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禁锢的血肉中诞生,在忧伤的战斗中成长,在时间的流转里失去彼此。而我正切开厚厚的典籍,释放那些曾经重压着我的铅字墨迹,将它们摇滚成诗。愿那些没有实现过的梦想,在最华丽最荼靡的幻想中重生。
——阿信 《摇滚新诗的诞生与转生》

歌=音乐+文字，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音乐公式，歌词赋予音乐以灵魂，正如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说的那样，歌词是理解乐曲的支点。随着五月天主唱兼词曲创作人阿信的新书《摇滚新诗的诞生与转生》发行以来，“摇滚新诗”这个概念逐渐被人们所熟知。何以为摇滚诗?如果抽离掉旋律，摇滚歌词本身还能拥有被单独阅读的文字张力和震撼力，就是诗 。既为新诗，又“新”在何处呢？纵观中国摇滚歌词的发展史，我们不难发现，摇滚似乎仅仅只是愤世嫉俗的青年理想家们发泄自我的工具，摇滚歌词所展现的永远都是嘶吼，愤怒，反抗却不安的灵魂。这些字眼像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样划拨了大众的视线，“非主流”却可笑地成为某些摇滚人引以为傲的资本，中国摇滚音乐的路越走越窄了，颇有一种“独善其身”的窘迫意味。然而，摇滚的吼叫的历史有时也是淡然和寂寞的，五月天的出现，给了摇滚乐新的希望，他们将摇滚歌词诗化，除却死亡和绝望，这摇滚乐曲两大永恒却单一的主题，他们更爱用一种戏谑或是无厘头的语气来描述生活，直白却不直露，浅显却不浅薄。只是很简单的字句，却道出了深刻的人生哲理。那么，开始我们关于五月天摇滚新诗的华丽冒险吧。


"
经过了漫长的等候/梦想是梦想/我还是一个我/那时间忘记挽留最美时候不经意匆匆的放过/曾经想拥抱的彩虹盛开的花朵那纯真的笑容/突然有风吹过那一转眼只剩我
我不懂人世间的那些愁他为什么要缠着我/到底这会是谁的错还是我不放手/人世间的那些愁/这世界给我的幽默/这是不是要告诉我潮起终究潮落/总要有人来陪我咽下苦果/再尝一点美梦
要等你先开口/那冬天才会走/有些人经过我身旁住在我脑中在我心里钻洞/有些人变成相片堆在角落灰尘像雪一般冰冻
时间如果可以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卯起来蹉跎/反正就这样吧/我知道我努力过
我想到遥远遥远的以后/会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个寂寞的星球曾这样的活过
遥远遥远的以后/天长和地久的尽头/应该没有人能抢走我永远的感动
总要有一首我的歌/大声唱过喔再看天地辽阔
活着不多不少/幸福刚好够用
活着其实很好/再吃一颗苹果"
五月天《一颗苹果》


“经过了漫长的等候 梦想是梦想 我还是一个我”，这或许是某种对于理想与未来的呼唤吧，我们都有着许多所谓关于青春的梦想，说起来无比热血也无比的坚定，在美好的期许中等待它变成现实，但是等啊等啊，许多年过去了，曾经的誓言又有多少能够变成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现实中的自己的脚步呢？甚至在追逐的过程，“我”忽视了那些美好的记忆，时光，彩虹和盛开的花朵。于是很多人便生出这样的感叹，“我不懂人世间的那些愁他为什么要缠着我”，面对生活中的种种烦恼，我们会有小小的抱怨，一种被动的无奈的抱怨，然后把希望寄于如果，不停地说如果怎样，如果怎样，真的有如果又怎样呢？“时间如果可以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卯起来蹉跎”，“如果”是一个很玄妙的词，我们总希望可以回到过去做出另外的选择，虽然我们明知，即使回到过去，我们或许还是会坚持错误的选择。所以不如收起抱怨，直面生活，平实地存在。诗虽以“一颗苹果”为题，关于梦想，关于现实，关于雄心壮志，却无关苹果，只是在结尾处苹果才以神来之笔统观全诗

“活着不多不少/幸福刚好够用/活着其实很好/再吃一颗苹果 ”。苹果的意象所展现的就是一种乐观向上的心态。或许这就是五月天的人生逻辑吧，无论遇到再困难的问题都要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就如同《人生海海》歌词中说的:“就算是整个世界把我放弃/而至少快乐伤心我自己决定/所以我说就让他去/我知道潮落之后一定有潮起/有什么了不起”。普通人的心路历程中始终积存着梦想情结，并在无法实现的惆怅中获取一种情感世界的强烈共鸣。
乐观，就是这个词，贯穿了诗的始终，《咸鱼》也是此类风格诗作的代表。


