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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父子相认 第一章 1
梅园的书房小巧精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纸墨香味儿，房间的左右两侧靠墙竖立着高高的书橱，橱门嵌着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架上各式图书琳琅满目。张一鸣站在一个书橱前，眼睛搜寻着里面摆放整齐的书籍，玻璃上映着他的身影，像一张曝光不足的照片，模糊而黯淡，可是看得出他的表情，一种沉闷的、无所事事的表情。看了一会，他拉开厨门，抽出一本《资治通鉴》，走到靠窗的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桌上井然有序地摆着文房四宝，一个造型古朴的陶瓷花瓶，瓶里插满吐着幽香的金黄色菊花，他把书放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看了两个小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这才抬起头，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望着窗外喷出一股烟雾。窗上挂的竹帘已经拉上去了，可以清楚地看到空中密布的乌云，这是一个将雨未雨的阴天，铅灰色的厚云低低地压在远处的山顶上，好像全靠了山峰的支撑，不至于坍塌下来。他闷闷地抽着烟，习惯了紧张、繁忙的军旅生活，一旦清闲下来，他反倒觉得不适应，那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就像窗外阴郁的天气一样让他心烦，何况由于他的表弟、新25师512团团长白少琛在1939年秋的长沙会战中阵亡，梅园现在正笼罩在一片痛苦氛围之中，整个园子如同这天气一样，都是那么阴郁而沉闷。

他抽着烟，想起上次休假和未婚妻白曼琳携手游山玩水，听戏看电影，两情缱绻的情景，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订婚以来，他一直戎马倥偬，征战连连，两人聚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久别重逢，他很希望看到她那张盈盈的笑脸，但她正为一向疼爱她、和她最合得来的三哥阵亡而伤心欲绝，哪里会有心情笑。他弹了弹烟灰，突然叹了口气，再过几天他就得离开重庆返回湖南了，大战过后，部队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不能离开太久。
这是1939年10月21日，是长沙会战后他返回重庆的第5天。他专程从湖南赶回来，一来是应白少琛临终所托，将其已有身孕的妻子苏婉约带到重庆，交给白家人照顾;ニ来他想亲ロ把表弟的阵亡噩耗告诉舅舅白敬文，虽说白敬文并不是他外公的亲子，是抱养的远房侄子，但甥舅之间感情很亲，他一向敬重这个学识渊博、儒雅大度的大学校长舅舅，而白敬文也以他这个战功卓著、文武双全的外甥兼未来女婿为荣。

得知小儿子阵亡，白敬文水米不进，在床上整整躺了2天，白家3兄妹一直在旁边陪着他，张一鸣和他的姨侄叶寒枫替他接待前来慰问的亲朋好友。白家兄弟最初试着安慰父亲，但即使是资深外交官、能言善辩的长子白少飞也无法办到，他们不再说话了，就那么默默地坐在父亲身旁，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是悲伤的。跟大哥二哥不同，白曼琳无法掩盖她的痛苦，一想起三哥，她就眼泪不断。张一鸣很想做点什么改变一下这种气氛，但失去亲人的痛苦很难忘却，而他又不善言辞。得到消息的亲友、同事还有白敬文的许多学生陆续来了，真诚地安慰他们，不过并没有多大的作用，痛苦是来自内心的，就像一个伤兵，子弹穿过皮肉打进了身体，光在皮肤上抹药有什么用呢，安慰话医治不了白家人内心的伤痛，这是只有时间才能办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