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拂过,四周的芦花苇叶都发出沙沙的细响。他们的靴子陷在塘泥里,衣服上挂着脏污和血水,一副狼狈不堪的尊容;却说着那样掷地有声的大话。
“呵呵……”卫庄的笑声转低,未受伤的右手紧紧握住师哥右臂。“所以说你我俱是一样——”他的唇齿从盖聂耳廓下缘徐徐擦过,“不自量力。”然后单手环住眼前人的腰,下巴干脆地抵上颈窝,“不知悔改。”
盖聂微一愣神,反应过来时,枕着自己的那颗脑袋已然发出了疲惫而均匀的呼吸。
他抬了抬没被抱住的那只胳膊,犹豫了半晌,手掌轻轻贴上师弟背心。可惜卫庄已经陷入真正的昏睡,未能听见师哥最后的呢喃自语。
“此心已予,无可悔也。”
天边终于依稀现出半枚残月。
盖聂背着卫庄,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岸行走。胸背相贴的暖热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心,反而徒然生出几分萧瑟。举目四望,荒野里尽是草木稀疏的影子,虬枝蜿蜒怪诞的形状,更似百鬼夜行。
曾经他很羡慕师弟。同是少年遭遇灭族之祸,同样面对纵横存一的宿命,卫庄似乎远比他坚定,远比他透彻。三年将尽,盖聂自始至终都在为知其可为知其不可为的选择而彷徨,为天地大道和自己的本心而困顿不解。而卫庄掩饰得太好,似乎从来不曾为同门相杀而苦闷,不曾为最后决战而患得患失。直至今日他才发觉,那些死死绑缚着他的绳索也同样折磨着小庄,切入肌肤,越是挣扎便勒得越紧。
——学了剑,你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纵横捭阖之人,本来就不该有太多牵挂。
盖聂足下生风,越走越快。忽然纵身一跃,整个人有如一梭跳出水面的银鱼,在河心一点而过。他没有计算好两个人的重量,压断了一枝拇指粗细的苇杆。不过终究还是借助这一苇之力跳到了河对岸。
玄虎已经蜷在那里等了好久。为了不弄醒卫庄,盖聂保持着背人的姿势艰难爬上虎背;飞廉抖抖脑袋,扭头向着鬼谷的方向小跑起来。
盖聂一直很在意他唯一师弟。究竟有多在意,那时他还不懂。他叹他天赋卓绝、广闻博见,敬他胸襟气魄、堪为栋梁,喜他活泼跳脱、机敏无双。
然而他也明白,这些不过是表面。
那牵扯着默契、灵犀、信义、责任、生死的心意,远非字句笔画可以描摹。
似亲非亲,似友非友;中心藏之,遐不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