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却被遗忘人间。 
阴极生阳，力量殆尽的司水仙人改变了属性，有她在的地方，土地干裂，寸草不生。人们骂她是旱魔，到处驱赶她、追杀她，广大的人间，竟找不到能让她容身之处。 
没有人记得，她为了人族所做的牺牲。 
后来仙族终于派人把她救回天界，治好了她的伤，恢复她的荣誉和地位。 
此时，她的族人已在天界的战争中死伤殆尽，幸存者寥寥。 
而她历经此番劫难，像是看透了世情，从此心灰意冷。 

数千年过去了，仙族已是三界之主。 
但是原本清心寡欲的仙人们却越来越堕落糜烂，仙风道骨下隐藏着一副副丑恶的嘴脸。 
在天界，她虽贵为天神将，但向来是不受欢迎的少数群体，他们认为她孤僻高傲，而她乐得用这样的评价换来一身清闲，在赏玩各处清境美景中悠然度日。 
这一日，她路过昆仑天池停下歇脚，耳边忽然传入两位正采集池水的仙女窃窃私语。 
“是他吗？那个据说是肉身成仙的人。” 
“好像是呢。哎呀，长得还真不错。” 
“嘻嘻，你可是动了春心了？小心别叫人听了去，若是让王母知道了，那可就惨了。” 
“你这小蹄子，乱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嘻嘻，你来呀，哎哟瞧瞧，都脸红了！” 
采水的仙女打闹着远去，她漫不在意地向远处望了一眼，看见两个年轻的仙人正说着话。 
一个样貌十分俊美，面相带着点妖异，她认得那是玉帝跟前的宠臣，太白金星。另一个脸如冠玉，神情淡逸，气度非常，想起方才听到的私语，她多少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两个仙人也望见了她，作为礼貌，朝她走来。 
行到跟前，太白金星率先施礼：“太白向元阳公主请安。” 
“太白大人多礼了。”她淡淡地回道。 
“公主还未见过吧，这位是封神之战的功臣，玉鼎真人的弟子杨戬，道号清源。”太白金星介绍说。 
年轻的仙人不亢不卑地致意：“见过公主。” 
她看了他一眼，心头划过一种难以辨析的感觉，只觉得完全无法看透此人。 
“哪里。”她随口应着。 
然后双方又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别过。只是这个人的影像却在她脑海停留了许久。 
仿佛是验证她的预感，进入天界之后，他可谓平步青云。先是封为清源神君，后是成为十二天神将之首，深受玉帝重用。但此后她与他除了公事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使遇见，也只是客气地相互致意，淡淡地寒暄。 
可是这个人的身影，始终在她的意识里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时光荏苒，弹指又是三千年。 
腐朽的仙族失去了对三界的控制。妖魔界早已是原神族统治的国土，凡间的人类文明进入了工业时代。 
但是远古的仇恨并没有在时间的长河里烟消云散。尤其对生命最为漫长的龙神而言，万余年的时光不过是让他们跨入了成年。 
当初龙神双帝的九子尚且年幼力量未足，因而无法与仙族对抗。现在当原神族率领的妖魔界大军攻破天门时，她并没有任何的惊讶。 
整个天界陷入了腥风血雨。 
混战中，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青年模样的狻猊。 
她与他战作一团。同样是火的力量，双方的差异却不可同日而喻。她的三昧真火在他面前如同儿戏，转瞬便被吞噬。 
所以，她死。 
她看着他的剑穿过自己的身体，回视着他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神，心中感叹，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她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说：“很荣幸，狻猊殿下。” 
很荣幸死在你的手里。 
然后她的身体消散在一团艳丽的烈火之中…… 

第三次天界战争，原神族重返天庭，并成为新的统治者。仙族死伤无数，残留的仙人大都隐入人间，谋求东山再起。 
同时，原本战死的诸仙亦有相当一部分得以转世。其中元阳公主·魃投于一卫姓人家，取名：卫离。

苏小桥步行了五分钟，来到学生社区一座食堂前。这个时候食堂里空荡荡的，师傅们正准备着午饭。但是李佑安平日里这时才方起床，会来买早餐。

眼一瞥，苏小桥意外地在食堂一侧的车棚里看见了要找的人。

只见李佑安瘦弱的身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人正揪着他的衣领说着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训话工作被人打断，为首的那位十分不快地转过头。但当他看见苏小桥时，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没什么，我们只是聊聊天。”为首的男生睁眼说着瞎话，一挥手，一群人呼啦一下地全跑开了。

苏小桥的脸上有一丝杀气一闪而逝，但他并有追去，而是急忙走到李佑安身边。

“怎么样，没事吧？”他拉着李佑安上下左右瞧了个仔细，“有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吃药？”

“没事。他们没动手。”李佑安表情冷淡地道，对苏小桥团团转的模样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是什么人？”苏小桥瞥见他脖子上被衣领勒出的淡淡的红痕，语气森然。

“好像是体育系的学生，不过是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他们要我道歉而已。算了，这些人又成不了气候，真要是有危险，还有应歧在。”李佑安不怎么在意地道。

苏小桥明白他的意思，在学校里李佑安向来低调，从不引人注目，当然不希望这种现状被打破。但是像刚才的状况，苏小桥觉得有必要回去和张扬商量一下。应歧毕竟只能在暗里保护，有些事不能出面。现在虽有苏小桥照应，可是还有一年他就要毕业了。

“你来找我有事么？”

李佑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苏小桥这才想起找他的初衷。

“我看到谢欣欣了。”苏小桥正色说道，脸上却划过狐疑的表情。



高淀躲在一棵树后，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正与苏小桥谈话的李佑安。

“为什么这么快回来？”他问，并没有回头。

他的身后，正站着刚才几个表演“欺负弱小”的学生。

“苏小桥是学校的名人，你只是叫我们试探，又不是真的要动手，我们不想惹麻烦。”为首的人回答道。

高淀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站在另一侧的雷逊扔给他们一沓纸币。

等到这些人心满意足地离开，高淀才放下望远镜，转过身。

只见他的脸上青青紫紫色彩斑斓的一片，右眼还画着个大大的黑眼圈，模样十分耀眼。

“没有看到上次揍我的家伙。”高淀揉着淤青的嘴角，咝咝地吸着凉气，“那个李佑安平时装得到像乖宝宝，可骗不过我，哼。”

雷逊直觉他说的这人不简单——至少普通人不会跟着那么高强的保镖。

高淀虽是个纨绔弟子，好歹自小被父母逼着学过不少防身功夫，不会轻易失去抵抗力。虽然身上的伤都只在皮肉，主要集中于脸，但这种手下留情反而显出手头功底。不过对高淀来说可不是什么幸事，而是奇耻大辱。

“少爷，您想怎么做？”雷逊注意到高淀闪耀的眼神，开始头痛。这位大公子最大的才能，就是把简单的事复杂化，并且有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种意外的执著。

“他那么喜欢伪装，我偏偏要让这里所有人看到他的真面目！”高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下一秒因为扯动了伤口，嗷嗷乱叫地捂住脸，痛得原地跳脚。

