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杂在电锯切割木材的噪音中,听得不甚真切。
他音调上扬时,气钉枪适时地在饰面板上“啪——啪”地打入了几枚钉子。
像是伴奏,效果很喜感。
其实他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每天跑来跑去的,也只是为了视觉效果够得上我的标准。
他想要多赚,大可以在里处做手脚。
只要不太过分,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抽着烟,正为奇葩先生的外伤内伤暗爽。
无意中朝远处瞟一眼,竟看到了陈跃。
这是工作日,但他穿着休闲衬衣牛仔裤,步态闲适。
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俊秀,穿着得体的年轻男人。
不,应该说是男孩,更为贴切。
(二十九)宁冉
男孩个子不算高,到陈跃的耳朵。
看起来大概十九二十的样子。
小脸,宽度适宜的肩膀,腿很长,身材比例十分好。
同款的休闲衬衣,陈跃穿黑,他穿白色。
连牛仔裤也是同款。
陈跃扬着唇角,春风得意。
男孩爽朗地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玉树临风,根本就是一对璧人。
话说回来,陈跃这小子,转舵转得真是够快的。
这才几天不见啊!
刚刚感叹过他们般配,却看见那男孩突然转过身在陈跃脸颊边上亲了一口。
他侧过身时,右臂露了出来。
先前被两人的身体遮挡住,我并没看清。
他手中,拎着一个红色的购物袋。
袋子上有个很清楚的Cartier字体LOGO。
呵,原来是这么回事。
刚才算我高估了他们。
其实,这也跟我最初对陈跃的看法相符。
我只是不明白,他好歹也是一帅哥。就这条件,只要勾勾手指,要爬到他床上的小0数都数不清。
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看到他们,突然就觉得混杂在各种噪音中的奇葩先生的骂骂咧咧也很顺耳。
陈跃这样的少爷,跟我终究不是同路。
自己有的一分一厘都由自己亲手赚来。
虽然辛苦,但也踏实。
我占过陈跃多少便宜,应该说是陈跃给过我多少好处。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将近二十万的设计费,我并没有讹他。
我又没有对他单独报价。
而且,无论是做方案还是方案后期,我都算是极尽所能。
因为他放得开手,我甚至比往常更认真。
如今已经接近完工,出来的大效果跟我设想中的相差无几。
连做过二十年施工的老王都说难得一见的好。
那些设计费,是我应得的。
想来想去,就只有他那两个月的下午茶。
他说是替我收买人心。
这笔收买人心的花费,竟然算出了三万。
妈的,老子拿两万来块给自己置件Dior Homme外套还要咬牙咬牙再咬牙。
早知道就应该拦着他的。
车开到地下车库入口,值班的小区警卫走到窗边探头问,“宁先生?”
我点头说是。
他从岗亭里面拿出一个沉沉的塑料袋递给我。
“这是外面照相馆老板给你的。”他说。
我接过袋子掂了掂,金属的胶卷壳子撞在一起哗哗啦啦地响。
应该有三十多个,这要用多久……
“他说就这么多,以后也没了。”那警卫又说。
我抬起头, “嗯?”
“他那店子已经卖了,给他儿子凑钱到市中心开影楼,他们今天下午搬的家。”
回到家洗了个澡,再把胶卷壳从袋子里倒出来。
数了数,总共三十七个。
然后再次拾进袋子里,放到工作间的储物柜。
就这样放着,也不知道会不会生锈。
整理完毕,又到书桌边上。
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花梨木箱。
那是几年前,一家明式家具店的老板送的。
一套五个,从大到小,我收下了最小的一个。
容量不大,做工精致,我就用来放些琐碎的东西。
不多的几样小物里,很容易就找出了那个展平的旧胶卷壳。
顶端的那一小段绒面,已经不复最初的柔滑平整。
用过很多次,当初刚知道这东西能用来画快速表现时,总是狠狠地用。
整片的宽度可以用来铺大色,也可以剪成各种宽度,比马克笔还随意。
容易控制水分和笔力,配上照相用透明水色更是一绝。
这一片,我曾经剪下过五分之一。
那时并不觉得特别,所以也不特别珍惜。
不特别珍惜,所以消失得那么自然。
很久后,我以为再也找不回了,我甚至都忘记了。
某一天,却突然在工具箱里发现这剩下的五分之四。
最初的完整,只剩下五分之四。
真的用过很多次,顶端的绒面现在触上去有些扎手,绒丝还参差不齐。
显然不能再用来作画,但还是一直留着。
它本来毫不起眼,但因为承载的那些,好像一瞬间就贵重起来。
尽管它承载着的,什么都不是。
却总是想着要留下些什么。
总要留下些什么……
尽管真的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