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进藤光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头昏沉沉的。“现在是什么时候？”心理默念着。回过头看见妻子侧着头睡着了，身上盖着毛毯，手里还拿着那本导游手册。看来睡得很舒服的样子，明明真的累了吧！虽然婚礼的善后工作都托付给了父母，但是从婚礼前夕就一直精神紧张的明明此时才显出了疲劳。女孩子的心思细腻，因此才比自己更加不安。小心地取走明明手里的导游手册，将快要滑落的毛毯为妻子盖好。明明微微地哼了一下，没有转醒。
进藤光拉开窗户的遮光板，窗外一片灰蒙蒙，只有机翼远端的信号灯一闪一闪，显然天还没有亮。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十一点，可机舱里却十分昏暗，大部分的旅客都在睡觉。
已经坐了这么长时间了么？
忽然传来的手机的铃声让进藤光一惊，实在不想吵醒熟睡的明明，于是将声音压低。
“喂、喂？我是进藤。”
“啊，光。是我，和谷。你们到了吗？”对方的声音明显十分兴奋。
“还没有，还在飞机上。”
“是吗，我还以为到了。现在那里是几点？”
“不知道，天还没亮呢。大概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问。昨天我有手合不能送你，所以打电话来问候一下。是不是打搅到你们了？那就这样，到旅馆给我来电话……”
“哎，等等。”听到对方要挂机进藤光连忙说：“昨天手合还好吧？”婚礼那天和谷喝得有点多，而第二天还有手合。进藤光担心他的情况。
“啊，还好、还好。虽然头很疼，不过对手太弱了，没费多大的力气。进藤你就别担心我们这里啦，好好和明明度蜜月。要玩得开心才行！就这样，Bye——”
还想再说什么，可对方却中断了谈话。“和谷这家伙，是担心话费太贵了吧……”进藤光听着话筒中传来的嘟、嘟声自言自语。
听和谷的语气似乎十分高兴，他也是第一个为自己和明明祝福的人。然而自己却是请了塔矢亮做自己的傧相。为什么，恐怕自己也不清楚。
“什么？进藤，你在说什么？”想起来都可笑，当自己把“希望亮能做自己的傧相”的请求说出来时，塔矢的脸上竟是诧异的表情。或许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他从没有想过在婚礼上做傧相，而且还是自己的婚礼。其实塔矢亮想的是什么进藤光一点也不清楚，或许从没有清楚过。因为塔矢他一向深沉，年龄越大就越不知他在想什么。说是故作神秘，倒不如说是封闭。
除了围棋……
塔矢亮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进藤光觉得——不善于表达的是真正的情感，那个隐匿于心中最深的情感。
如果这样想，那塔矢亮的确应该是十分高兴地参加自己的婚礼，并十分高兴做自己的傧相。可是……
进藤光搔搔头，越来越抓不住真实了。

马修•弗朗西卡、马修•弗朗西卡、马修•弗朗西卡……在戴高乐机场的入境处，进藤光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
“光，那个，”明明拉拉进藤光的袖子，“是不是来接我们的人？”
顺着明明手指的方向，一个身体结实、脸色微红、灰色头发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写有“Mr.Shindo”的牌子，站在出口处。进藤光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在“国际业余围棋大赛”当天不小心洒了自己一身咖啡的人，原来他便是马修•弗朗西卡。
马修•弗朗西卡先生似乎认出了自己，因为他正向自己招手。进藤光有些犹豫地伸出手示意，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
“你好，进藤先生。我是马修•弗朗西卡，是森下先生请我来接你们的。”马修•弗朗西卡用带着浓重法国音的英语对进藤光，还有明明问候。“欢迎来到法国，欢迎来到巴黎！”接着便给了“热情的拥抱”。
对于马修•弗朗西卡先生的问候进藤光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而那里似乎提到了森下老师。到底在说什么？不自觉地看看身边的妻子。
明明也看着自己，好像在笑。一想到她一定看见了自己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进藤光有些尴尬。
“谢谢，弗朗西卡先生。”明明打破了丈夫的尴尬，流利地用英语说：“我是进藤明，是光的妻子。非常感谢您能来接我们，不然我们便不知如何是好。”明明说完冲进藤光眨眨眼。
“啊……非常感谢……”
“抱歉，我丈夫对英语不太行，所以……”
看明明自信的样子，进藤光有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个记忆中常常躲在自己身后——儿时的明明的形象，不经意间变淡了。现在的妻子正闪耀着自信的光辉呐。
英文实在是没办法，只有初中水平的自己是不能和英语专业毕业的明明相比。而且自己也不像塔矢亮那样对语言有兴趣，那么还有什么抱怨的？
马修•弗朗西卡先生不知从明明那里听到了什么，拍拍自己的肩膀慰然一笑。“我们走吧。”说完便接过明明的旅行箱，向停车场走去。
异国的天蒙蒙亮，薄雾散布开来，一片淡灰色。
“冷吗？”问挽着自己手臂只披一件薄衫的妻子。同样是九月，可是早上却比日本凉很多。
明明摇摇头，将挽着进藤光手臂的手收得更紧。
“我们去哪？”
“旅馆。”明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光，你不担心吗？”抬头看着进藤光，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
“什么？”
“你不担心吗？要是那位弗朗西卡先生骗我们这么办？”
“怎么可能，明明。”进藤光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那个人不可能是骗我们的，再说刚才你们不是谈得很开心吗。对不对，明明？”
记忆中虽然衣服被咖啡弄脏，但是咖啡的主人却意外的坦诚和谦逊。而且刚刚短暂的谈话使进藤光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毕竟明明不是和所有人都能轻松交谈的人。自己似乎有些明白森下老师为何让自己放心的理由了。
明明笑了笑，轻轻地说：“被你看出来啦，”头**在丈夫的身上，“光，虽然和弗朗西卡先生是第一次见面，可我却觉得十分可**。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吧。”
女人的直觉？那还真是敏锐得可怕。