“这个地方风景不错。”潘秀秀出现在他面前，隔着十多丈的距离，笑嘻嘻地说。
应歧漠然以对，周身蓦地涌出一股庞大的气势。
“哎，好厉害呢。”潘秀秀平静如常，“也让你看看我的。”
她轻轻伸出右手，金光一闪，一把巨型长刀飘然浮于手掌。
刀有一人宽，长近三米，通体淡金色，散发着冰寒无比的凌厉之气，与应歧的气势遥遥相抵。潘秀秀的身影与之相映，显得格外娇小。但她执着刀的样子，好似执着纸片一样轻松自如。
应歧的神色凝重起来。
“你与五行府金德星君有何干联？”
“什么五行府？”潘秀秀奇怪地看着他，“没听说过。”
她手执大刀轻盈一挥，刀锋过处，呼呼作响。“你不过来么？那就我先开始吧。”
话音未落，连人带刀已飘然闪现在应歧上方，刀刃直向他的头顶划来，轻轻砍入。
刀落未见血，砍中的只是残影。
须臾之间，应歧已来到她的身后，双掌推出。她以违反物理定律的微小角度倏忽转身，以刀身抵住肉掌，金色与白色的光芒交汇，瞬间爆开千里方圆。
光烟散去，两人又拉开十丈距离，飘浮在空中，遥遥相对。
应歧的脸上只有微些的擦伤，依旧面无表情。“若只有这样，那倒是我高估你了。”
潘秀秀微微笑着道：“不，这只是热身。”
说着，忽然双手握住刀柄，对着应歧的方向，直直地一挥而下，一道巨大的金光劈了过去。应歧毫无畏惧，双掌发出白光，稳稳抵住。然而金光尚未消弭，潘秀秀再度接连劈出第二道、第三道刀气。应歧渐落下风，金色的光芒慢慢张大了面积。直到潘秀秀一口气劈出第七刀，金光冲破了白色的防御屏障，淹没了他的身影。
四周的气流已无比紊乱，脚下的云层狂烈地翻动着。
潘秀秀喘着气看向前方，方才短短的瞬间，她接连七次提升力量，这七刀耗了她不少的力气。应歧应该正面中招了，但是，她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潘秀秀紧紧地盯着那片渐渐消散的金色刀气，这一次，她的脸色开始凝重了。
空间回复平静，不意外地，她看见应歧的身影出现在消去的烟云后。
她微微有些讶异。
应歧的外衣已经破损不堪，身上交错着不少伤痕，看上去有点狼狈，但沉着的神情并未改变。他悬浮在空中，身后张开了一双透明而巨大的薄翼。
远古传说，龙族之中有一支种天生带翼，最擅飞行，至高能入九天之上，曾为天帝坐驾，名曰应龙。
“能逼我解开五成的力量封印，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应歧的神色带上了一种鄙睨的高傲，“但是，莫说你比不上过去的金德星君，即使金德星君真身，也远非我的对手。你，还要打吗？”
潘秀秀从容地轻撩额前的乱发，甜美地一笑：“当然。我可不知道你说的金德星君是谁，我的实力究竟如何，不亲自试试怎么能承认你的断定？”
“那么，我奉陪。”
战斗再度开启。
空间的气流相互碰撞着，猎猎作响。
但厚厚的云层隔绝了所有动静，下界的一切平静如旧。
迷迷糊糊中，李佑安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陌生的步调挑起了他的警觉。
他蓦地张开眼睛，却只来得及看到两张粗犷的面孔，就被一块沾着乙醚味道的麻布捂住了口鼻，随即失去了知觉。

第五章 美人与祸害的辩证 
（上） 

“你刚刚……说什么？” 

“螭吻说是想念小九，私自下凡去了。” 

“嗯，然后呢？” 

“二哥说要把他抓回来，也追着去了。” 

“……狴犴，你从来不开玩笑的。” 

“……” 

“那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走了？” 

“是。” 

“……” 

“……” 

“真不容易啊！等了几百年，终于可以清静几天了……” 


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他渐渐找回了意识。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副沉鱼落雁的艳媚姿容，却让他犹如看见蛇蝎张牙一般直起寒颤。 

“你醒了？你可睡了好久了。”眼前的佳人笑语盈盈地问候。 

他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酸软无力。抚着尚不清醒的脑袋，慢慢捡回记忆。 

“想起来了么，苏小桥？”语气满是得意的戏谑。 

想起来了。苏小桥在心底叹气，因为一杯咖啡而着了道，这真是他出道以来最大的笑话。虽然他有足够的警惕心，但还是低估了她。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问，至少表情上并不见慌张。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你睡得好沉，我怎么都叫不醒呢。” 

他打量起四周。这里是某座高楼的天顶，猛烈的风夹带着雨丝时时卷过，吹得人浑身发冷。 

“我始终觉得，我们两个人需要单独谈谈，所以选了这个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打扰。” 

“所以你对我下药？” 

“没办法啊，我怕下次就没机会找到你了。我可是很忙的，我的雇主最近卧床不起，我得在他动弹不得时履行作为情人的义务。你看，我一脱身就跑来找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动吗？”佳人满脸哀怨。 

苏小桥则完全不为所动。“直说吧，许云深，你究竟想干什么？” 

许云深嫣然一笑道：“我是为谢欣欣来向你索债的。” 

苏小桥心下一沉，问：“你到底是她什么人？” 

“非亲非故，血脉相连。” 

苏小桥冷冷地看着她。“你在戏弄我。” 

“不，我可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你。”许云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纤纤素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我确实在外拍戏期间很偶然地遇见了她。某夜月黑风高，她一个弱女子神色恍惚地独自徘徊，容色凄凉，我见犹怜，动人之处，连同身为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样的美色，我怎能放过？” 

苏小桥顿时觉得万分诡异，想说些什么，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全身僵硬，无法移动分毫。 

“于是，我把她的美貌拒为了己有，你看看我的脸，不是有几许与她神似么？”许云深笑得格外耀眼，“每得到一个，我的容貌就会多漂亮一些，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我更美的人吗？当然，为了回报她们的奉献，我总是会看看她们的记忆里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谢欣欣时时刻刻惦记的，就是你，苏小桥。” 

苏小桥想笑，他认为碰到了一个神经病。如果不是她有幻想症，那么就是自己精神错乱了，才会听见这么奇怪的事。 

“你不相信吗？没关系。反正，你是跑不掉的。” 

她的双臂温柔地缠上了他的颈勃，她的呼吸飘飘乎乎地吹在了他的脸上。 

苏小桥的神志也就这么忽忽悠悠地再度远离。 

许云深得意地笑着，双手的指甲突然暴长了十多厘米长，尖锐得犹如利器。 

眼看着苏小桥危在旦夕，许云深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穿透烈风，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哎，我想怎么会有奇怪的气，原来是一只画皮。” 

许云深悚然转身，但见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五丈之处。那人向她缓缓走来，步态优雅如猫，待她看清他的脸，不禁屏住了呼吸。 

好一张清丽出尘的脸，不带半分烟火气，当真是落凡的谪仙之貌，那似笑非笑如云如雾的眼瞳，让人目眩神迷。如丝般的长发垂直散落，随风飞舞；一身反季节的半透明无袖风衣，配上深蓝色的紧身皮裤，勾勒出比例完美的身体线条，透着说不出的性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眼前的年轻男子身上，反折出莫名的和谐。 

饶是以许云深之艳冠群芳，也不由暗自生出自惭形秽的羞恼。想起方才这男子所言，则更加心惊肉跳。 


第七章 绚烂人生
（下）

白炽灯下，一个身形慢慢走近。这是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面目平凡，全身上下毫无任何特异之处，是那种扎在人堆里就找不到影儿的类型。

但是许云深没由来地觉得恐惧，身体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没想到你招惹的麻烦还挺多，”女孩叹气，“因为你的关系，也许我被发现了。如果可以，我可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女孩在她身前蹲下，看着她的伤口，带着半丝怜悯地道：“很难受吧，纯粹的坎之力制造的伤口是不可能痊愈的。为了阻止它恶化，你不得不拚命吸食人的精气，这些我都能理解，也对你表示同情，可是你不该对严依下手。”

许云深茫然地看着她。“谁？”

“你不记得了？”女孩宽容地笑了笑，“那个骂你狐狸精的女人。本来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可严依是我的表姐。虽然她个性不太好，但总算对我还不错。你杀了她，我自然要给她报仇。”

