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灰蒙蒙的天气压抑着人并不清醒的神经，铅灰色的云被电线分割成无数个碎片，零零散散的挂在空中。空气中的湿度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水滴透过并不厚重的衣服晕染在皮肤上，有些凉。
吴邪一脸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极度不舒服，他歪了歪脖子，企图找寻着另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艰难地睁开眼希望赶紧下一场解闷的大雨。
不过老天似乎很给他面子，就在吴邪又闭上眼打算就这么小睡一会的时候，一声巨大的雷响让他猛的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摔在地上。然后就是雨声，雨滴打在地上，滴滴答答的。
吴邪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刚想叫王盟起来把店门关了打烊，才惊觉在昨天这小子就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说是回家探亲。而吴邪一时心慈手软也就准了他的假。
于是现在，吴邪只得自己起身打算关店门，然后上楼回卧室好好补一个回笼觉。就在他刚走到店门口打算关门的时候，大约十丈开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雨水顺着那人消瘦的下巴往下滴落，头发被雨水黏在一起粘在脸侧。那人似乎在朝自己走来。雨太大吴邪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只是一味朝自己走过来，吴邪就这么愣在了门前，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的接近，他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清晰在自己眼前。
那人还是一如记忆中的样子，高挑纤瘦，背后的刀还在，衬得面前的人剽悍的气场。他的眸子还是那么淡，淡的像水一样。一点波澜都没有。
“小哥，你回来了。”
“嗯。”
吴邪看着眼前的人，一瞬间多日来紧张的心就那么沉了下去，吴邪仰起头笑了笑，把面前的人拉进了铺子里，关上了门。


、01
吴邪不耐烦的翻了一个身，越来越靠近夏天了，就算是入夜之后气温也有些闷热，吴邪翻了几次身依旧睡不着，又折腾了一会，吴邪干脆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寻觅空调的遥控器。
打开空调之后气温明显是降了下去，吴邪很满意的把遥控器放回桌子上打算重新回去暖被窝，就在他吴家小三爷的脑袋刚刚沾到枕头上的时候，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朝床下看去。
闷油瓶还老老实实的在地板上睡觉，侧着身子躺在吴邪给他铺的地毯上，吴邪趴在床边，仔细的凝视着床下安眠的男生，此刻的闷油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没有了在墓道里四方杀敌时的冷冽的杀气。
就在吴邪安心的准备回去暖被窝的时候，突然听见床下人极其轻声的呓语，吴邪又趴会床边，仔细辨认闷油瓶含糊不清的梦话。
“……冷。”
吴邪在终于听清这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小哥在说冷？小哥张起灵他他他他他……他居然也会感觉到冷？！
吴邪似乎是下意识的就把手搭在了闷油瓶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穿透皮肤传递到吴邪的大脑，冰凉的让吴邪错以为自己的手搭在了冰块上。
不过多日下斗的经验让吴邪的心理素质有了很大的提高，吴邪立刻关掉了空调，小心的下床抱起地上熟睡的人，轻手轻脚的平放在床上，从衣柜里拿出一叠被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他的身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弄好了之后吴邪躺在了地铺上，闷油瓶睡过的地方还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甚至更凉，冰冷冰冷的。
这挨千刀的闷油瓶该不会是和蛇一样吧。
吴邪在心里想了想，合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醒过来的时候吴邪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六点半。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洒在他的身上，伸出手把被子扯过头，想在缩回被子里睡一觉。闭上眼的时候猛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茫然的看着四周。
吴邪坐在床上，床下的地铺已经被人收拾好了，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还温和的水。
吴邪愣了一会，眼睛看到那把黑金古刀还在角落里无声的呆着，心不自觉地沉下去了八九分。
吴邪张口喊了两声，并没有人回应。卧室的门还关着，吴邪干脆起床，起身向客厅走去。走出卧室就发现闷油瓶正蜷缩在沙发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落，吴邪愣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的立刻冲了上去。
“小哥！！小哥你怎么了？！！”
