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风山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这一阙望海潮道尽了钱塘繁华、西湖美景——若能安家于西子湖畔，实是人生一大幸事。而清风山庄就座落在西子湖岸，万千柳枝掩映中。清风山庄建立已有五百余年，清风李家在武林中虽然未必声名煊赫，但也始终能够屹立不倒。这一代清风山庄的主人是李济民，他本人在武林中的名望到也罢了，但他的长子李思南和儿媳柳清瑶却是中州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统领着绿林盟和北方义军。
可是今天，清风山庄的气氛却有些奇特——李家的二公子李雅清晨离庄，过了夜半仍未归家。夜已三更，李思南依然在一德堂内焦虑地来回度步，一面低声自语道：“他究竟去哪里了？”
柳清瑶坐在一侧，轻声道：“思南，你不要慌，季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凭他一身的本领，不会有事的……”
李思南摇摇头道：“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了三更还不回庄。”
柳清瑶微笑道：“说不定他真是去了寒山书院，去见慧清了呢。”
李思南道：“但愿吧，明天日落前去书院打听消息的人就该回来了……幸好芸姨这几天在无相庵坐关还愿，一个月内不会回来，不然她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柳清瑶轻轻点点头，忽然又道：“思南，你不觉得爹今天有点奇怪？”
李思南一怔，问道：“怎么了？”
柳清瑶低声道：“爹平时那么疼季玉，可现在季玉不见了，爹却仿佛没事人似的……我在想，他老人家或许知道季玉去了哪里。”
李思南垂首沉思了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如果爹真的知道，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柳清瑶微笑道：“要是季玉去找慧清，恐怕还是少几个人知道的好，万一传到芸姨耳朵里，反倒是横生枝节。”
李思南想了想道：“也是，那今夜我们就不必再等了。”
然而直到第二天深夜，李思南派往寒山书院的人还没有赶回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向父亲要求派人往庄外寻找，哪知李济民却淡淡地道：“不必了，你找不到他的。”
李思南一怔，柳清瑶在一旁忍不住问道：“爹爹可是知道季玉去了哪里？”
李济民摇了摇头，道：“你们去季玉的听雨轩看看，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李思南和柳清瑶听了，莫名所以，但还是依言前往听雨轩。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转了回来，面上的神色都极不自然，李济民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李思南低声道：“什么都没有少，只是，孩儿送给季玉的那具小屏风不见了。”
李济民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真是不出谷兄所料……你们也不必着急了，季玉不会有事，不过……他怕是再不会回来的。”
李思南大吃一惊，忙问道：“爹爹为何这般说？”
李济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直到第三天，李思南派去寒山书院的人才回来，他没有带来李雅的音讯，却带回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寒山书院院主的侄女莫慧清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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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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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大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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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心结纷絮纤纤梦
自清风山庄回到行馆之后，完颜守德便常神色郁郁，完颜玉宁知他难忘往事，有心劝说却又苦无良策。这一日她独自在行馆前园踱步沉思，忽听一阵破空声响，抬头看时，只见一只翠羽金爪的异鸟径往行馆之中飞来，她识得这是雪山派掌门南天燕所养的碧莺，非有重大事故决不会遣出报信，不觉一惊，忙返身入厅。却见碧莺已停在椅背之上，完颜守德正持着一幅绢书，她担心南天燕，急急问道：“信上说些什么？”
梁王淡淡地道：“南掌门没事，只是六弟恐怕要有些麻烦了——杨远亭居然偷离十二连环峰……”
玉宁见碧莺报信，本以为必是雪山派出了什么大事，听梁王如此说不由一怔，又觉得杨远亭这个名字听来耳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便又问道：“杨远亭，他是……？”