女孩的表情还是那么和和气气的，忽然伸手抹过她的脸庞。

许云深并未觉到任何痛楚，迷惑地抚着脸。“你……做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笑。

一种液体慢慢滑过的瘙痒触动了她，她用手一摸，掌心落着一块像是皮肤的物质，包裹在腊一般粘稠的胶质中。

“这是什么？”她呆呆地问。

女孩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食指向下虚划。

整片的水泥地霎时变作了光可鉴人的镜子，反射出地上的事物，也倒映着许云深的脸。

那副美丽的容貌上就像浸了水的粉刷墙，粘湿的表面开了一块斑驳。

她一副震惊过度的迟钝，吃吃地说：“我的脸……怎么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脸吧？”女孩终于开口，微笑地说着无情的话，“吸了男子的精气可以保持青春，吃了女子，则可以得到她身上最美的部分。你说，你这个样子，究竟吃掉了多少口粮才拼凑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叫王晴，只是个很普通的高中生。”女孩笑起来也很平凡，“我不杀你，只要你坐在这里慢慢看着自己变回本来的面目。”

许云深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倒影。

面部湿热的感觉更加浓重了，又一块皮肤如同燃烧的烛油一般缓缓滑下，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许云深抱住自己，像筛糠一样颤抖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不……”

往事的影像就如不断快进的默片在她眼前闪过。

三十年前她风华正茂，遇见了风度翩翩的他。

他们被誉为金童玉女，在所有人的赞美中举行了婚礼。她嫁入豪门后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甘当主妇。他对她温柔体贴，疼爱有加。

但是后来，他渐渐变得冷淡了。婚姻和妻子这两个名词的新奇感过去，他又变回了风流浪荡的本色。

不过数年，她的角色就成了一个顶着正妻名号的壁花。

她等待着他的回心转意，在孤寂的时光里流失了青春。

而他的情人却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美貌。

“不……”她拼命地想要护住脸，可是怎样也缓解不了它融化的速度。

就如同过去，哀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变老变丑，无能为力。

她不甘心自己的半生就这样毫无价值地逝去，然后五年前，她遇见了金辰风。他帮她制造了车祸死亡的假象，领她进了那间实验室。

她学会了吃人的精气，靠着这些回复了青春和容貌，并且越来越美艳。

她与丈夫再度相遇，见面不识。他迷恋她的魅力，任她玩弄于鼓掌，最后变成干尸死在床上。

与过往相关的一切都被清除，出现在大众眼前的，是艳光四射的许云深。

“不——”她开始尖叫。脸已经融掉了一半。

她不可以失去她的脸。她如此风光如此肆意地生活，是因为她的美丽，她被那么多人疯狂地热爱着，是因为她的美丽，她无时不在的优越感，也是因为她的美丽。没有了这张精心炮制的脸，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生存！

她狂乱地把脱落的皮肤努力往脸上贴去，用力地捂住。可是脆弱的脸皮禁不住半点力气的折腾，大块大块地分裂开来。



第九章 长生梦

连日的大雨把黄土变成了泥滩。

彭小心翼翼地走在山地间，看着脚上的浆渍忍不住皱了皱眉。四周到处都是山洪留下的痕迹，脚底传来的湿软感提示着尚未消除的威胁。

潮湿的风直吹得骨头阴冷。彭紧了紧斗篷继续前行，期望能在天黑前走出这片地域。
天空掠过一只鸦，轻飘飘地滑行着，好似在审视下界的食粮。灾难过后，这里就成了它们的地盘，零落隐露的尸骸足够它们美美地饱餐。

忽然那鸦发出“哇”的一声尖叫，急落而下，停在了彭的正前方。

彭抬眉，上前几步。只见不远处一个矮矮的土丘旁，有个小孩呆呆地坐在地上，面前的泥地里，露出了一小节青白的手腕。

鸦像是觉得美味，抬嘴便啄。那小孩仍然不动不语，静静地看着它贪婪的吃相。直到彭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方有所觉似的，慢慢抬起头。

这孩子的长相有着鲜明的山地部族的血统，模样只是普通的可爱。但那纯黑得没有半点杂色的头发和瞳仁，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印象。

彭打量他时，他也在看着彭。乌漆漆的眼睛倒映出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年轻的脸庞却奇异地透射着仿若百年的风霜。

彭收回视线，从孩子的身边走过，不再逗留。虽然不知那孩子是如何在山洪暴发时侥幸逃生，但这与他无关。看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与其说是波澜不惊，还不如说心底早成了死水一潭。

鸦的叫声被渐渐抛在身后。行了几百丈，不知为何，脚步却慢了下来。脑中挥不去那双乌黑的眼瞳，以为自己是枯腐了数百年的朽木，此刻却升起了异样的心绪。

彭停下赶路，微微苦笑着，转身。

他原路走回孩子的身旁，那鸦像是受了惊吓，“腾”地飞起，迟疑地在半空盘旋。

彭与孩子再次对视，低沉地问：“愿意跟我走吗？”

孩子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默默地伸出双手。

彭一把抱起他，裹进斗篷里只露出张小脸，重新上路。

虽然多负了重，但彭还是赶在入夜前出了山地。他们停在一条溪流旁休息，身后是一片小树林。

彭脱了斗篷，把孩子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双脚浸入溪水里清洗污泥。

“你叫什么？”彭转头问。

小孩只是盯着他，没有反应。

“没名字吗？”彭把脚从水里抽出来，抖了抖水珠，赤足走到他面前蹲下，“那总要个称呼吧。”

“叫什么好呢……”彭想得有些出神，一只手无意识地抚弄着孩子的头发。额前的发丝被不经意地拨开，彭忽然发现上面有两个十分对称的淡黑色的圆点。“这是胎记吗？”得不到回答的彭继续自言自语，“有了，我就叫你点儿吧。”

“点儿。”他指着孩子重复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我叫彭。”

这个单字是名是姓，他已经记不得了。

孩子看了他好半晌，忽然对着他轻轻叫开了口：“彭……”

彭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原来你会说话。”

这个现在名为点儿的孩子确实会说话，他会指着水里的生物叫“鱼”，会指着天上的飞禽叫“鸟”，但都是一些单音节。

于是彭开始教他语言，教他识物，甚至教他砍柴捕猎等等各种生存技能——就像一个父亲对儿子那样，耐心地教给他必须的一切。

点儿的身体不太好，有时会突然头疼，有时是胸背间奇怪的剧痛。那个时候为了哄他入睡，彭还会给他讲些趣闻传说。

比如英雄后羿射杀六大妖兽的故事。

即使涿鹿之战后妖魔都被赶入了异界，但这个时代还是存在着不少鬼怪之物。彭就曾经亲眼见证后羿猎杀妖兽九婴。当人们为英雄欢呼时，彭却被九婴的眼神震慑了。冰冷的眼睛里透着一种难以表述的高傲和蔑视，以及刻骨的仇恨。那具奄奄一息的庞大身躯，仍然散发着强烈的愤怒。即使六大妖兽都死了，彭也从不相信这是结束。

那年，彭三百零七岁。

到如今，累积的近八百年的人生经历，有足够的素材可当睡前故事。

——这也是他一直想把点儿送掉的原因。

他已经活了八百年了，却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人们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对他来说则是时间的折磨。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伤口总能瞬间愈合。所以他总是在四处流浪，寻找死亡的方法，偶尔的停留也从不曾超过十年。


“他活了八百年，最终因为他的体内侵入了一个孩子的血，而解开了这个能力。因为龙神的力量只有龙神才能对抗。虽然那个孩子是凡人，但樵夫饮的血来自孩子的本源。这孩子，是龙神椒图的第三十六次转世，也是你的，第四百一十七世前世。”

李佑安更加凶狠地看他。

人影失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总有些事，难以成为永远的秘密。”他若有所指地说，轻轻地拍了拍李佑安的肩膀。

“你该回去了，不然你的哥哥们可要抓狂了。”

“小九！小九！”

