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人也对此次的婚事极满意。”公主突然说,气焰一下子消失了许多,她看着前面的池塘,里面漂亮的锦锂一摇尾巴,游到了别处去。
“我最近都睡得不好,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公主自嘲地笑了笑,抬起手来扶了扶发上端正的髻:“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让赵大人见笑了。”
我也陪着牵强地笑。这个女人,硬的不对头,便来软的,看来是志在必得。
“我王九五之尊,若真要迎娶公主,必定普天同庆,本朝礼数自不会敷衍。”
公主点头,她身份非同凡响,嫁得不够风光,在异国还敢奢望有一席之地?她当然比谁都紧张,所以才如此怕我。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肯定,也没有绝对的保障。
她怕我会成为她的变素。
就象司马燕玲。他也是我的变素。
夜深人静。
我坐在池边发呆的时候,再次见到那位少年。
他就坐在池塘的另一边,偷偷地看我。我一直没有发现他,是因为他悄悄地隐身藏在石山后面。
我被那一段琴声惊醒,我抬起头来,便看见了。
他一直看着我,只随手在琴线上撩拨了几下,他不过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我对他微笑,他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月亮在水中浮浮沉沉,我站起身来向他走过去,少年十分惊恐,身子微微地向后缩。
“怕我?”我问。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
少年见我没有什么行动,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叫什么名字?”我又问。
他不答。
“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他呆了呆,才轻轻地说:“我有名字。”
“你几岁?”我已经对他的名字没有兴趣了。
“十五。”他说。
比我还要小,怪不得。
我十五岁时的模样我自己也记不得多少,但那时司马燕玲就已经对我说:清持,你作的孽够多了,快住手。
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很好看。”少年说。
“是吗?我也这样认为。”我说,笑得更放肆。
少年脸红了,他慌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这样说我会失望的。”我失控地笑得哈哈哈。
少年不敢再说话,对他来说,我仿似是个来自异界的人。
他永远无法了解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象我也永远无法理解,何以日子过得这样枯燥,还会被认为是种幸福。
少年不懂如何应付我,这样地生涩。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
少年点点头,我倒有点意外。我的名气果真够大,好事总不见会传千里。
真是谁也小看不得,如今是何世道,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天下的事。
“那么我是谁呢?”我对少年暖昧地问。
少年目光澄澈,他说:“你是赵大人。”
“答对了。”我拍了拍手:“弹一曲给我听吧。”
少年看了看我,低低地说:“赵大人,你喝醉了。”
他摆正琴,细心地调好音:“赵大人想要听什么曲子?”
“随便。”我别过脸去。
是夜的关系吗?我觉得自己变得不堪一击。就连司马燕玲也看不出来,这少年心思却细密得紧要。
我或许真的醉了。我从来都没有清醒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清醒的事情。
每一天都过得荒唐,还有以后的每一天,大概也只得荒唐下去。
这是命。清持。
你呢?你的命由谁来安排?我问。
少年回过头来,他问:“赵大人可是在和我说话?”
我摇头。
何必理会,是夜太浓,才会让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少年的曲艺进步了,看来是下过苦心的。
没有任何事情会停在原地不动,要不选择前进,要不选择灭亡。
每一首曲子都是我熟悉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别人来为我弹奏。我以为我穷极一生也不会等得到。
清持,司马燕玲对我说:为什么你就是无法象个正常人一样过平凡的日子?你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什么?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不断地去寻觅,要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还得去花这不必要的时间吗?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得到,只要能成为我的,只要你愿意给我的,就全部都给我吧。
一曲既尽,停了下来,我脸上一片冰凉。
少年小心地看着我,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为什么不弹了?”我问,语气冷漠。
“因为赵大人听了我的曲子并不会开心。”少年回答。
“哼。”我不屑,真晓得抬举自己。
“弹下去。”我说。
少年不说话,只得按我要求的做。
曲子又再响起,那一瞬间,我有砸琴的冲动。
每一次,我对着不同的人弹奏,最想做的事情,是在听奏者的面前把琴狠狠地砸在地上,彻底地破坏。
说出来也许让人不敢相信,我最讨厌的事情便是弹奏。
初学琴时人还小,那时不过是为了得到某人的赞美。好不容易,那人终于注意到我。为了他一句话,我夜夜苦练,现在回想都觉痴狂。
然后时光过去,许多年后,那人却害怕起来。
他不愿意听,于是我也不再想弹。
美妙的音律在少年轻抚琴弦的手下慢慢流动,我躺在他的身边,细心聆听。
耳边听到的尽是水的声音,风的声音,还有夜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看得见一片漆黑的天,没有一颗星。
我闭上眼睛。
月无边,寂寞亦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