守德收起绢书，神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淡淡地应道：“你忘了赵王妃的那位故人？我只道他在青螺峰上面壁一十五年，该已将世情忘却，想不到也会静极思动。”
玉宁闻言，不觉蹙眉：“是他，那不是贺家姐姐原先的……他离开了十二连环峰？莫非是为了贺家姐姐？可是他又如何能得知贺家姐姐的消息？”
守德沉声道：“此事决不简单，看南掌门信上的语气，幕后似乎有他人筹划，不然以雪山派的门规森严，杨远亭决不敢擅自离山，更加无从得知贺慕莲的下落。这幕后之人倒是大值戒惧。总之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见到贺慕莲，更不能让贺慕莲知道杨远亭还在人世。否则……”
玉宁不禁轻轻叹息，“这样说来，你又要动用天忍教众了……”
守德微微苦笑，“玉宁，你当我愿意如此？但此事关悠重大，说小了，也是事关国体，关乎我大金皇室颜面；若说大了，或许是有一场早有计划的阴谋——六弟虽然才智过人，却是至情至性之人，当年他可以为了贺慕莲而甘愿放弃储君之位，甚至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足见他对贺慕莲之用情至深。如今杨远亭若是寻上门去，他又岂肯放人？那时免不了又有一番事端……”
玉宁打断他道：“我何尝不知此事干系非比寻常，对方不但是有备而来，或许背后还别有图谋。可是，追本溯源，当年之事原是阴差阳错，你又何苦再立意如此？若能劝赵王殿下就此放手，其实未尝不是两利。”
守德摇摇头：“哪有这样容易，这其中的因果纠葛只怕远出乎我们预料——我细细想来，当年之事多半别有隐情。你我皆深知天燕的为人，当年固然事出有因，但她竟至于用掌门威势强逼师兄面壁青螺峰，不得擅自离山，个中缘由绝不会单只是为了我那一封请托，必定是别有隐衷。况且，朝廷对贺慕莲的身世来历，一向讳莫如深，而这十五年来，她在赵王府深居简出，罕见外客，也一直都平安无事。可如今，这消息何以会突然传到杨远亭耳中，实在大费思量。”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住，长叹一声，又续道，“而且就如今的情势来看，这事就算六弟能够放手，也决难轻易有一个了局。”


莫慧清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知道自己无疑惹出了大麻烦——要不是她认出画中的人就是贺慕莲，杨远亭是绝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竟已成为大金的赵王妃。他要是到了中都，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再加上清瑶姐的脾气……她正自担心着，就听见柳清瑶的声音：“慧清，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莫慧清一惊，连忙出屋，却见厅中除了柳清瑶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正是李思南，但他身侧的男子自己却不认识。李思南见了她也是万分惊喜，只是这喜悦之中却似乎含着深深的苦涩。莫慧清不知柳清瑶已将李雅之事告诉了他，不禁微觉奇怪，一面又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向他隐瞒此事。但听李思南指着身边之人笑道：“这位是雪山派的风火书生杨远亭，清瑶和杨兄二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也算是旧识了，便是慧清，虽然初次相见，也该听清瑶提起过杨兄大名。”
莫慧清听到杨远亭的名字，不禁大惊，正在手足无措之间，杨远亭已上前深深一揖，道：“夫人的恩德，杨某在这里谢过。”
莫慧清先是一怔，继而叹道：“妾身一时无心之举，犹是功过难料，先生又何必言谢。”
厅中众人听她如此说，都是一愣。柳清瑶第一个接口道：“慧清可是怕杨兄孤身前往赵王府犯险吗？这个无庸多虑，我已派人探明，贺慕莲每月望朔必往城外水月庵上香，今日已是十一，到了十五那天，我自有布置，必定万无一失。”
莫慧清轻轻叹道：“我知道清瑶姐必定早有安排——小妹担心的却正是清瑶姐的这番安排……”
众人又是一愣，莫慧清却已深深一福，告罪道：“妾身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还望各位恕罪。”
回到屋内，莫慧清斜卧在榻上独自忧思，她很了解柳清瑶的个性，也能够体谅杨远亭的心情，可是，她对赵王虽然所知不深，但在京二十余年，多少也有几分耳闻，这件事又如何可能如柳清瑶所想的那样容易呢……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轻轻的扣门声，接着是杨远亭的声音：“莫夫人，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夫人可否指点迷津？”
莫慧清起身开门，道：“先生请进，不知先生欲问何事？”
杨远亭踌躇了良久，方才道：“夫人可知慕莲这些年来……可还好？”
莫慧清叹息一声：“杨先生，妾身知道你关心故人，只是……”她沉吟了半响才道：“赵王殿下对王妃关爱异常，清瑶姐的安排虽称稳当，但也未必就万无一失呢。”
杨远亭闻言心中一动，深深一揖道：“在下承教，多谢夫人厚意。”他顿了顿，又道：“在下还想请问，夫人可曾听说过天忍教？”
莫慧清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梁王殿下在十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夺得大金第一高手之誉，并成为天忍教副教主，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之事，先生如此相询岂非明知故问？”
