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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康自然就是顾恺之,如今还是那个说话奶声奶气,没事儿拿着一根毛笔在别人的衣服上到处乱画的小屁孩儿。
自打谢府搬离晋陵,顾恺之就没少拽着娘亲的衣角,满脸无辜的询问“思儿妹妹哪去了”。而当他得到了“思儿妹妹以后会很 少来的”回答后,他便会经常偷偷的溜出家门,屁颠屁颠的跑到晋陵太守府的府衙门口,仰着脑袋让门口站着的护卫去唤思儿 妹妹来。
这一来一回的,自然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谢道韫随手书了顾长康的名字,也只是因为晋陵顾家令他印象最深的,只有顾长康这小屁孩儿一人而已。反正只是借用一个 名头,守城的护卫们自然不会去深究,也不会耽误那卖绢布之人的逃税之行。
她自然不知道,那个卖布人真的依照着谢家护卫的说法,将谢道韫手书的字迹拿到晋陵去卖。而这绢布几经辗转后,最终也 机缘巧合的流传到了顾恺之的手里。而多年以后,这位痴绝少年,竟真的拿着那块破布,去上虞祝家很是认真的询问道:“你 们那时候给我的绢布我没有收到,如今我人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再给我十匹?”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笑料,现下不提也罢......
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如今的会稽山的好山好水都被谢家人霸占着,一壶浊酒,半分桃花,满座衣冠胜雪。
主人客人随意而坐,不分主次,不谈俗物。三两句风月宝事,一二篇玄妙文章,开口闭口都是精深玄妙又无处不在的道之为 道,睁眼闭眼便是复归自然的惬意与悠然自得的名士风流。
谢安正随意的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有些舒服的半眯着凤目,听着身后的仆从向自己汇报路上的事情。 “哦,这么说,韫儿借了笔墨过去,竟是为了帮那人逃税?”谢安听着有趣,睁开的眼眸中带了笑意。
旁边的客人问他笑些什么,谢安微笑着答道:“小孩子家胡闹。胡闹的紧了。” 谢道韫当然不觉得自己是在胡闹,她如今正与谢玄在一处,拿着嫩枝充当毛笔,在河畔的细沙上一面划着文字,一面向谢玄讲解着这几日她领悟到的东西。
书画一途到得一定程度后,便不再是单单依靠勤奋苦练便可以继续进步的了。每到这个时候,天分与顿悟往往就成了推动书 画层次前进的主角。一迈步便是一个进境,若是达到了便豁然开朗,若是迈不出这步便只能望其项背,说到底,这也是一种残 酷。
天分在己,但顿悟却可以在他人。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话语并非全错,自然也并非全对。有些东西是需要引导 的,比方说顿悟一途。
“武功中有势,书法中亦有势。内功中的势要积累后方能磅礴大气,不发则已,一发便如同江河奔流入海,波澜壮阔,其实 书法也一样。你看,这个竖便是如此,在此积力,在此卸力,积力如山,卸力如瀑。便如同那起承转合的美感,都在这一积一 卸之间。”枝叶与细沙最可模仿毛笔的手感,谢道韫一面讲解着一面随手写出几个字来,又道:“不过说起来,这一积一卸的这 时机也是要准确把握住的。其实这就像是出招伤人,你这一拳打出去,若是早了,敌人还没步入你的攻击范围内,杀伤力自然 减小,可若是晚了,很有可能敌人的拳头已经率先打中了你的身子,你就会受伤。写字也一样,若是积力太过,则不免显得赘 余,可若是积力不足,又显得柔弱,卸力自然也是一样的......”
谢玄在一旁细细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很是认真的模样。
春水最是怨春迟,几处早莺叽叽喳喳的闹着春色,不远处主客的朗笑声时时传来,一旁女眷们的欢声笑语未曾停歇。泉水倥 偬,拍打在小石上便迸出几滴清亮的水滴,溅到肌肤上,舒爽宜人。
“其实布局也是一样的。人体的七经八脉早已固定,这是不可改动的,但人却可以使用内力,让内力在经脉中按照自己的意 向来行动。这样一来,简单的通道就拥有了多种多样的可能。就像是笛子,一共只有那么几个孔,但却可以奏出万万首不同的 调子来。写字也一样,”谢道韫接着道:“横竖撇捺便是经脉,不可变动,但如何组合便是书写者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摇了摇头,笑道:“说到底,这些也都是一些废话,都是宇宙间最基本的道理,就算是不与武功相 联系,也是能够想的明白的。只是我这些日子练功,总觉得内力在体内运行的线路是带着一种美感的。该走哪条经脉就走哪条 经脉,一旦走错了,这美感便也会消失无踪。若是真的让我说,我也说不明白那种隐隐约约的美感是什么,若是说的玄妙且恶 俗些,那便是‘和谐’ 二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