他在急切的呼唤中醒来，方才在梦中的事，似乎又绞作了一团混乱。

“彭祖……轩辕部落……好奇怪的梦……”他喃喃地低语，头一点，归入了正常的睡眠。

全然没有看见，四周刚刚放松的表情，戏剧般地急切收紧。

“小九，不要想起来……绝对不要想起来……”狻猊紧紧地抱着他，眼神悲痛莫名。

一股奇特的气息，无声地切入了龙神们的空间。同一时间，他们的脑海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睚眦、蒲牢、螭吻、狻猊，我是囚牛。”

“大哥？”兄弟四人有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一直找不到小九的记忆体，但是最近狴犴测试出那个备份记忆体上有昆仑力量的痕迹，也许这是个线索。我命令你们，从现在开始全力搜寻昆仑一脉的踪迹。”

“是。”四人应承。

蒲牢突然问：“如果找到了小九的记忆体呢？”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坚决地回道：“销毁，连同我们手头的备份体一起。宁愿他永远忘记我们，也不能让他想起过去所有的记忆。”

四兄弟怔愣了一下，彼此用眼神交流了片刻，最后狻猊表达了同样的坚决：“我们同意。”


幽暗的房间，只有面前三个明亮的光源。充满威吓的怒气四处散布着，直冲向站立在房间中央致意的身影。

“这次你又要怎么收场？我们说过不要在俗世中牵扯太多，免得纠缠不清。你却偏偏置若罔闻，你是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太白！”

“太白不敢，三位天尊，请息怒。”金辰风十分谦逊地施了礼，“高淀虽死，但我们和高家早已荣辱共存，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们指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的那些试验。你竟然把仙家的力量成全了不经修道的人类，你那五个所谓的‘五行府君’，当真以为我等不知吗？”

“上清长老，您误会了。”金辰风面对质问，神情自若地回答：“那都是为了将来制造新的天神将所做的准备工作。为了避免到时损失仙族的人手，所以我才启用凡人试验。”

“好吧，我们接受你的解释。说到培育新的天神将，我们考虑过，若是能借用昆仑的力量，定然事半功倍。以我等之测算，近期昆仑将在东方出世。你去，把他们找出来。”

“是，太白必定不负天尊的信任。”

“哼，说得倒好听，前世在天上，你也就是这张嘴利，哄得玉帝团团转。太白金星，玉帝陛下终要觉醒的，最后做主的人可不是你，你不要太嚣张了。”

“二师兄说得是，太白，你惹的祸已非止一件。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办砸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转世的众仙虽少于原先的数目，但可不是只你一个。我看，清源君杨戬，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金辰风神态恭敬地听着他们的数落，不时说一句：“长老教训得是。”

直到那三个光源终于退去，他才站直身，脸上挂着讥笑，慢慢地伸了个懒腰。

“哼，三个老顽固。”

他嘴里嘟囔着，悠然地走了出去。


（第三卷完）

呃？那个啥？你说这篇的题目是“捣药小兔秘闻”，兔子的戏分太少了？ 



咳，好吧，下面再补充一个插絮—— 



秘闻的秘闻！（当当当，背景加上，撒花！快撒花！） 







话说（还是话说），在嫦娥奔月以前，月亮本是仙界一个小型的药品采集加工基地。工作人员不多，采药仙子若干，园林工一名（就是传说的吴刚，只是因为仙凡两界的文化差异，凡界的人把他的修枝动作认作了砍树），捣药小兔两只。 



这两只兔子本是同胞兄弟，因为名字已无从考究，我们暂且用甲乙来称呼。 



小甲和小乙从小一块长大，非常要好，无论捣药、吃饭、玩耍、睡觉，都在一起，形影不离。本来它们以为一辈子都是这样，谁知月有阴晴圆缺，兔有旦夕祸福，某年八月十五的一天，在它们玩耍的时候——被、偷、窥、了！（严正声明：此为小甲的说辞，有意见的表找偶^^bb） 



谁想当时惹祸上身，偷窥者一眼相中了它们。那些平时就喜欢吃小乙豆腐的可恶的采药仙子们，这时候落井下石，不知跟偷窥者达成了什么协议。两只可怜的小生灵毫无反抗地被带到了偷窥大本营，一个小偷窥者面前，任他采割。英勇的小甲无畏地奋起反抗，在它凌厉的杀气下，敌人退缩了，没想到因为畏惧它，他们转而抓走了小乙！ 



…… 



…… 



…… 



以上，皆为小甲的单、方、面叙述。 



（哇！龙神大人们！都说了是小甲的叙述，与偶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要砍砍小甲，表找偶呀~~~~~~） 



咳咳，总之，小甲和小乙分开了，小甲一个人留在了月亮里捣药。它对小乙日思夜想，终日魂不守舍，很快憔悴得不成兔形，但是凭着找回小乙这个坚定的信念，它坚持了下来。终于有一天，小甲得到了休假日，千辛万苦万里迢迢地赶到龙神的宫殿（对龙神嘲风而言瞬间的距离，对我们的小甲，可是真正的十万八千里~~~抹把同情泪），见到了小乙。 



当时瘦得脱形的小甲看到胖得脱形的小乙，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抱住小乙无声大哭（偶没听过兔子会叫），不停地问：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那个，小甲，你误会了~~是小乙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除了偶尔陪小椒图捉迷藏，大部分时间被他抱着不动，不胖才怪- -|||） 



小甲决心不顾一切地带小乙回去，然而小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小乙：我为什么要回去？ 



小甲：你为什么不回去？ 



小乙：这里吃好睡好，不用捣药，天天可以玩耍，懒得动就有人抱着，这么舒服的生活上哪里找？ 



小甲：（打击ing）那我呢？你、你就不要我了？ 



小乙：我没有说不要你啊，哥哥！ 



小甲：那么，舒服的生活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 



小乙：我为什么只能选择一个？我留在这里你也还是我哥哥呀。 



小甲：…… 



（可怜的小甲，原来你是单相思……） 



最终，小甲希望而来，绝望而归。 



从此，它独自生活在月亮上，日夜捣药，以不断工作来麻痹自己，以拼命吃东西来发泄情绪，等待时间消去创伤。原本消瘦的体形很快就胖了起来，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则变得阴郁压抑。 



很久以后又一个八月十五，凡界有人赏月时，通过望远镜无意中看到了传说中的捣药小兔，把它的样子画了下来，作为自己的设计申请了版权，并命名为： 



流·氓·兔 



现在凡界的大街小巷经常能看到它的形象，只是它的故事，依旧是隐藏在传说里的秘密。 



…… 



…… 



完^o^（这次是真的~~） 











+++++++ 



应亲们的要求，迟到的中秋番外，双手奉上，请笑纳^^ 



希望大家喜欢*^^* 







特别篇 



你所不知道的龙九子之小九的儿童节 







话说万余年前，龙神第九子椒图出生尚未满百年，按照龙神的生长规律，还只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小孩。小家伙长得水灵灵、粉嫩嫩的，可爱又乖巧，八个哥哥对他可疼到了骨子里，平时好吃好玩的总会第一个想到他。到了儿童节，更是恨不得把天下至宝都捧到他面前，以博一笑。（不要问偶万年前的天界怎么会有儿童节，想看故事的就对这种事忽略不计~~） 


第一个送礼物的权力当然属于龙神长子，温文尔雅的大哥。只见他掌中放着一颗鸽蛋大小的滚圆的珠子，散发着水一般的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小九，这是定海神珠，能控制三界的江河湖海。你不是喜欢玩水么？用这个要多少水都有。” 



小椒图小心翼翼地接过珠子捧在手心里，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天，然后露出了一个无比烂漫的笑容，甜甜地说：“谢谢大哥。” 



糯糯软软的声音，直酥到大哥的心坎里。 



然后美艳无比的次子，一把推开兀自陶醉满脸傻呆的兄长，上前对着幺弟毫不吝啬地先送出倾国倾城的嫣然一笑。 



“呐，小九九，这是十万年一期的雪参果，不仅味道好，而且延年益寿又增长力量，最重要的是，它可是养颜圣品。” 