杨远亭歉然道：“不敢，在下想请问，就夫人所知，赵王与天忍教可有关联？”
莫慧清道：“这要看先生问的是哪种关联了……”
杨远亭追问道：“他可是天忍教中人？”
莫慧清思忖了片刻，道：“应该不是，因为就妾身所知赵王殿下并不懂上乘武功。”
杨远亭“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目光中却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


月半之日，贺慕莲独自一人在水月庵中的静室内，望着佛像出神，来这里她从不带随从——她喜欢清静，而且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可以让她忘却赵王妃的身份。可是她在水月庵祈祷的却是让她忘怀过去，这又是多么的矛盾，贺慕莲不觉微微苦笑。
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地唤道：“莲儿。”那么亲切，那么熟稔，竟仿佛是杨远亭的声音，在记忆中也只有远亭喜欢这样称呼她，可是……她以为是幻觉，却又听到了一声，低低的，亲昵的呼唤：“莲儿。”她忍不住回过身来，面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她愣住了，难道真的是远亭吗？但这怎么可能？
杨远亭上前一步，轻声道：“莲儿，你认不出我了吗？”
贺慕莲退后一步，讶然道：“远亭，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杨远亭强抑着激动，微微笑道：“莲儿，这不是梦，这些年来，**夜思念着你，今日……我们终于见面了。”语气里尽是止不住的欣喜。
贺慕莲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地道：“真的是你……”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全身无力。
杨远亭忙扶住了她，低声道：“莲儿，你怎么了？”
贺慕莲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太惊讶，也太欢喜了……”
杨远亭凝视着她，缓缓地道：“莲儿，你是真的欢喜吗？”
贺慕莲一怔，杨远亭又道：“莲儿，我，我……我想问你一句话。”
贺慕莲轻轻挣开了他，“远亭，你要问什么？”
杨远亭沉默了良久，却道：“算了吧，也许我不该问的。”
贺慕莲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她垂下头，低声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一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杨远亭点了点头。
出了水月庵，贺慕莲心事重重地回到赵王府，世子完颜承裔见她愁眉深锁，忍不住问道：“娘，你有什么心事吗？”
贺慕莲不答，只是默默坐着，示意承裔也在一旁坐下。她沉思了有倾才道：“承裔，娘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承裔奇道：“什么故事？”
贺慕莲漫望着远处，面上泛起一片追思之色，慢慢地道：“从前有一个少女，她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不幸父亲遭人陷害而死，她随母亲往依远方的舅父。不久连母亲也过世了，她过了及笄之年便由舅父做主出嫁，婚后到也和美……”说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痛，暗想，当初若不是自己坚持要离开雪山，再履江南，只怕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而今，也不至如此尴尬……心中千思百转，口中却只接着道，“她思念故里，便央求夫君同回故乡隐居，不想那些害死了她父亲的人却不肯放过她，竟要致他们夫妇二人于死地。”
承裔听了，不禁着急，忙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贺慕莲轻轻叹息：“她和夫君都有一身武艺，自然不愿束手待毙，可是混战中两人却被冲散……那时她已有了身孕，再加上身受重伤，实是凶多吉少。万幸为人所救，那人不但医道通神，而且是一位仁德君子，不仅医好了她的伤，还陪她寻访夫君的下落，可是历时半载却一无所获……”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想起在天目山麓，偶遇那自称王纯显的少年，他医道如神，又仁侠为怀，那段日子，两人形影不离，却彼此守礼自持，此刻回想，心中仍是一片温馨。
承裔又问道：“那后来呢？”
贺慕莲微微苦笑，“她以为夫君必已遭不幸，有心相从地下，却又不能不为腹中的骨肉着想。她生下了一个男孩，总算是为夫君保住一线血脉。她为了寻访夫君、保全骨肉，在这大半年里心力憔悴，那位救了她的君子，始终陪在她身畔，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后来她感激他的恩德与深情，嫁给了他……”
说着说着，她突然住口不语。——殿下呵殿下，你待慕莲如此，我当何以为报？我当年改嫁，负了远亭，已是铸下大错，可如今，若再挑明真相，又该如何偿还这十几年的恩情？罢了，罢了，左右是错，不如一错到底，也不需让承裔知道这些……只是，远亭如不死心，我又该如何答复？我已负他良多，何忍再冷言相向，令他伤情？况且承裔终究是他亲生骨肉，血浓于水，我难道生生要他们父子见面不识么？