我是一只咸鱼不想承认也不能否认/不要同情我笨又夸我天真还梦想着翻身/咸鱼就算翻身还是只咸鱼输得也诚恳/至少到最后我还有咸鱼不腐烂的自尊
我没有任何天分我却有梦的天真/我是傻不是蠢我将会证明用我的一生/我如果有梦有没有错错过才会更加明白明白坚持是什么/我如果有梦/梦要够疯/够疯才能变成英雄/总会有一篇我的传说
我不好也不坏不特别出众我只是敢不同/我的人生就是一错再错错完了再从头/也许放弃掉一些活得更轻松我却不再是我/我不愿一生晒太阳吹风咸鱼也要有梦/有一天有我的天空/作我的英雄在我的天空我知道你懂知道你会懂
五月天《咸鱼》

《咸鱼》的诞生源引于周星驰的电影《少林足球》中的一句话：一个人若没有梦想, 那跟咸鱼又有何区别。口语化的文字和无厘头的风格使这首诗显得新颖而独特。取材大胆更是全诗亮点，咸鱼本为众人厌弃之物，但诗中以“咸鱼”自喻，将“咸鱼翻身”的俗语反弹琵琶，反其意而用之，“咸鱼就算翻身还是只咸鱼输得也诚恳，至少到最后我还有咸鱼不腐烂的自尊”，小人物的自我，小人物的乐观，人生重要的不一定非得是大众意义上的成功，关键在于是否实现了真正的自我价值。“我没有任何天分我却有梦的天真”，只要有梦，平凡也会变成伟大，梦想是最好的助推器，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行。“我不好也不坏不特别出众我只是敢不同”，特立独行需要勇气，尤其是在这个曲解“中庸”的年代，恶俗常常会吞噬我们的个性，正如僵化的教育体制会压抑学生的创造力一样。牺牲个性而媚俗是人生最可悲的事情，却又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我不愿一生晒太阳吹风咸鱼也要有梦”，生为咸鱼，便注定要一辈子晒太阳吹风么？就好像说难道生在布衣之家便没有资格做王侯将相的梦了吗？如果真的有一天,这个世界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我们的信仰还要投向什么地方呢？所以，做一只乐观向上的咸鱼吧，总有一天，会有我们的天空。
除却摇滚诗固有的“独善其身”的模式，五月天摇滚新诗还有“兼济天下”的大爱之心，譬如《晚安地球人》


紫皮肤大脑袋血液不绿也不蓝／在我已经毁灭的星球我比五月天还帅／那一年大逃难爸爸把我丢上船／光的速度能比爱恨快所以我也忘了哭／来到这里一光年外
沉睡七年的蝉／换取七天的灿烂／生命穿过漫长年代／直到名为人类的灾难／诸葛亮赤壁战万人一冢的豪迈／千年之后重回荧幕里还是征战的舞台／难道会又重来妈妈他说的混乱／谁能还清自己的卡债谁能控制核子弹／谁能顿悟轮回会来
大人在冷气房作战／小孩在太阳下逃难／石油田的干旱华尔街卷起灾难／终于人们发射了飞弹捍卫自己的晚餐／多害怕在未来人类对一切习惯／拿起字典一页页的翻始终找不到的字／是不是爱 是不是爱／不要是爱 不要是爱
五月天《晚安地球人》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战争，灾难，猜忌，冷漠充斥在每个角落。阳光无法温暖所有的阴暗，就好像在《赌神》中写的那样：一个上帝／又怎能抵挡／一万种的贪欲。诗意一个外星人的独特视角对地球，对这个世界的混乱作了全新的注解。正是出于这种贪欲，便有了人类你争我夺的混战，欲望随着科技的发展不断蔓延，与“诸葛亮赤壁战万人一冢的豪迈”时代的肉搏相对应，而今的争夺，是核子弹，是石油田，人们可笑地用飞弹捍卫自己的晚餐。“多害怕在未来人类对一切习惯／拿起字典一页页的翻始终找不到的字／是不是爱 是不是爱／不要是爱 不要是爱 ”，对于未知的明天的恐惧，说到底是对爱的缺失的担忧。但是，面对这种局面，诗人不是空喊诸如“停止战争”“坚守和平”的口号，而是以一种戏谑的口气去设想，去探讨，让人们在思维的直接碰撞中进行内心自省。诗的价值就在于此，它让人类直面自我心灵的深刻思考和反省，从而获得某种灵魂的救赎。
在另一首诗《孙悟空》中，这种对于全人类的高度的人文关怀得到了更好的体现。


