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粱（二）
　　随着能量快速的流失，木青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迫于禁制无法动弹，唯有剧烈的颤抖明示着永不屈服的反抗。
　　金吒心如刀割。
　　曾经他们兄弟三人的感情那么好，为何如今却落得手足相残的地步？
　　想起哪吒刚出生时，当上了哥哥的木吒比谁都高兴，一有空就去看弟弟。于是原本跟他在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李家领地上总能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抱着个小婴儿跌跌撞撞地到处跑，挨家挨户地炫耀。即便哪吒不会哭，不会笑，木吒依旧每天乐此不彼地逗弄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当族里开始流传哪吒的怪异，也是木吒第一个跳出来维护弟弟。那时的木吒，真的把哪吒看作最心爱的宝贝。
　　时间如此无情，让过去的美好变得犹如梦幻般不真实。现在的木吒对哪吒视如仇敌，而自己，也用背叛亲手斩断了过往的情谊。
　　“对不起……”金吒叹息。
　　就在此时，木青珞的身体倏地爆出一团耀眼的光芒，生生把金吒弹出几米远。金吒心头一惊，连忙稳住身形，打神鞭召唤在手。
　　光华散去，少年伫立原地。脚蹬风火轮、腰缠混天绫、左手乾坤圈、右手火尖枪，额纹莲花、青发金曈——被称为“战神”的三坛神君哪吒，现出了他的完整形貌。
　　金吒来不及感叹，凌厉的杀气袭向面门。他立刻祭出打神鞭，不料却被一道红光裹住鞭身，同时一股金芒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
　　“哇”的一声，金吒控制不住吐了一大口血。然而不待他缓过气来，木青珞已经连人带枪迫于身前，枪尖险险地抵在了他的咽喉。
　　金吒苦笑。他何其有幸同时受到混天绫、乾坤圈和火尖枪三大顶级仙器的招待？战神的力量加上风火轮的速度，当年横行四界的哪吒一旦挣脱禁锢，又如何是他能够招架的？即便祭出打神鞭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自卫罢了。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脱离玉帝的禁制，真了不起。”金吒喘息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的小弟，赞叹道。
　　少年注视着他，无机质感的金色眼瞳看起来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金吒却是恞然无惧，即便枪尖已经刺破了咽喉表皮，他还是温和地微笑着说：“没关系，哪吒。倘若死在你的枪下，也是我欠你的。”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闭上眼，向前倒去。
　　金吒温柔地接住他的身体，轻轻一叹。
　　“你放心，剩下的一成力量我不会带走。你的力量就是生命，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何况鬼瞳的储备空间已满，玉帝该不会起疑。”
　　他轻柔地把木青珞放在沙地上，目光忧伤如海。
　　“逃吧，哪吒。人间不属于仙族，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别让我们看到你。”
　　金吒留恋地看了木青珞最后一眼，转身淹没在夜色里。哪怕有生之年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他也没有了回头的权利。
　　
　　夜深人静，潮汐轻喃。
　　朦胧的月光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少年孤单的身影上。
　　不知过了多久，木青珞终于恢复了几丝力气，艰难地支起身，慢慢站立起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要耗尽他所有的力量。
　　但是身体的限制并不能改变他的意志。此刻他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回去！回到他和小龙那个共同的“家”！没有他在身旁，小龙又会在梦里消失，找不到回来的路……
　　如此强烈的意志力给了身体新的支撑力量，木青珞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着目的地走去。
　　然而他并没有走出多远，身体忽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木青珞怔了怔，低下头。
　　半截细长的剑身自胸口透出，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剑名诛仙，能斩战神，当属荣幸。”金辰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金吒是个好哥哥，我没打算借他的手杀你，这件事只能我亲自解决。”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金辰风兀自微笑，猛地抽离剑身。