吴邪坐到闷油瓶身旁，一只手抓过闷油瓶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撩开他额前的头发，那一双清凉的眼眸此刻被一种巨大的痛苦吞噬，墨黑色的眼睛茫然的不知看向何方。
“吴邪……我冷……很冷……”
吴邪此时是真的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闷油瓶此时变得这么脆弱，就像个生了重病的孩子一样。他手忙脚乱的把沙发上的薄毯子盖在他身上，紧紧抓着的手能感觉到他此刻无助的颤抖。
“小哥……小哥你等一会……”
吴邪小心的拿开手，跑到厨房泡了一壶茶，又冲到卧室把床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被子扛在肩上，
当吴邪小心的把被子盖在闷油瓶的身上，打开空调把温度调高，然后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的嘴边。一切动作都小心到极致，生怕自己一个失误又伤到面前脆弱的人。
如果是以前，吴邪绝对不敢相信面前的人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身子被毯子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脸色苍白的像国画用的宣纸，没有生气，并且一个不小心就碎了。吴邪就那么静悄悄的看着他，全然不顾过高的温度和一大早的忙碌让他出了一身的汗，汗水粘着衬衫湿漉漉的，很难受。
吴邪看着闷油瓶似乎又睡着了，握了握他的手似乎也没那么冰凉了，于是他起身去卧室，打算去冲个凉顺便换身衣服，王盟的假期还没过，今天干脆打烊一天算了，小哥这次回来就犯病，等下他醒了得带他去医院看看。
吴邪在心里打算着，一边脱了衣服一边走进浴室，水声透过门传到张起灵的耳朵里，他睁看眼，望着天花板，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嗓子嘶哑的厉害。
到底还是来了。逃不掉了。


02
是梦吗。
四周是刺骨的寒冷，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天，手触及的地方有着冰冷的感觉。应该是雪。视线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视野所能及的范围皆是一片耀眼的白色。白雪皑皑。四周恢弘的建筑，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愈发华丽而霸气。
他看见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女子，但是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一个模糊的光影。在一片清晰的白雪中她那么独特。
张起灵眯了眯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但是那个女子的模样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只是看着她凄凉的背影，张起灵莫名的感觉到疼痛。
心痛。他看着那个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她是谁？张起灵在心里无声的问着自己，他不知道，但是为什么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会觉得心疼呢。
像是守护了很久的东西，久到有一天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要守护它。然后看着被守护的东西心里扬起不可遏制的悲伤。
张起灵想进前细看那个女子的样子，却在模糊间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声音，以及一种非常舒适的温暖源源不断的灌输到自己的体内。
谁在叫我。
张起灵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一张焦急的眼睛，他睁着眼睛等到双眼对焦，才看清楚把自己从虚无的梦境中叫醒的人。以及温度的来源。
吴邪正拿着一条热毛巾敷在张起灵的脸上，桌子上还摆着一些七零八落的药。
“小哥，醒了……？”
“……嗯……”
张起灵艰难的从喉咙里吐出一个音节，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小哥，我带你去医院吧，你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啊。”
吴邪看着闷油瓶有些失焦的双眼，扬起手在他面前使劲晃了晃。
“不必。”
张起灵皱起眉拍开面前乱晃的手，掀开了裹在自己身上一层一层的被子。
“小哥你要是嫌麻烦我让二叔帮你联系个家庭医生也行啊，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有多吓人诶！”
吴邪依旧不屈不挠的游说着沙发上的人，一边果断的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
“我说了不必。”
吴邪还没有看清楚眼前人的动作，回过神的时候手机已经被那人掠夺了去。吴邪不死心的跺了跺脚，装着胆子凑了过去。
“小哥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啊。”
吴邪看着面前的人，双眼淡然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刚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知道。”
“啊！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怎么办啊，你这样下去身体都和冰一样了，万一哪天发病了没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怎么办啊……”
