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周末的平凡晚上,酒吧还是同一间,黑压压的壁纸上饰满霓虹挂灯,造型是新换的剑和盾,有趣也有所指,大概是老板的恶趣味,又故意不彰显,免得赔掉买卖。骸在吧台上点了一杯酒,把高脚凳旋转得吱呀一声,就算打过了招呼。Dino站在大理石台后面,亲手为他调制,雪克壶抛玩得熟练潇洒,频频惹来眸光。骸拄着下颌看了会儿,松开领带打了个嗝。
“我有没有说过,你穿这样挺养眼呢?”调侃只有三分热度,他两手插进屁股后面的口袋,摸香烟。火机的一瞬光亮把睫毛照得闪眼,蓝头发滴着水,几绺贴上额头,勾勒出一个不好打交道的头盖骨形状。
通常这类人很会骗,但又不受骗,只有既会说谎又不说谎的人才能应付得来。Dino耸下肩膀,欣然接受赞美,心想自己是,总爱坐在窗底下喝酒的那位也是。他笑着张望那空位一眼,把玻璃杯推过去,顺手递上一块毛巾。
“雨再这么下下去,我就可以早点打烊了。”
“怎么,想撵客人走?”骸接过毛巾,草草擦下发尾,眯眼盯着透亮的杯壁,“虽然很像,但不是我喝惯的那一种哦,浓度这么低,小心我不付钱。”
“呵,来前你已经醉了吧,还计较这一点?”
“醉也不至于放过你,想试试?”
毛巾被煽情地甩过来,兜起一阵阴风,Dino挠挠头,很识趣地翻开手掌叫停,“免了。你心情这么坏,因为他今天没有来?”
“谁?”
“让你喝醉的那一位啊,这次又为什么?”
“多管闲事会摔倒的,你想要怎么摔?”
“嘛,客人面前我不会摔喔。倒下的是你吧,脑袋怎样了?”
“没有跟屁股调过来,真遗憾。”话一说出口,骸自己都笑起来,吐出香烟喝了一大口酒。
多年交情,骸明白,Dino算是败类里的异类,除了好奇心,硬件儿还挺不错,调出来的东西口感好,重点还有,很提神。他捏着杯颈晃冰块,末了用手指拈起一颗,丢进嘴里嚼,嘎滋嘎滋的声音清脆残忍,听起来像锯尸。
不过,他妈的,当然有人无视了这个相当于无可奉告、且还算友好的信号,心不在焉说,“你没让我遗憾的话,我才会真遗憾。”骸跟着拿烟蒂丢他,动作慢得像找人调情,而且还不专心。
“只有死人才不遗憾,活着的都后悔。你想死死看么?”
“遗憾死?哈,我还是悔恨地活着吧。这世界可不是人人都死得起。”
“这是在影射我了喽?抱歉耶,我的状况是活不下去。”
“死期快到了,所以就跟他分手么?你可真像是剑和盾,不枉我搞装修。”
骸仰起头,朝挂在墙纸上新换的霓虹饰物瞟了眼,“想笑我自相矛盾么,该死的。”
“原来你知道?”
“嗯,见你的鬼。”酒杯摇曳着磕过来,跟Dino手里的雪克壶碰了下,骸把脸放在吧台上,缓缓闭上眼。
霓虹的彩光反反复复,往返于那张脸,Dino想过,时光也一样,对这个轮回生死的人,忘记了该停止,重复了太多遍。他应该还在呼吸的,睁开眼,就可以再度活过来。可他分明已死去了,活生生地,死在他自己的生命里。
失去了云雀恭弥,他就跟尸体没两样了。
头痛。
看不惯加点恶心,Dino忍不住动手戳人,“起来啦,死后还臭在我店里好麻烦的。而且我很好奇喔,你是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跟他分的手。”
骸直接把捣乱的爪子拍开,哈哈大笑,“理由?我说我跟你有一腿。”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干得挺不错。”
“谢谢,我会死快点,你只要祈祷就好了,来世别见面。”
“跟云雀也不见面么,唷!他可是已经杀过来了。”Dino摇了摇雪克壶,明智地护住头顶,不忘附加条件,“丑话说在前头,等下的损失要赔我哦,赔两倍。”
话没说完,吧台的石材已经粉身碎骨。云雀风驰电掣,转眼就站在跟前儿,眼角一吊,手臂一扬,一根凶器咄咄逼人,离骸三公分不到。后者皱起眉发笑,试图蒙混过关。
台词要怎么念才好呢,表情会不会不自然?像是对不起,我他妈的根本不爱你,像是见鬼去,下辈子也不想见到你……应该,要怎么念呢?纵然有来生,今世,却已无时日,那还要,再怎么念呢。
骸看着云雀笑了。笑得很惨,而又灿烂。
谎言是什么呢?一旦说出口,就可以一再说出口吧。原则又是什么呢?一旦改变过,就可以一再去改变吧。那谎言家的原则是什么呢?
嘘,别说哦。
钢拐横在眼下,比钢拐还冷的云雀也横在眼下,骸以为要被扁了,一个劲儿地笑。可是云雀收起拐,在一个阴雨过后、月色惊慌的夜晚拉起他的手,和他身处在同一间屋子,坐下后为他倒一杯酒,不是清淡的雷司令,也不是龙舌兰。然后隔着酒杯看看他,仔仔细细地看,没有情话也没有骂,只是搭住他的肩,贴向他的脸,让呼吸逐渐融洽,肩膀彼此摩擦。当眼神比嘴唇还近,心跳比怀抱还紧,他就只说了一句话。
——嘘,别说了。
——我什么都知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