承裔一进厅门，完颜洪烈就察觉到他神情异常，心知必有事故发生。果然他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儿臣想请问父王，儿臣究竟是不是您的亲生骨肉？”
赵王听了心中暗惊，但面上却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承裔，你是怎么了，居然问出这种话？”语气中隐隐有嗔怪之意。
承裔躬身道：“请父王恕儿臣冒犯，但无论如何，儿臣恳请父王答复这个问题。”
他说话时气息急促，目中更隐有焦躁之意，赵王看在眼里，料想这一问绝非无由而发，有心先推搪安抚，却偏偏被逼问的紧，又不知贺慕莲究竟心意如何，方自沉吟措辞，贺慕莲已同若雪一起赶到前厅，她听到承裔的话，忙喝道：“承裔，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礼数？！”
承裔仿佛充耳不闻，只是逼视着完颜洪烈，“父王平日教导儿臣，为人处世当以诚信为立身之本，今日恕儿臣抖胆，恳请父王如实答复这个问题。”
贺慕莲脸上变色，赵王见她如此神情，便已将个中情由了然于胸，不觉轻叹一声，“你既然会这样问，想必你娘已经告诉你了，又何必再问我。”
承裔脸上泛起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一步步地向外退开，忽然一个转身，狂奔而出。 若雪想去追他回来，赵王却拦住她，淡淡地道：“让他去吧。”顿了顿，又道：“若雪，我和你母妃还有些事，你先去休息吧。”
若雪福了福，道：“儿臣告退。”一挥手，将厅中的使女都带了下去。
香雪厅中只剩下了赵王和贺慕莲两人，却谁也不说话。贺慕莲几次想要开口，但又不知该如何启齿。隔了好一会儿，完颜洪烈才缓缓地问道：“你见到杨远亭了？”
贺慕莲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完颜洪烈淡淡一笑，“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告诉承裔他的身世？”
贺慕莲低声道：“是，我见到他了，他……”
完颜洪烈长叹一声，“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他苦笑道：“我从西夏星夜兼程赶回中都，想不到还是迟了一步。”
贺慕莲垂下头，轻声道：“你若不愿意，我就留下，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只是，我们真的有必要再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吗？”
完颜洪烈微微一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贺慕莲幽幽一笑，轻声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若不是为了我，当年你不会失去储君之位，也不会这样轻易就交出兵权，你为我几乎放弃了一生的志向……我不是木石之人，可是……”
完颜洪烈苦笑着接口道：“可是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杨远亭，对吗？”
贺慕莲默然无语。
完颜洪烈轻轻叹息道：“你也不必觉得歉疚，富贵权势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值得如此看重，只是……难道我们之间就真的毫无机会吗？”
贺慕莲涩然道：“对不起，王爷，我……我只能感激你，尊敬你，却不能……”
完颜洪烈静静地望着她，“就因为我是女真人，因为我姓完颜吗？”他的语气平缓，可是目光却犹如火焰一般灼热。
贺慕莲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对不起……”
完颜洪烈转开了目光，微微苦笑，“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早应该想到，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的……”他顿了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贺慕莲深深一福：“天色已晚，王爷请早些安歇吧，妾身告退了。”
完颜洪烈淡然笑道：“你也早点休息，不必担心承裔，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贺慕莲退出了香雪厅，完颜洪烈唤进两名使女，命她们掌灯并取来文案，在灯下细细审阅。
若雪站在庭院的角落，望着父王在灯下的身影，胸中空自忧急，却苦无良策。又想起承裔突然听到这等消息，不免心绪大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想着想着，不觉为弟弟担忧起来，决定先去将他寻回府来。


完颜承裔冲出赵王府，一路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他只想远远的躲开，躲开所有他认识和认识他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渐渐沉重，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不免奇怪母亲何以今日会突然告诉自己身世？莫非，莫非她已经见到了自己的生父？母亲如此突兀的告诉自己往事，难道，她已经打算要离开王府？