　　一蓬殷红洒向半空。木青珞捂着胸口倒在了沙滩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金辰风走到他跟前蹲下，小心地扳过他的脸，语气犹如聊天般的随和：“谁让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呢？你看，我知道李家是我扶持的，李靖是我提拔的，可我偏偏想不起，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小龙被打入凡间轮回，他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的转世间慢慢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玉帝为了不让龙神发现，在小龙的灵魂中附上自己的本命仙力。直到他于金辰风体内彻底消失，龙神才找回他们失散的弟弟……
　　金辰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木青珞。少年身下漫延出的血浸湿了沙砾，但依旧在不停息地向外扩散着，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刻他们彼此都明白，少年已断了生机。
　　“只有一点我还是不解，你知道我不是玉帝为何还冒险留在仙族？你是觉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骗过我，还是觉得我不敢贸然对你出手？”
　　都不是，木青珞在心里回答。
　　他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诛仙剑刺穿的不只是肉体，还有灵体。这致命的一剑破坏了木青珞最后赖以生存的能量。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小龙……
　　金辰风不再追问。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木青珞眼底的绝望。
　　“算了，如果那是你的秘密，那么你就继续保留吧。”金辰风怜悯地说。
　　他轻巧地在虚空划开一道缝隙，提着诛仙剑钻了进去。月光下，回荡着他惋惜的告别。
　　“再见了，哪吒。愿你做个好梦。”
　　木青珞空洞地看着身前鲜红色的沙滩，思绪早已飞向远方。
　　小龙……小龙……
　　他一边一边地思念着这个名字，强烈的渴望填充了最后的意志。仿佛是回应心底的呼喊，他的体内瞬间爆发出了一团眩目耀眼的青芒——
　　刹那间，沙滩上已消失了少年的踪迹。
　　只留下一地夺目的殷红。
　　
　　南柯树下，他从潭中窥探着人间的一切。冥君酆都则如同影子一般立在他身后。
　　“真是个傻孩子。”他喟叹。
　　“他以为留在仙族就有机会找到重新封印的方法，却不知玉帝当初是从地府求得封印。
　　“南柯树旁，寄生黄粱。南柯造梦于人，黄粱夺人之梦，两者相生又相克。所以玉帝用黄粱封印了李佑安每一世的记忆。但随着时间推移，封印力量渐渐减弱了。偏偏哪吒却碰到了身藏南柯的子凰，黄粱的封印受到重创。情急之下他只能用自己的本源能量压制住快要崩溃的封印，希望争取时间找到重新封印的方法。
　　“只可惜子凰只是金辰风丢弃的棋子，他还是无法得到关键信息。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把大部分能量都用于封印，才轻易着了金吒的道。
　　“现在，他守护了近万年的东西，终究要归还了。”
　　
　　李佑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卧室中。
　　木青珞正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微笑地问：“小龙，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李佑安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头。
　　木青珞上前，双臂环抱住他的肩膀，低头埋在他的颈间。温暖的触感忽然让李佑安觉得有些悲伤。
　　少年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龙，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想起过去。我希望小龙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可以有点烦恼，但没有痛苦，可以有点忧愁，但没有悲伤。一直一直，快快乐乐地活着……”
　　温暖的触感忽然消失了，李佑安蓦然睁大眼睛。
　　木青珞依然微笑着，却看起来那样哀伤。他的身体如同幻影一般，渐渐变得透明。
　　“对不起，小龙。我还是没能……守护住你的记忆……”
　　少年的身体终于消散在了空气中。
　　李佑安怔了半晌，茫然低头。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珠玉。
　　忽然之间，青玉珠上绽放出无数金丝般的光线，霎时疯狂地涌入李佑安体内！
　　李佑安恍惚地坐倒在地，意识一片空白，口中却在轻轻低唤：
　　“小……珠珠……”
　　迷蒙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若隐若现地念诵道：
　　上古之时，九重天上有一青色神珠，集玄黄灵气而生，是为天地至宝。后得机缘修成正果，玉帝赐名——
　　灵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