能有谁?”
                              董飞峻心下微震,如此看来,平王府莫非想与定王府结成同盟?
                              苏修明辨了辨他的眼神,没说什么话,又转过头去看身边摊位上的小物件去了。
                              董飞峻回过神来,觉得先前的兴致消了一些。成亲。为什么偏偏要去挑起这个话题呢?忽然苏修明回过头来,问道:“你呢?”董飞峻还没回答,那人又笑道:“算了,舍妹已经许了人了。我就不问你了。”董飞峻默然了一下,还是道:“我也不曾。”
                              苏修明轻笑了下,顺手抬起身边根雕摊位上一块雕得极为生动的乌木佛牌,递给董飞峻道:“这个做工挺不错的,就当作定情信物吧。”
                              董飞峻呼吸一窒,怔怔的问:“你说什么?”
                              苏修明看他一眼,道:“我是说,你订亲的时候,可以用来送给尊夫人。这种民间的小玩意儿,也挺有意思的。”
                              “……哦。”董飞峻讷讷的应了一声,方去荷包里掏钱付账。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真冷啊……抖索……


                            IP属地:福建87楼2011-10-07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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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回到家的时候,对面的院子还亮着灯。
                                自从离京开始,几乎天天都与苏修明在一起,此时忽然各自分院而住,一时间倒失出些失落感来。
                                虽然明白现实,但是心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些不舍的情绪。恍然间就像昨日一般两人还在十里铺的官驿里相贴而眠,还一起看花灯,言笑晏晏,再恍然一下就已经回京了。这里阵营分明,身份分明,立场分明,一下子就变成了对立的两个人。
                                失落感似乎自此而始。
                                董飞峻微叹口气,跨进自己的小院。
                              仆从们都待在下人房内,只有自己一个人活动的正厅跟寝房忽然就染上了一丝清冷。董飞峻就着烛火,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
                                书案上有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那还是上次苏修明送给他的乔迁之喜的贺礼。
                                董飞峻于是决定以写字来静心。
                                铺好纸,用镇纸压平,研墨、蘸墨、提笔、落笔。想象着几次见到那人认真书写时候的样子,全心投入,认真的在纸上拖动。写完了一看,居然是“定情信物”四个字。董飞峻不由得失笑,然后将纸抽出来揉作一团,扔进纸篓里。
                              第二日正好又是朝日,董飞峻上朝的时候,碰见了平王奉淇安。
                                按理来说,这类受过分封的王爷当在封地。不过奉淇安的兄长,也就是前任平王是在回京朝贺圣降节的时候病逝的,奉淇安当时也在京城,以兄长无子而承袭王爵,就暂时没有回到封地,而一直逗留在京。
                                奉淇安年岁大约是四十出头,不苟言笑,此时两人遇见,由董飞峻拱手为礼,奉淇安点头而过。董飞峻不知道怎么的便想起他欲将侄女说配与苏修明一事,忽然觉得这个人的背影便开始有些令人生厌。
                              下朝之后,董飞峻亲自到刑政院去关心客来居命案的消息。
                                过了这么久,死者早已入棺,只是由仵作记画下一些伤痕留据。看样子是被人从后面一击致死。死者手里也拿着刀,也许是试图杀死关母,但却被人背后结果了。
                                死者的身份也有了初步的确认,竟然是城防军内今年才入伍的一个兵丁。这样的结果有些令人谔然。城防军,是隶属于禁卫军的一部份,内禁卫值守宫城,外禁卫值守城防,因此又称为城防军。
                                但既然是城防军的人,为何要起意杀死关母?这中间,何人主使?又有什么内情?
                              虽然知道其中有内情,但是查案这种事情急也没用,只得慢慢的派人去查。董飞峻临走的时候,主理此案的官员极力表示尽快查清此案,他倒也没有继续催,只是点个头就离开了。
                              董飞峻这几日里,于是都为这几件事情忙忙碌碌。偶尔有回父亲家陪家人共同用餐的时候,想起苏修明说过的话来,便提起陈传葛案想看看父亲的反应。只不过,董伦似乎对这个案子都了解得不是很深入,还是问过董飞峻之后,才表示了一下关心,问他是不是在这个案子里碰到什么麻烦了。
                                这样看起来,又不像是父亲在里面有所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苏修明多心了。董飞峻默默的想。
                              之后的几日,提审陈传葛,依然还是没什么进展,身边的亲信有建议要动刑的,董飞峻暂时还并未采纳。目前一切证据中,只差赃银的去向了,查清了这一点,就算没有陈传葛的口供,也可以因事实定罪,没有必要非得动刑。
                                但赃银的去向,陈传葛咬死了不交待的话,查起来却也很难。
                                按苏修明的说法,陈传葛带着金条回了稹峪,但是前一段日子,两人在稹峪盘桓了许久,于这件事情也完全没有头绪。董飞峻想着,什么时候干脆请苏修明一并过来观审,说不定陈传葛会愿意在他面前吐实。
                                然而还没等到他有机会付诸行动,其他的事情又堆了过来。
                                离城传回来的消息,查到一些尚未完全焚烧的纸,从残余的字迹上辨认,是齐肖的笔迹,写着一些离城的情况,而且,查探案子的人进一步的从齐肖的房内找到了那卷消失不见的仵作的尸检卷宗的残卷。由于当日尸检的仵作现下已经不知去向,而卷宗又已损毁,两人死亡的真相已经没人知晓。但是由于卷宗是在齐肖房内找到的,他却因此带上了一定的嫌疑。
                              


                              IP属地:福建89楼2011-10-07 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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