二哥说着，忍不住捏了捏幺弟软乎乎的小脸，满足地吁了口气：又嫩又滑，手感真好！ 



接着是三哥送上了流云梭（上古的极品飞车），四哥送了指金盘（百发百中的宝物探测仪），五哥的礼物是偃偶（万能仿真人偶），六哥的礼物是九翎金雀（能说会道的八卦之王），七哥则送了一件水纱天织（超级防弹衣）。 



听着小椒图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兄长们欣喜于送出去的东西物超所值了。 



最后轮到八子狻猊，只见他从容一笑，托着一个小盘子递到椒图面前。 



“这是饕餮新做的糕点，你尝尝看。” 



小椒图伸长了脖子，像小狗一样使劲儿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抓起一块放到嘴边舔舔，口水立刻流了下来。他用力咬了一口，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就把糕点送进了嘴里。 



“慢点儿，小心咽着。”狻猊体贴地喂了他两口甘露，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吃么？” 



小椒图猛地点头，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口，脆生生地道：“太好吃了，谢谢狻猊哥哥！” 



狻猊顺势抱住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抬眼一扫，不意外地接收到七张青白交错酸味四溅的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得意。 



第一回合，狻猊以一敌七，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第二年儿童节，三界第一美食家饕餮忽然成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被龙神诸子亲自“请”到了皇宫，威逼利诱，不眠不休地加班加点大半月，终于在节日前一天赶制出十数种精美的新型糕点。 



小椒图大饱了一顿口福，一口一个“哥哥真好”把七位龙神子哄得眉开眼笑。 



狻猊的礼物依旧留在最后。这次他送上的是一把造型优美的水晶玲珑剑。因为是这次收到的唯一一个宝贝，椒图十分高兴，爬到狻猊怀里撒娇，看得七位兄长目眦牙咧。 



第二回合，狻猊再一次力压群兄。 







第三年儿童节，吸取前两次教训的龙神七子分工合作，准备做礼物的宝贝和美食对半分，并且还决定这一趟让狻猊先送礼。 



八皇子很干脆地答应了，抱起椒图就走。他带着幺弟在人界玩了一天。回来时尽兴了的椒图缩在八哥怀里已经呼噜呼噜睡沉了。 



可怜他的七位兄长，这次连礼物都没来得及送出。 



第三回合，狻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然后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周而复始，每年的儿童节龙神哥哥们都会绞尽脑汁地斗法。当然，无论他们做什么，拿好处的总是幺弟小九。 



所以我们的小椒图，最最喜欢过儿童节！ 







小小插花 







话说第一次儿童节哥哥们送完礼物离开后，龙七子偷偷叫住了二哥。 



“那个，那个雪参果，还有么？” 



二哥看着七弟渴望的眼神，挑眉：“干吗？” 



“当然是养颜啊，”七弟摸摸自己滑不留丢的脸，很哀怨地道，“我觉得皮肤比以前粗糙了。” 



二哥很鄙夷地看着他。“粗糙？用一滴能长一甲子功力的瑶池甘露洗了几百年的脸，你好意思说粗糙？” 



“皮肤可是经不起岁月的摧残，要靠保养的。光是用那些露洗洗脸怎么够？”七弟理直气壮地说。 



二哥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拂袖而去。 



龙七子慌忙追到他身后，边跑边叫： 



“等一下，那个雪参果——” 



直到他们远去，走廊里还回荡着“雪参果——雪参果——”的回音。

店招牌是一串法文，店面布置得简单别致，显得很有品位。当然，李佑安更关心的是陈列在橱窗内琳琅满目的糕点。 
提拉米苏、巧克力慕司、黑森林蛋糕、葡萄布丁、樱桃芝士饼等等，花样繁多，造型小巧，色面十分可口诱人。最后，李佑安的视线落在陈列柜的边角处——抹茶与巧克力的夹层慕司，造型精致可爱，感觉吃起来不会太甜腻。 
李佑安到柜台点单，却见店员准备了两份慕司，其中的一份递给了另一个少年——此时他才注意到身边有人。 
少年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个头稍高，眉目清冽冰冷，强烈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李佑安倒瞧出点兴趣，不由得多瞥了几眼。 
蛋糕店内还设置了一些供客人使用的座位，此时几乎满员，唯留角落的情侣座尚且空置。 
李佑安和少年不约而同地走过去，各自坐下，安静地享用慕司。 
很奇怪，和一个陌生人这么面对面的不作声，没有任何不自在，却有一种难得的安宁。 
慢吞吞地解决了蛋糕，抬头，因为动作一致，视线不期然地相遇。 
李佑安友好地笑了笑，下一刻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过，或许是因为同样不近人情的气质，所谓物以类聚，才生出奇怪而模糊的亲近感吧。 
擦去嘴角的奶油，心满意足地起身。出了蛋糕屋没几步，像是有所感应地站定，侧头恰巧看见少年推开店门。 
他们的视线再度交汇。 
嘴角扬起，“我叫李佑安。”他用一种很独特的音调说。 
“木青珞。”少年干冷地回应。 
但是李佑安不觉得这是冷漠的表示，不知为何，他似乎完全能读懂他声线中隐藏着的热情。 
“幸会了，再见。” 
这样的致意好像恶作剧。李佑安说完也不待他的反应，径自离去。轻快的脚步似乎带着出人意料的好心情。 
少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在视野里变小，忽然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幸会了，再见。还有，很高兴见到你，小龙……”他轻声自语。 
少年抬头，迎着眩目的日光直视天空，脸上滑下了两行细细的泪水，悄无声息。 
然后转身，朝着与李佑安相反的方向，远去。 
没有人注意到，离蛋糕屋不远处的某个窗口，有两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少年渐行渐远。 
“你觉得怎么样？”懒洋洋的声音先开了口。 
“他的气息隐藏得很好，难以准确判断，但他的气质掩饰不了。这个少年很不一般。”平稳的声线多少有些淡漠。 
“应该是仙族吧。”口气轻忽，似乎不太感兴趣。“倒是那位九殿下，还真超出我的想象。上古龙神第九位是一个如此弱小的人类——多么离奇的故事。” 
“九婴，”淡漠的声音顿了顿，“你已是内定的新任蛟王，该谨慎言行。应歧因为什么被召回天界，你心里有数。” 
“谢谢，不过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赤殊。”他的同伴显然不太高兴，“毕渊虽然做不成毕方王，但仍是蒲牢殿下的左右手，对你依旧威胁很大。” 
“你这算迁怒吗？”淡漠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不要忘，再怎么样椒图殿下也是龙神正统。” 
“不过是空占着血缘而已，不然狻猊殿下才不会——” 
“你们在谈论我么？”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彼此称作“九婴”、“赤殊”的两人慌忙转身，单膝跪地。“狻猊殿下！” 
狻猊的目光投向窗外，面淡无波地道：“九婴，你去追查那个少年的身份。赤殊，你负责暗中保护椒图。我现在只能用神识跟着他，你的任务就是现场处理掉任何突发状况和可能出现的危险。” 
两人恭声领命。 
狻猊忽然收回视线，冷冷地扫了九婴一眼，平淡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是，请殿下放心！”九婴浑身一颤，恭敬地回答。他的额头几乎叩到了地上，久久不能动弹。直到狻猊消失才敢起身，方觉冷汗浸湿了背脊。 
一旁的赤殊轻轻松了口气，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离开了。 
留下九婴怔怔地站在原地，无限的酸楚与愁苦，慢慢覆盖了飞扬的神采。