吴邪看着面前人无比淡定的回答突然觉得很生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或者说其他他根本没有生气的资格。张起灵要怎么样，关他吴邪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操心？
“我知道，所以你，不用这么惊惶。”
张起灵说这句话的时候低头思索了一会，想了想才说出“惊惶”这个比较贴切的词语。
“我……”
这句话一下子把吴邪噎在了那里，直接变成了电线杆杵在那里，怎么答都不是。
张起灵慢条斯理的喝完水，撇了撇头看着还在那里杵着的吴邪，叹了口气，理顺了一下思绪，招了招手示意吴邪过来坐着。
吴邪看着那人冲自己招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走到沙发跟前坐下，神情激动的听这个闷油瓶子开始跟自己解释。
“如同你知道的，我和陈文锦都是可以保持身体样貌不变，类似长生不老，但是会有后果，就像文锦说的，跳过死亡的步骤直接尸化。”
“嗯……我记得。”
吴邪当然记得，想当初他在格尔木疗养院被霍玲变的禁婆吓的半死，要不是闷油瓶子及时出现自己早都横尸当场了。


03
“不行。”
张起灵倚在卧室门口，双手抱胸，眼神坚定的看着还在整理那一大堆被子的吴邪。
“你说了不算。小爷我爱去哪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束缚我人身自由的权利。”
吴邪自顾自话的把叠好的被子塞进衣柜，坐在床沿歪着脑袋，神情复杂的盯着倚在门边的闷油瓶子。
说实话，吴邪最自己所作的决定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把握，他很清楚，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和古墓扯上一丁丁点的关系，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在鬼门关徘徊了无数次的吴邪现在只想守着他的小铺子安安分分的活下去。
但是他做不到，放着面前人的安危不顾自己活下去，他做不到。其实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也知道生命可贵。但是因为是他，因为是张起灵。
或许他在他的心里，很早之前就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只不过，或许他还不知道而已。只是纯粹的一个信念。
不可以让他死。不可以。
吴邪学着闷油瓶的样子，双手抱胸，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底气。
“听话吴邪。再跟我闯下去你会死的。”
张起灵的语气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对吴邪说着。让吴邪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谁死谁活而是今天晚上谁刷碗这样的琐事。
然而吴邪依然很坚定的冲着闷油瓶摇头，张起灵顿了顿，走到床边坐下来，转过头直直的望着吴邪干净的眼眸。
“吴邪，我不想害死你。”
那一刹那，吴邪看着闷油瓶清冷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他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疼痛从左心房传到大脑，让他不自觉的握紧了自己的手。
“张起灵。人各有命，即便我真的死了，那是我的命，与你无关。”
气氛这一刻显得尴尬，吴邪把脚放到床上，用手抱住膝盖，额前的刘海落下来遮住他清澈的眼睛，即便这样，他也能感觉到那一道锐利眼神的注视。就像一把剑，扎在他心里。
就在这时，客厅里吴邪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来，单调的和旋铃声回响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响着。吴邪仿佛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逃一般的跑出了卧室。
“三叔啊，找我干嘛？”
“大侄子，叔有件事，你现在放不方便出来。”
话音刚落，吴邪就感觉到了一阵不自在，什么事能让三叔来求他？但是吴邪转念一想，如果这时候答应他出去走走刚好能暂时摆脱闷油瓶子，于是就应了下来。
“那你现在来楼外楼，我在这包个房等你。”
“好。”
吴邪挂了电话，刚一转身就看见闷油瓶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眼神依旧清冷的望着他
“小哥，三叔找我出去，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但却是肯定句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吴邪本能的不想让闷油瓶跟他一起去，虽然他知道闷油瓶没那么清闲的跟他压马路。
“我跟你一起去。”
闷油瓶的回答让吴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喔……那小哥你帮我把卧室衣柜里的外套拿来，我在门口等你。”
闷油瓶拿着那一件外套走出卧室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锁上的声音，突然间明白了，跑到门口用力的拉门，果然门被反锁住了。
“小哥，我等会就回来。”
吴邪在门外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就只剩下越来越小的脚步声。张起灵站在门前，手里还拿着那件外套，一霎那有些手足无措。


04