承裔只觉得脑海中又是一片纷乱——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应该怎么做呢？和母亲一起离开吗？可是，十数年来，父王视他如同己出，更对他期许厚望，养育之恩浩瀚如海，要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心实难安，更何况，在心底他也实是难以接受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父亲；但是若不这样做，自己能够说服母亲改变主意么？而且，血终究浓于水，既知身世，又如何能将生父视作陌路，否则，世人会如何看待自己，岂不是会被他们斥为贪慕富贵荣华的无耻之徒？
他忽然感到万分的困惑和疲惫，可他却不愿停下脚步，也不愿回头，其实，与其说是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不敢去深想，也不敢去面对——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样的选择才算正确。而这个选择却又偏偏牵扯上两个他最亲近、敬爱的人……此刻他唯一所希望，也是唯一能做的，只有远远的躲开。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走着，突然发觉前面不远处亮起一盏熟悉的灯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竟已走近了燕山药庐。记得每一次他惹父王和母亲生气，总是会跑到药庐来向思姨求救……
此刻望着那柔和的灯光，想到思姨亲切的音容，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温暖，仿佛在无限彷徨中突然有了希望，于是他快步走进了药庐。
林思正在捣药，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只微笑道：“是师兄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承裔低声道：“思姨，是我。”
林思回过身来，见是承裔，便笑道：“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你父王呢……你又闯祸了？”
承裔一时不知该如何向思姨解说发生的一切，索性默然。
林思微笑地望着他，柔声道：“天晚了，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吧，明天我送你回去，好好向你父王认个错，没事的。”
承裔摇了摇头，低声道：“思姨，也许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去了……”
林思怔了怔，旋即笑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要是不回去，你父王和母妃不知该有多着急。他们平日管教你虽然是严厉了一点，但那也是为了你好……”
承裔黯然道：“我知道，父王对我有很高的期望，但是……这一次，我也许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林思觉察出他的语气不寻常，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忙问道：“承裔，究竟出什么事了？”
承裔苦笑着摇头：“思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话音未落，屋外传来若雪冷冷的声音：“你真的不知道吗？”她随着话音走进屋来，面上如凝寒霜。
承裔垂下了头，涩声道：“姐姐，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这样叫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雪见了他为难的神情，面色不觉渐渐和缓，轻轻叹了口气，郑重地道：“承裔，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把十几年来父王对你的养育之恩和教诲之德就这样弃之不顾了吗？！”
承裔默然不语。
林思听了却大吃一惊，急急地道：“若雪，究竟出什么事了？”
若雪看了一眼承裔，道：“杨远亭来了中都，母妃见到他了。”
林思脸上变色，默然有倾，才沉沉地道：“难怪承裔会说这样的话，可是承裔……你当真一点也没有想过你父王的感受吗？你难道真的就毫不在意他的心情吗？”
承裔依旧垂着头，黯然道：“父王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的想法，但是……”他忽然抬起头来，“思姨，你能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么？”
林思看着他苦恼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承裔，我知道，这是换了谁都会仿偟不决的事，但是如何决定，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来拿主意。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究竟什么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有些事，需得想明白了再做决定，方始于人无疚，于己无悔。”
承裔默然，思姨的话在他心中有若巨震——切身之痛，唯有自己方才真正明白，世人云云又与自己何干？他不禁脱口而出：“思姨，我好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林思轻轻叹了口气，一旁的若雪却低声道：“弟弟，先跟我回去吧，无论你要做什么样的决定，也该先回去再说——父王还在等你呢。”