第一次看见这样宁静柔和的李佑安。 
狻猊隐没在半空中，凝视着高楼上两个纯白少年两小无猜的画面，被这份和谐的美丽刺痛了心——即使他的表情始终空无一物的平淡。 
作为兄长，螭吻轻易就看穿了狻猊伪装下的五味纷杂。半是玩味半是关切，他问：“告诉我，你怎么想？” 
“……我很不安。” 
原本未期望立刻得到正面回答的螭吻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有错辨弟弟眼中一闪而逝的困惑，并为此感到惊讶。 
“我不知道，”狻猊顿了顿，像是在考虑表达的措辞，“怎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 
这种说法很含糊，但是螭吻明白他的意思。 
照顾他、保护他、悉心呵护、默默相随，却似乎比不上那令阳光失色的灿烂一笑。就算不求回报，也仍然会在意。 
可是，螭吻不得不承认，那个少年的纯粹有着无可抵挡的感染力。 
所以狻猊迷茫，因为他从未见过李佑安这么天真的表情。 
很久以前的小九无邪透明，一眼就能看到心底。 
很久以后的李佑安冷漠狠戾，偶尔的稚纯不过昙花一现。 
狻猊可以把小九圈入怀抱，挡风遮雨，无微不至。可是对现在的李佑安，他并不能肯定该如何去爱，不知道什么才是他会需要的。一个怀抱，一份纵容，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样就可以了么？究竟怎么做才对他最好？ 
如果说过去狻猊有自信和耐心慢慢探索相处的方式，那么现在，显然他开始急躁了。木青珞的出现引发了他强烈的危机感。 
“我也不知道，哪吒又是如何认识小九的，为什么记忆晶体里没有纪录。” 
“这或者说明我们手头的记忆晶体并不完整，又也许，有人动过手脚。”螭吻微微皱眉，“如果假设成立，问题又来了：什么时候？是谁？有何目的？” 
沉默。 
螭吻看了看狻猊，轻叹口气。他完全理解了他的忐忑。 
他们并非无所不能。 
作为龙神，他们拥有的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和最漫长的生命，但是他们仍然会受伤害会流血，也会死亡——所以他们同样会害怕失去。 
螭吻陷入沉思。 
狻猊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着那个时刻悸动在心头的身影。 
高楼顶上，木青珞环住李佑安，带着他缓缓向地面落下。和上来时一样，他们降落得很慢，并且保持着匀速，少年小心地避免给他的新朋友带来任何不适。 
李佑安安静地闭着眼，聆听着耳边的风声，缓慢的节奏好似给人催眠。 
他的意识有些迷浑起来…… 
四周是浓稠的黑暗。 
没有边际的虚无。 
他在黑暗中陷落。 
一直不断地，下坠、下坠…… 
突然之间，风声消失了。 
李佑安陡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原来他已经回到了地面。 
木青珞不知何时放开了他，站的位置有些疏离。李佑安不能确定，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闪过的苍白。 
“你认得回去的路吗？”少年问。 
李佑安点头。 
“那么，再见。” 
少年干脆利落地转身。 
“谢谢你。”李佑安在他背后说。 
少年顿了顿，挥了下手，没有转身。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知为何李佑安有种错觉，仿佛他是落荒而逃。 


部分出场人物对照表一： 

神族： 
李佑安——上古龙神第九位·椒图 
狻猊——上古龙神第八位，上离王 
螭吻——上古龙神第七位，上坎王 
蒲牢——上古龙神第四位，上震王 
睚眦——上古龙神第二位，上坤王 
应歧——龙族，应龙支族 
毕渊——毕方王族 
九婴——原九头蛇族，后修炼成蛟，内定的蛟族之王 
赤殊——毕方王继承人 

仙族： 
卫离——元阳公主·魃，十二天神将之一 
江玉溪——清源神君·杨戬，十二天神将之一 
金辰风——太白金星 
木青珞——三坛神君·哪吒，十二天神将之一 
巨灵——巨灵神将，十二天神将之一 
金吒——十二天神将之一 
木吒——十二天神将之一 
三清——太清、上清、玉清，仙族三长老

第五章 当时瞬间犹历眼前 

（上） 

木青珞并没有离开。 
他走出李佑安的视线，闪身又回到了原地，坐在高高的楼顶上发呆。 
这次是一个人。 
冷风无法靠近他的身体，却吹走了他心底所有的温度。 
他闭上眼，方才的情景就能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犹历在目。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淡淡的体温。 
这么美好。 
他会永远记得，永远刻在心底。 
该知足了吧…… 
木青珞看着自己的双臂，神情茫然。 
靠近他，触碰他，听他对自己说话，看他对自己微笑——这难道不是多年的夙愿得偿吗？为什么还是觉得失落？为什么还不能满足？ 
不行。 
木青珞握紧拳头，垂下眼。 
他不能太贪心。就在刚才，差一点害了他的小龙！ 
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像以前一样。 
该知足了。 
眼底闪过坚定的光芒，再抬头，木青珞已经回复了清冷的表情。 
“三坛神君殿下可真是好兴致，竟然躲在这里看风景。”实在谈不上亲切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二哥木吒，木青珞没有一点意外的回应。 
“木吒！”紧随其后的大哥金吒先是责备地看了弟弟一眼，然后微笑着问候幺弟：“我们正找你呢。这座城市汇聚了很多不明的强大能量，一个人行动不安全。” 
长兄关心小弟，却让夹在中间的次子十分不满。更准确地说，这其中的宿怨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大哥你根本是瞎操心，人家可是威名远播三界的堂堂神君殿下，说不定遇到危险我们这些小人物还要靠他保护呢！” 
“木吒！”金吒无奈。有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的积怨从何而来，难道仅仅因为哪吒是除杨戬外唯一获得“神君”赐封的天神将，身份上可以说是他们的上司，所以木吒自觉低人一等而不平衡？ 
“我说得不对吗？哪吒殿下可是‘战神’呐！”木吒露骨地嘲弄。 
从哪吒出生起，他就讨厌这个弟弟。因为他代表了上天的不公，更因为他夺走了大哥的注意。自小到大，大哥对自己的宠爱只有遇到哪吒时会成例外。 
金吒沉下了脸，“木吒，我要生气了。” 
兄长的威严这次显然成了反效果。“你不要拿大哥的样子来压我！”木吒几乎尖叫着喊道：“无论他做了什么事你都不会生气，我只说几句话你就对我吼！你太偏心了！” 
金吒皱起眉。“我什么时候偏心了？哪吒做过该让我生气的事吗？” 
“你忘了，他并没有和我们一起转世。”木吒冷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转世。因为上次的战争，就在仙族存亡的紧要关头，我们英勇无畏的天神将、所向无敌的战神、尊贵的三坛神君殿下，舍弃了他的荣誉、家族和同伴，灰溜溜地逃离了战场不知所踪。偏偏为了所谓的家族名誉，族里的人还要千方百计地为他掩盖，用谎言堆砌出一个阵亡的英雄。直到现在，我们依旧不断地圆着这个谎言，即使再见到他，你还若无其事地担当着好哥哥的角色。你如此袒护一个逃兵、背叛者，还说你不偏心，未免太可笑了吧，大哥！” 
金吒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却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木青珞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不想死。”他说，仍是那副七情不动的表情，好像从头到尾他们只是争论着别人的事，而他则做了一下旁观总结。 
“哪吒……”金吒望着他，声音透着仿佛来自心底的苦涩。 
木青珞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眼，漠然地越过他们，消失在空气里。 
“你说得没错，木吒，”金吒注视着一脸倔强的二弟，语气冰冷地说，“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更不会指责他。因为不仅是你还是我，整个李氏家族的人都没有这个资格！这是我们欠他的。” 
他仰望着缥缈的天际，眼神流露着说不出的悲伤。 