兵荒马乱五百年来没改变过／花果山下满天的烽火／人类累不累啊还在你争我夺／西天取经回来后有没有人有读过／师父每年都会寄卡片来问候／五百张了算多不算多／看到卡片我都想起那段奋斗／金箍棒那么神勇现在只能掏掏耳朵/……《孙悟空》
同《咸鱼》一样，很无厘头的风格，但它更多的是立足于全人类的思考。“西天取经回来后有没有人有读过”，当古老的文明传统出现人文断裂和道德崩解时，我们还需要到原典和古老制度中去“取经”，正如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所说，人类事务的“办法”应当埋藏于各文明的古老智慧和古老制度所体现的伟大精神中。“金箍棒那么神勇现在只能掏掏耳朵”，这个时代是英雄主义的落寞时期，无形之中的嘲讽。
在五月天的诗中，独创性是最大的特点。关于独创性，歌德曾说过：“独创性是一个最好的标志，就在于选择题材后，能把它加以充分的发挥，从而使大家承认，压根不会在这个题材里发现那么多东西。”（《歌德谈话录》）所以，同样是写梦想，爱情，绝望，死亡，一到他们的诗中，就会放出异样的光彩。


那年烟花 满天幸福的爆炸\看\他的眼睛\舍不得眨\倒映着火花\他笑着说\相爱就要幸福呀\懂\但是我们\都把幸福\挥霍完了吗\回忆\越美\越可怕\越挣扎\眼泪越是要落下
回来吧\难道你不怀念吗\最深爱时你曾说过\我们就是童话\回来吧\我还一直在等啊\我一直在等啊\我会永远在这里\只要你\回来吧
所有的人\都说时间是魔法\说\总有一天\我能忘记\最深爱的他\为什么呢\想念每天都增加\痛\钻进灵魂\占据回忆\在生命发芽\呐喊\挣扎\期待的\未来啊\难道这么就算了吗
五月天《回来吧》


关于爱情，《回来吧》像极了博尔赫斯式的忧伤的幸福恋歌，“那年烟花满天幸福的爆炸／看他的眼睛舍不得眨／倒映着火花／他笑着说相爱就要幸福／懂／但是我们都把幸福挥霍完了呀”，烟花的譬喻很经典，试想，当时当景，在烟花的绚烂迷离不就是对于幸福的别样挥霍吗？挥霍本身就是一个很伤感的词，它似乎在嘲笑生命的贫瘠，更何况是幸福呢？在《拥抱》中，他们极尽华丽来描述爱情：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等你清楚看见我的美/月光晒干眼泪。诗中，“吻”和“晒”两个字用得极其传神，“吻”字将晚风的轻柔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甚至能让人感受到风中所带的沁人心脾的荷花香；月光本为皎洁柔和的清辉，何能“晒”干眼泪？一个“晒”字隐蔽地道出了眼泪是为爱人而流，所以不易察觉。诗人的奇妙想象力令人叹服！


我 烂命一条 走在路上 影子在地上 像 我的慌张 黏在脚下 抓著我不放 我不懂 我不是这样 我不该这样 额头流下的汗 又流进眼眶 为什么 要给我 一颗跳动的心脏 却忘了 给我飞翔的翅膀 每天我活在这多无聊的地方 多么想要流浪 为什么 要给我 一颗跳动的心脏 又把我丢在这寂寞战场 这世界有多大我就有多彷徨 有没有一点希望让我去闯
把 我的灵魂 装进纸箱 寄送到天堂 那 云端的光 会不会是 希望的形状 每一天 来了又走了 匆忙的太阳 感觉自己蒸发 慢慢从这个世界上
五月天《闯》


关于绝望，《闯》有着最好的阐释，“为什么要给我一颗跳动的心脏／却忘了给我飞翔的翅膀／……把我的灵魂装进纸箱寄送到天堂／那云端的光会不会是希望的形状”。心脏和翅膀，两种不同的意象，一个代表生命，一个代表梦想，活着，却无梦想，与死尸又有何区别呢？灵魂本为虚无之物，一个“装”字赋予了其实体；云端的光也被实写为希望的形状，虚实结合，交相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