承裔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沙发呢，虽然我没看

从水月庵回到绿林盟，杨远亭一夜不眠，他焦虑地等待着一月之期，过了几天，水月庵的清虚师太送来一封信，封皮的火漆上题着“杨君远亭亲启”六个字，正是贺慕莲的手笔。杨远亭急急拆开，抽出信笺，哪知一看之下，只觉得天昏地暗……
信上写道：“变生顷刻，与君劳燕分飞，以为从此阴阳永隔，柔肠寸断，灵府恍惚，而蒙殿下重恩深情，不克能持，终铸大错。天意弄人，十六载别离犹有相见之期，感君破镜重圆之念，唯妾思之再三，覆水难收，妾已负君于前，惟思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又岂可再负殿下？且羁旅岁久，故乡之月恐已不照异域之人。负君深恩不敢求谅，君能体悉妾意，于愿足矣。”措辞虽然委婉，但在杨远亭不异于一记惊雷。
他呆呆地握着信笺，心中狂呼“这不可能，不可能……”——他极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但是信笺在前，再回想起莫慧清的话和那日在水月庵见面的情形，令他不能不信。良久，他慢慢冷静下来，细细回想慕莲的话，却也在情理之中——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她一介女流还能如何？何况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虽能无所介怀，但真能免得了旁人的闲言冷语吗？若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造化不公……自己又何苦再令她平添烦恼？往事如烟，飘渺难追，只当是一场旧梦，让它随风散去或许反而更好？想通了这一点，他反倒觉得似乎轻松了不少。
当他提出辞行时，李思南和柳清瑶都显得很惊讶。柳清瑶忍不住道：“杨兄，你这又是何必？”
杨远亭微微苦笑：“慕莲既然决定了，我就该尊重她的选择……”说罢，他向莫慧清深深一礼，“夫人的厚意，远亭在此谢过。”
莫慧清还了一礼，轻叹道：“事已至此，慧清亦别无可言，唯愿先生保重。”
看着杨远亭走出绿林盟，李思南缓缓地道：“慧清，你心里藏着话，为什么不说出来？”
莫慧清微微一愕，旋即叹道：“思南兄，有些话，也许不说出来更好。”
李思南不觉蹙额：“是关于季玉的，还是和杨兄有关？”
莫慧清忧郁地道：“都有——杨先生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


天忍教总坛，完颜守德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下屏息凝气的锦衣八使，过了半晌，终于淡淡地道：“都起来吧。”
八人齐声道：“谢副教主恩典。”起身肃立两侧。
完颜守德沉声道：“你们八个联手居然还让人被救走了，到也少有，可曾看出对方的来历？”
左边为首的一个锦衣少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副教主，属下无能，只看出对方仿佛是两个女子，蒙着面，兵器似是弯刀。两人打出一道颇为奇特的毒烟，便将人救走，属下等并未和她们过招，因此看不出对方的门派。属下收集了一点散落的毒烟粉末，请副教主过目。”说罢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盒呈上。
完颜守德接过后，打开一看，脸色竟为之立变，他迅速收起瓷盒，又问道：“我让你们查的事呢？”
右边为首的少年躬身道：“回副教主，这半年海雅兰都没有回黑水宫，但是三个月前黑水宫的首座弟子骆锦枫突然离开黑水宫不知去向。”
完颜守德点点头，“你们先下去吧，继续追查杨远亭和那两个蒙面女子的踪迹——本座如未料错，那两个女子便是海雅兰和骆锦枫。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八人应声退下。
完颜守德轻轻击掌，左面的石壁忽然裂开，一名彩衣蒙面的女子飘然而出，盈盈一拜：“副教主召唤属下何事？”
完颜守德将瓷盒递给她，吩咐道：“你把这个交给唐仙子验看之后再呈送教主。”
彩衣女子接过瓷盒，再拜应声道：“属下明白。”便又退入石壁中。
完颜守德却陷入沉思——神秘人物再度出手救走杨远亭固在他的意料之中，海雅兰和骆锦枫的行踪也不出他的预料，但是这道酷似幽幻谷镇谷奇毒天狼烟的毒烟却令他大伤其神——如果幽幻谷也牵扯其中，只怕玲珑阁也难置身事外，若果真如此，事态将极为严重，他虽身为天忍教副教主，有权处理一切教务，但是遇上这等大事，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并禀告教主。
过了近两个时辰，石壁又复裂开，一名彩衣蒙面女子躬身向完颜守德行礼，道：“教主请副教主到地宫议事。”
地宫的大厅之中坐着一位华服男子，面上带着一个形制奇特的面具，他见完颜守德进来，起身道：“唐仙子已验明那些确是天狼烟的毒粉，不过，就本座所知，除了幽幻谷，还有一个人有天狼烟。”他的语音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似乎是刻意不让人听出他本来的声音。
完颜守德略一沉吟，道：“教主指的可是镐王？但……”
天忍教主缓缓地道：“副教主难道忘了王玦？”
完颜守德神色微变，“他，难道他还在人世？”
天忍教主淡淡地道：“当年武昭虽然大破汪古部，令汪古加罕束手就戮，却不曾擒获王玦，而且汪古部溃而不散，虽然依附蒙古，但仍自成一系，足见这位汪古部新部长决非常人可比。”
完颜守德迟疑了片刻，道：“教主莫非认为蒙古的高唐王就是王玦？”
天忍教主依旧淡淡地道：“事无实据，本座也不便妄测，但这位高唐王只怕和王玦，和杨远亭之事都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