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年未肯付东流
春天的清晨很冷。
露重,所以愈发刺骨。
官道上并行着两骑,缓缓而行。
骑马赶了一夜的路,庞统并没什么感觉。再冷上十倍的天气,难走百倍的路,大半夜急行百余里,也曾有过,对他而言,现在的情况,就如同郊游一般。
太阳正缓缓升起,金光似线,如箭在地平离弦。青山一发,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自己,和……
“公孙大人。”眼见他快从马上摔下来,庞统身子微倾,伸手一托,将他扶了回去。
公孙策忙忙睁眼,左右看看,恍惚茫然,仿如神魂乍合,尚在懵懂之间。
庞统扶着他,没有收手。他微微侧着头,看晨光金线,洒落那人满脸。
依然的眉目如画。
有多久没那么近看他了?
看那眉心微舒,双睫轻垂。
春日的凉风里,一切都变成了金色。
灿烂的,眩目的,过去的,现在的。
“我没事。”稳了稳神,公孙策回身坐正,便要策马。
“等等。”庞统拉过缰绳,淡淡说到,“大人,我们现在是在赶路,还是春游?”
公孙策眉头一皱,觉他刁难:“自然是赶路,副部署大人此言何意?”
“可大人一夜数次昏昏睡去,若非末将,只怕早就摔伤贵体。方才又信马由缰,实在不像赶路的模样。”
“你……?!”
“所以……”不待公孙策发作,庞统接着说到,“依末将愚见,不如先在前面的小镇稍作休息,待有了精神再出发,这才像是‘赶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原来,他是关心他。
体贴,却含蓄。
公孙策耳根稍稍有些热。
于是忙转过脸,冷冷道:“就依大人所言吧。”
故意的疏离,简直有些做作。但不如此,不足以掩饰,不足以遮盖,不足以掌控大局。他来不及儿女情长,他受的教育,他的志向,他的原则,都不允许。
不多时便进了那小镇。虽说天方放亮,街市之上却早已人来人往,大家都为了生计开始一天的奔忙。
选了间干净的客栈,要了间房,公孙策自去休息,庞统则将马牵至后院马厩。一路上只觉不时有人打量自己,仔细想想,虽说穿的是家常衣物,但他府上的“家常”,在小民们看来却已是华贵之极。
要不去买些普通服饰换上?庞统不自觉地挑挑眉毛。刚一动念,又想到房内只有公孙策一人,终是放心不下,揉揉肩膀,信步来到房前。
轻轻推开门,屋内寂静无声。公孙策只脱了襥巾和靴子,连被子都没盖,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公孙策?”低声唤他,不动,显是早已睡熟。
淡淡一笑,反手带上门,庞统走到床边,展开薄被,替他盖上。又伸手去拨他散落额前的发丝。
一下,两下,视线随指尖游移。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般看他入睡,搂他在怀里,浅浅笑,低低语。
庞统不后悔认识他。就算现在翻脸无情,各为其主,也没有一丝怨恨。想起往事前尘,也是一般的甜蜜。
那公孙策呢?他后悔吗?可曾后悔认识了当朝权臣,后悔不知情的时候便倾心相许?
他自己也不知道。
公孙策睡的很熟,似乎没有做梦,又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待他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亮起了蜡烛。
已经是晚上了?意识还有点模糊,翻个身,朝向床外,正瞧见庞统坐在对面椅子上看书。他专注而淡然,一手握着宝剑,支在身边,不时转动几下。
公孙策想起展昭来,他素日也爱如此,难道凡习武之人都有此习惯?又想起昨日午间展昭负气而走的样子,虽说是包拯那笨蛋误会在先,但自己提了他最不愿听的事——小孩子……所以……也不能全怪包拯吧?下次见面时,要不要道个歉?或者送点礼物?
正垂着眼睛左思右想,忽听“噗”的一声,屋内瞬间变黑,显是庞统吹灭了蜡烛。接着便是椅子吱嘎一响,他站起了身。
公孙策心中一凛,忙眯起眼睛适应黑暗,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见庞统正向床边走来。
他脚步轻而稳,却一下一下,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不待对方走到床前,公孙策急忙翻了身,转向床里。慌乱之间,世人皆有这种错觉,以为眼不见,便真能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