巨灵不知道身后多了一个人，他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透骨的冰凉浸没了他的身体，一股似乎要把他整个儿碾碎的巨大压力裹住了他，他惊恐地瞪着眼张嘴大吼——可是没有声音。 
然后他消失了。肉体，连同灵魂，甚至一点皮肤的碎屑都没留下。 
站在他面前的潘秀秀目睹了这个过程。她看着他扭曲成一股麻花似的彩条，最后化成一道灰暗的光芒，被吸入原本抵在他背后的掌心里。 
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家伙的能量和他的外表一样丑陋。”潘秀秀皱皱鼻子，厌恶地评论。 
“你这是以貌取人。好歹是个天神将，虽然同一等级里算最弱的一个，而且在重伤的情况下，但是一下子就把整块‘鬼瞳’填满了。”偷袭者向她展示成果。 
这是一只非常奇异的手腕。自腕关节开始，整个手掌的外观流动着浑浊诡异的色彩，看起来如同液态。更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掌心处镶嵌着一块形似眼瞳的黑石，光滑的边沿与皮肤紧密连接，就像天生的一样。 
手的主人却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青年。破破烂烂的牛仔裤，皱巴巴的衬衣，袖子卷到了肘部，头上还极不协调地戴了顶样式老旧的鸭舌帽。加上本来就没什么特色的长相，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奇怪的是，与样貌秀丽可人的潘秀秀相比，他却有种更为强烈的存在感。 
“哎呀，离我远点！”潘秀秀反射性地跳开两步，捂着鼻子。“天哪，你身上都是尸臭！你来之前不会又在捣鼓你那些木偶吧？” 
“什么叫木偶？它们可都是我的宝贝，艺术品，杰作！”青年严肃地纠正。 
“是、是，我知道，唐果唐大师。”潘秀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过，这次你带的都不是战偶吧？用来干什么的？至少我不认为它们对那几个仙人有作用。” 
“是礼物，”青年神秘一笑，“给我的一个校友。虽然我与他并不熟，但是我了解他，我和他有过命的交情。无论我到哪里，都时时刻刻惦记着他。所以当我回到这个城市，特地为他准备了厚礼——同时，这也是给我另一个朋友的见面礼。” 
“但愿收到礼物的人品味和你相同。”潘秀秀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转身大踏步地前行。“走吧，去找下一个目标。最好他们全都拼个你死我活，这样才有我们出场的机会。” 
青年笑了笑，把手插进口袋。他回头看了眼远处林立的高楼，脸上划过一丝奇特的愉悦，轻声自语： 
“希望你会喜欢我的礼物，李佑安。”

“这本该是好事，但照小九现在的状况，实在福祸难料。”螭吻万分忧虑地说：“你也感觉得到吧，他的身体比我们想象的还脆弱。假如他的生命力在力量完全恢复之前耗尽，他可能就永远失去回归本体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他的力量在和生命抢时间。”做出这样的总结，狻猊陷入沉默。 
下意识地收紧怀抱，感受着臂弯处传递的体温，却依然无法消却心口因为“可能失去”这个假设造成的恐慌。 
这是他的宝贝，他的一切。抱着他，就好像抱着整个世界。 
所以狻猊无法想象承受再一次失去的绝望。 
小九…… 
萦绕心间的呼唤触动了沉积已久的悲伤。他把头深埋在李佑安的颈间，身躯难以自制地轻轻颤抖。 
“别这样，狻猊。”螭吻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即使是最坏的结果，即使舍弃一切，小九也有我们共同的守护。” 
狻猊渐渐平静了下来，好半晌终于抬起脸，爱怜地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对不起，我有些失控。” 
螭吻只是微微笑了笑，提议道：“回去吧，小九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话音方落，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拥挤的街头。 
四周的人群来往依旧，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子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古老殿宇之中。 
引路的九婴已经不见踪影，大殿上一个形貌冠绝的男子傲然而立。 
“欢迎来到我的地底行宫，西王母。”男子微笑致意，如同接见使臣的国王。 
子凰盈然一笑，瞬间两人的气机在空中交汇。“很久不见了，睚眦殿下。” 
“确实很久了……”即使冰冷的笑颜依然带着无比的魅色，“从万年之前你背弃神族开始，我就没有再见过你。但幽禁于妖魔界的我们也能常常听闻你在天界的尊荣，听闻你超然三界的威仪。” 
“你还在为过去耿耿于怀。”子凰叹息，“既然你认定我是背叛者，那么现在又为何找我？或者是为了审判？” 
“那你呢？”睚眦反问，“明知可能是鸿门宴，你又为何要来？我想仙族应该更迫切地希望你回去。” 
子凰淡然地回答：“因为我讨厌纷争。为此，万年之前我背弃了神族，万年之后我又再度回来。” 
她的眼神度上回忆的迷离。 
“两位上主故去之后，神族与仙族的战争让三界生灵涂泰、血流成河，连我最爱的人也死在了战场上。我想保护蓬莱与昆仑的传承，也想尽快结束战争。也许这对你们不公平，但在我看来，当时你们还未完全继承龙神之力，神族的大权又旁落于六长老之手。这种情况下面对仙族，势均力敌不过暂时的表相，显露败迹只是时间问题。拖得越久，神族的损耗也越大。既然如此，我想，哪怕打上背叛者的烙印，也要结束战争。 
“所以现在，我期望与你们合作，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至少这一次，仙族已经不是你们的对手，而我不希望两族的纷争再波及凡界的无辜生灵。” 
睚眦沉默地听着她悲天悯人的感怀，嘴角缓缓划出了一抹绝魅的浅笑。 
他静静看着她，平淡地说：“你，不是西王母。” 


部分出场人物对照表二： 

人类： 
高淀——承“彭祖”之力 
许云深——承“画皮”之力 
马道文——承“土德星君”之力 
潘秀秀——承“金德星君”之力 
唐果——承“木德星君”之力

第六章 西王母·凤凰 
（上） 

“说实话，就在片刻之前，我确实认定你是西王母。你的仪态、气息和能量特质都与我记忆中的西王母一模一样。只可惜刚才那番凌然大义的表演，成了你致命的破绽。 
“当年一事，多数人不解其故，只有两族的高层略知原委。第二次天界战争之前，玉帝弥罗就派人暗中接触过她，意图策反。而西王母叛变后与玉帝密谈，也曾亲口对他表明，她是为了保护蓬莱与昆仑的传承以及尽快结束战争。这些都是事实，同你方才的说法并无出入。 
“只不过，这个少数人了解的内幕，仍然不是西王母叛变的真正理由。 
“你的运气不好。因为知道真相的，除了西王母本人，就只有我和我的兄弟们。” 
子凰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 
睚眦颇感兴趣地注视着她的表情，状似玩笑地道：“其实西王母背叛神族的真正缘由，说起来可算是一桩大丑闻呐。” 
他感叹着，眼中却投射出尖刻的嘲弄。 
记忆的时光倒流。 
空旷的大殿上，龙神双帝的左膀右臂、高贵的蓬莱上君东王公，神情焦虑地跪在帝座之前，苦苦哀求： 
“上主，你们不能去！这是仙族的圈套！他们想要削弱上主的力量，故意挑起灵族与人族的纷争，才会引得凡界崩溃！” 
高高在上的帝君望着脚下忠臣急惶的表情，仍然回以波澜不惊的平淡：“我们知道。但，天地失衡事大，我们没有选择。” 
“上主！” 
“此次大劫，也将是我和女娲的大限。诸子年幼，以后还望你和西王母多加辅佐。” 
“上主！” 
“这是我和女娲共同的决定。” 
“不！”东王公猛地站了起来，颤抖着，双臂无助地伸向前方，哀戚道：“为什么？明知是死，您还是要去？求求您！求您！吾主……伏羲啊……” 
宝座上的龙神淡然地看着向来沉静的臣子从未有过的失态，不发一语。 
“伏羲，我的陛下，我爱您，我一直爱着您！” 蓬莱上君俊雅出尘的脸庞刻着令人心怜的哀伤，他的右手仿佛难忍疼痛一般地捂住胸口，无比深切的目光痴然地凝结着主君的身影。“我不敢奢望什么，我只要能一直看着您就好……求求您，不要去……我不能，失去您……” 
龙神伏羲沉默。片刻之后，他挽着身边的女娲起身，携手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于帘幕间，东王公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双手绝望地捂住脸。 
在他身后，他的妻子西王母犹如雕塑一般站在大殿门口，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满了双颊。 
那时，龙神诸子躲在一边，目睹了这一切。 
不久，双帝身故，仙族发动第一次天界战争。 
蓬莱上君东王公率军迎战，身先士卒，几乎以一己之力抗击着仙族大军。仙族群起而攻之，以惨重的代价将其斩杀。受此影响心神大乱的西王母为敌军重伤。神族失去两大支柱，被迫称臣。 
战争结束，西王母把蓬莱并入了昆仑。之后因思念亡夫过度，从此不问世事。 
直到第二次天界战争。 
睚眦还记得那一夜，西王母万分冷漠地对他们说，她将带着凤凰与白虎二族投奔仙界。 
“为什么？”长皇子囚牛冷静地问。 
“因为憎恨。”西王母回答。“知道吗？你们的父亲死后东王公也没有了生念。他的战死是为了殉情。真可笑，人人都道我与他是完美夫妻，羡慕我们伉俪情深，谁曾想到头来是同床异梦。我最爱的人却为他的主君殉情，他根本没有爱过我。 
“我始终不能释怀，我只能憎恨伏羲夺走了我的最爱。我知道这和你们无关，可是我无法再奉龙神一脉为君。所以我要离开。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昆仑不会在战场上与你们为敌。” 
说完，西王母决然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睚眦收回思绪，微笑着，眼中一片冰冷。他问道： 
“你究竟是谁？” 

