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亲自下厨,清蒸鱼改做红烧。解雨臣握着筷子小心挑刺,一顿饭拖了半个钟头。这功夫解连环被老爷子揪到后堂训话。老爷子到底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训一段歇一阵。解连环在一旁奉茶捶肩,等九爷恢复精神接着训。
两杯毛尖冷去三丈怒火,九爷总算缓了口气,问他:“吴家近来没找你麻烦?”
“没遇上。”
“他家老二不是个好相与的,早晚要报复你。这是你自找,我管不了。只一条,你若真心不想拖累旁人,就把雨臣给我送回来。”
这话每次回来都要提,解连环照例装聋作哑,端了茶杯掩去哈欠。九爷也知勉强他不得,平日不过说说罢了,今次却有了新招。
“前些天跟二爷商议,他答应收雨臣做徒弟。”
解连环手一抖牙一磕,差点将唇畔茶杯啃个豁口出来。
“下月初一拜师,我送他去。到时你领他过来,别岔了时候。”
感情是根本没打算跟他商议。解连环犹自深陷云中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问道:“您说的可是二月红红二爷?”
“废话。”
“跟他学什么?”
“戏。”九爷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花鼓戏。”
解连环曾经是一个有修养有追求有品位的文艺青年,而在过去那段精神粮食极为贫乏的艰难岁月中,长沙花鼓如沙漠绿洲,滋润着挣扎在文化苦旅中的革龘命小将青涩稚嫩的小心肝。所以他对这项长沙人民喜闻乐见的艺术活动,了解程度远超一般群众,经典曲目更是烂熟于心。
解雨臣慢慢悠悠地走在他前头。他望着儿子小小的身影,耳边开始回响那熟悉的旋律——
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走哇~~~我的妻你随着我来行哪~~~走哇~~~行罗~~~走哇~~~行罗~~~
解雨臣走出一段,见他爹杵在身后几丈之遥,目光发直脸色发青,赶紧迈着小短腿一瘸一拐跑回去,拉着他爹的手使劲晃:“回家,回家了。”
“……”解连环摇摇头,将一身湖蓝色戏服造型的儿子从脑中晃出去。据说二爷当年唱的是旦角,跟着他应该也学这个——男孩子身着白底粉兜花旦装,满头彩珠一身亮片,好像也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俯身抱起解雨臣,问:“你想不想学戏?”
解雨臣反问:“戏是什么?”
解连环费了一番口舌跟他解释,解雨臣很快懂了:“就是穿着很多层衣服在很多人面前过家家。我想学!”
真是个天才。解连环俨然已经不知道该惭愧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是忧虑儿子的理解力。
解雨臣的心思已飘到那传说中的很多层衣服上去,亮晶晶的眼中漾着期盼和喜悦:“你也一起去吗?”
解连环心说你当二爷是何等人物,你当他收徒跟收白菜似的来者不拒——一时想起二爷徒弟之中还有陈四爷那号人物,顿时飙出一口血来——但自嘲也好忧心也罢,与解雨臣讲都为时尚早,对牛弹琴罢了。于是只说:“你学好了,我去看。”
当天将二爷轶事挑了些讲与解雨臣听,以期尽早为二爷塑造良好的为人师表的形象。忠肝义胆侠骨柔情部分怕小孩不懂,专拣志怪传奇来讲。结果解雨臣依然不懂,倒是被铺天盖地形色各异的怪物吓得不轻。当晚拖着小枕头站他卧房门口,期期艾艾问他能不能一起睡。
解雨臣缩在被中哆嗦一阵渐渐睡去,解连环为他顺背的手臂轻轻收回,想着老爷子日间的嘱咐,兀自苦笑。
父亲的用意他自然清楚,给自家孙子找个靠山只是其中之一。时至今日兄弟几人膝下皆无子,此时将解雨臣送出去,是想将他往这条道上引罢。
此事已成定局,当爹的意见完全不在参考范围内,解连环也只有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做些努力。比如交代解雨臣离他所有的师姐远一点,离师兄则要远十倍,如果二爷他老人家还有精力继续给他收师弟师妹,同样要敬而远之。简言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然回家不给他饭吃。又比如解少爷终于开始有了经济意识,他开始攒钱了。因为解少爷深思熟虑之后断定,在这个崭新的时代,当街拦道英雄救美还要临时筹资是不太现实的,他爹和他多年来的研究探索表明,长沙周边能挖的地头都挖遍了。所以惯于未雨绸缪的解少爷开始为他年方六岁尚未婚配的儿子积累原始资本,用于日后追女孩子的,俗称聘礼。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