当吴邪走进包房的时候，脑海里依旧是一团浆糊，刚刚自己的行动似乎是无意识之间完成的，然而吴邪知道，自己这样做已经是没有退路了。
吴邪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拉开椅子坐下，抬起头,看着一旁的吴三省正在倒酒，多日不见，他又沧桑了很多。
“大侄子，来，咱爷俩也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
说着吴三省把手里的酒杯递给吴邪，勉强地笑了笑。
“……三叔。”
吴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辛辣的味道顺着食管冲入到胃，吴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三叔找我有事？”
再吴邪喝掉整整三瓶青岛之后，他终于发问了。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来喝酒？”
吴三省在说话间又打开了一瓶啤酒，这次他没有倒进杯子里，而是直接对嘴灌。
吴邪有些不耐烦了，想起自己家里还锁着一个闷油瓶子，他的心就有些慌乱。一把夺过吴三省手里的酒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哎，叔这次找你，是想让你陪叔下个斗。”
吴三省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都咬的很清楚，这次吴邪愣住了，他没想到吴三省居然会找他下斗。
“三叔，你明明知道，我说过再也不下斗了。”
是了，那几年的经历像一个巨大的梦魇，时时刻刻都在撞击着吴邪脆弱的神经。他骨子里其实只是一个小古董商，过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
他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大侄子，你也清楚，叔现在不比当年了，长沙人心都散了，叔现在真的找不到人了，况且，叔要下斗，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吴邪猛的惊醒，是了，为了什么，恐怕和他屋子里的那个闷油瓶子目的一样了。
闷油瓶不也是想下斗，说不定真的能找到抑制他尸化的办法。吴邪把手捏成了拳头，思考再三，对吴三省回复道。
“我陪你下这个斗。”
吴邪从楼外楼出来的时候，脑袋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整理着思绪想着回家怎么对那闷油瓶子解释，可是心底里总是会涌起一阵无可抑制的恐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按理说和吴三省一起下斗肯定比闷油瓶一个人找死要好很多，可是依旧会害怕。
吴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杭州夜晚凉爽的空气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他突然想起来家里的闷油瓶子大概还没吃东西，于是转身走进一家小店买了很多东西。
吴邪打开家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落进来，吴邪打开灯，看见张起灵就坐在门边，抱着他的刀，眼睛微闭。
吴邪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把手里刚买的快餐放到地上，蹲在张起灵的身旁，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似乎在浅眠的人。
吴邪轻轻把张起灵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他的身体已经暖了很多，但还是凉凉的。
“吴邪。”
突然的喊声让吴邪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快餐盒差点扔到地上。
“小哥你没睡着啊。我给你买了饭，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吴邪，吴三省找你什么事？”
张起灵吃过饭，靠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吴邪收拾一桌子的残骸。
“噢，其实没什么大事。他……他找我下斗。”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吴邪把吃剩的快餐盒扔进垃圾桶，走过来坐到张起灵身旁。
“我陪吴三省去，你在家呆着。”
“我已经答应三叔了……”
“吴三省无非是人手不够，对于他来说我去比你去更划算。”
“可是小哥你现在根本没法下斗！”
吴邪说道后来嗓音微微放大，张起灵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下斗，倘若在斗里突然犯病谁去救他？
“吴邪，你听我说……”
“不。”
吴邪打断张起灵，语气里是少有的坚决。
“不然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这是吴邪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倘若自己执意不让闷油瓶去，那在自己下斗的那段日子张起灵肯定也会私自下斗，吴邪总不能总把他锁在屋子里吧。
就这么互相僵持了大概半个小时，张起灵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吴邪。”
“嗯？”
“对不起。”
吴邪抬头，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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