高笙悬浮在高空之上，看着脚下犹如星罗棋布的建筑群，微微有些晕眩。但这并未让他丧失冷静。 
空气的对流没有接触到他的身体，仿佛有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周围。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站在身边这个女孩的杰作，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向她寻求答案。 
“王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王晴笑得有点高深莫测，“你身在其中并不会觉得，只有在这个位置，你才能感受到它的渺小。” 
“是的，确实很渺小。然后呢？” 
“渺小，所以脆弱得能在一瞬间毁灭。也许在未来某一天，它会轻而易举地被粉碎掉。” 
“你的忧患意识很强。” 
“不，这是一个预言。”王晴认真地看向他，说：“这是西王母的预言。” 
“什么？”高笙挑眉。 
“三次天界战争，已不仅仅是神族与仙族的积怨。前因未了，万年之后终成恶果，三界的平衡将再次破坏。为了那一天，西王母希望寻找昆仑力量的传承。” 
高笙皱起眉。“我想，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那么，简单地说，人类世界很可能成为第四次天界战争的战场。而我可以给你拯救这个世界的力量。” 
“你是说……‘救世主’？”高笙觉得有点讽刺。 
王晴在心里叹气，这真是一个苦差事。人类太过丰富的想象力已经把“救世主”的概念普及成一个笑话。“可以这么说。但是即使传承昆仑之力，也只不过为挽回结局多加一点砝码。闭上眼睛，我让你看看西王母突破时空法则得到的影像。” 
她不容分手地伸出手，贴上他的额头。 
高笙只觉得头部一阵刺痛，整个视界卷成一团混沌的漩涡。片刻之后，他发现周遭的景象变得面目全非。 
大地在震动，火山喷涌。翻腾的海水掀起巨大的浪潮，淹没了陆地。一幢又一幢的高楼陷入火海，摇摇欲坠。城市瘫成连绵的废墟，尸体随处可见。 
人们盲目地逃窜，惊恐而绝望。他们尖叫着、哭泣着、呻吟着，无助地把手伸向天空，祈求上苍救赋。 
眼前的一切好似一部无声的灾难片。在图像消失的一刹那，他看见城市上方漂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似曾相识。

第七章 纵使沧海作了桑田 
（下） 

他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在这团云层上俯瞰大地。 
高空的烈风被结界磨去了脾性，如同撒娇一般缠绕着他，轻轻拂过脸颊。 
“高先生，你考虑得如何？”王晴出现在他身后。 
高笙转过头，淡然地说：“我的回答和昨天一样。倒是你，王小姐，既然我答应了，为什么你反而犹豫？” 
“因为我想不通你答应的理由。你是那种我最头痛的类型，说话喜欢绕弯，总是一脸高深莫测。不过至少我了解，你这样的人决不会为了什么人类和平或者单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热爱而奉献自己。继承力量的同时必须背负责任，以你的头脑来判断，莫非是得大于失的美差么？ 
“我不明白。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思考太多问题，但是受人之托，我怎么也得确定不负使命。” 
高笙微微一笑。“你想得没错。我所接受的教育向来是：天上不会掉下馅饼。原本，我对你提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并没有太多兴趣，我的思维习惯首先考虑的是利益得失。直到我看了预言，才下定了决心。我不想说确切理由，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出于我个人的某些私心。” 
王晴直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拍着额头自哀自怨：“真是的，我那么操心干吗？反正选择权不在我。好不容易解脱有望了，我做什么自寻烦恼？” 
说着她又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郑重地道：“那么，高笙，这是你决定的道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是的。”高笙坚定地点头。 
王晴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伸手致意： 
“未来的昆仑之主，很荣幸由我向您介绍，传说中的昆仑世界！” 

真的走了。 
李佑安呆呆地趴在卧室的大床上，感受着四周的清冷。 
狻猊把他送回别墅后就不见了踪迹，睚眦他们也不曾回来过。骤然减少的人影，让这个原本就空旷的地方顿失生气。 
正如他想的，习惯最是可怕。一旦形成了，要扭转便是十二分的艰难。 
他应该喜欢独处的，他应该享受安静的。 
只不过那个人不会再默默相陪，为何同样的环境现在竟然觉得难以忍受？他们已经离开了，为何一切还不能恢复原状？一直孤独的人，又为何开始变得畏惧寂寞？ 
心口抽搐，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其实他完全明白，过去永远不会回来。 
蜿蜒缠绵的疼痛自心脏缓缓向四周扩散。他捂住胸口，紧紧地蜷缩起来。耳际只听得到自己浓重而急促的喘息。 
又发作了，他想，忍耐力似乎下降了。大概，他需要重新习惯独自忍受痛苦。因为以后，再没有那个熟悉的怀抱给予他温暖的安抚。 
颤抖的手伸向床头的药瓶，旋开盖子，倒出几粒药片，甚至不及细辨剂量尽数塞入口，和着唾沫努力咽下。这些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惨白着脸急喘，虚弱地躺在床上，等待药性起效。 
很快就好了，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很快就没事了。 
渐渐地，他终于平静下来，在药效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梦中的世界。 
他漂浮在被殷红的血浸湿的云层上，再度见到了那个无法辨析面貌的人。一瞬间，他想起了之前的梦境。 
这个人曾告诉他，他是龙神椒图的转世。 
“现在，你做好准备去了解最上层的真相了么？”人影问道。 
他沉默。 
无论所谓龙神转世的真与假，他都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何况真相绝不会令人愉快。他既然已经把狻猊他们一并驱离了他的生活，就不能再犹豫。 
“我不想知道。”他回答，“不管我过去是谁，今生今世，我是李佑安，一个普通的人类。” 
人影微笑：“你决定了？” 
“是，我决定了。所以，也请你从我的梦境离开，别再打扰我。”他表情冷酷地说。 
“好吧，假如这是你的意愿，我会遵从。” 
人影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拂。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却没有反应。因为那句同样出自狻猊之口的话语搅痛了他的心。 
然后，周遭的一切回归浓稠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在向下坠落。 
一直不断地，坠向无止境的深渊。 
他无惊无澜，木然地闭眼，放任意识自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