真是的，那家伙不知跑哪儿去了。刚刚给家里打电话，又被妈妈唠叨了一番，总是把自己当成孩子一样。给和谷打电话他竟然关机，还有……塔矢，怎么也联络不到。为什么给塔矢亮打电话自己也不明白，既没有约定好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许只想报平安。
日本现在已接近午夜，知道现在打电话不好，可是打不通总让人不快。真是的，大家都不知跑哪去了！算了算了，还是别管他们了……
进藤光抓抓头，支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印有蓝色暗花的白床单在他的身下促成一粟。
“明明，不去散步吗？”
“散步？”明明渡到光的身边，颇为惊讶地说。
进藤光点点头，拉着妻子的手。“从这儿可以步行去巴黎圣母院，不去看看吗？”看着明明怀疑的表情不禁一笑，随即从书包中翻出导游手册找到地图的那一页。“我们现在是在这里，圣母院是在这里——这个岛上。是不是很近？”手指从Hôtel St-Jacques顺着rue des Ecoles到R.Lagrange过了Pont au Donole指向巴黎圣母院（Notre-Dame）。“而且我刚刚问过前台的接待，他们说，走过去是完全没问题的。其实地铁站也在附近，不过天气这么好散步不是很好？”
明明低头看看光刚刚指的路线又看看他的脸，仍然觉得诧异。自己很难想象丈夫用英语与前台的接待谈话的情形，毕竟对他来说——即使这里是英语通用——不会顺利。不过如果光不提出来，自己也会这么建议出去走走吧。“但是……弗朗西卡先生的……”
“那个呀，不是说好下午四点以后吗？”进藤光看看手表——刚刚在前台已经补好了时差——确认了时间。“现在才早上八点不到，一天才刚刚开始而已。明明你不会想整天待在旅馆吧，还是你累了？如果你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反正……”
“不是，光！”明明打断了丈夫的话，拿起导游手册。想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累，反而因为对旅行的期待兴奋极了。然而看着光清澈的眼睛时，什么也说不出只好僵硬地打断。
“……”
“光，我们出去好吗？散步，去巴黎圣母院。”
温柔而甜软的声音让进藤光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吞吞地说：“没事吗……明明……”
“走吧！”
对明明的笑容自己看过上万次了，却仍然有着新鲜感。明明经常笑，不论是微笑、大笑、开心的笑还是苦涩的笑。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妻子便不时地笑。有时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到底在笑什么，不过这似乎已经成为两人相处的一部分了。
“……希望明明能永远的保持笑容，因为那实在是太美好……”津田久美子在婚礼上是这样为妻子祝福的。对于所谓的“美好”也许并未体会到，不过那笑容确实让自己感到与众不同。
即使是再普通的东西，只要还持有新鲜感也是不寻常的。不是吗……

（5） 

离开巴黎岛是在两天后，从奥尔良机场很快便来到科西嘉。再****国的蔚蓝海岸，途径隆河谷地到达弗朗西卡夫妇所说：“法国最浪漫的田园地区”——勃艮第。不算紧张的旅行安排，轻松的内容，愉快的寻访……
旅游火车干净舒适，尤其是宽大的玻璃窗，使优美的田园风光一览无余。
“或许法国真的不错。”进藤光想起这句话，不禁觉得时间过的快了些。只有一件事一直无法摆脱，让人烦恼。
忘了最初是谁的提议，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答应。不过现在却后悔极了：写日记真是麻烦死了！更让人费解的是：当初自己怎么会同意同明明一块写旅行日记，而且还是一人一天。
是谁提议的，是谁？真是可怕的主意，根本是和自己作对！
本子是便利商店卖的普通的日记本，只是前几页凌乱写着结婚贺词。大都是些开玩笑的话，就像毕业时的同学录。其中就数森下茂子的最夸张：“明姐姐一定要看好进藤光，不能让他有外遇哦！一定要牢牢地看好！！”甚至还有画上锁链。每次看到这页进藤光便苦笑，同时又想教训教训那个不“乖巧”的茂子。自己真的那么不可**吗？
进藤光叹口气，翻开日记本，今天又轮到自己了……

9月7日 Sun 天气：晴（上帝的恩惠！）
天气格外得好，真要感谢佛祖。啊，不对，是上帝啦！
好兴奋呐，我都不禁要开心地大笑了。
早上，我们是在巴黎沉睡时到来的。想想看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怪可怕的。
不知道他怎么想，不过我是真的高兴，尤其是他提出要去巴黎圣母院的时候。我们在旅馆的餐厅吃早餐，然后便步行去西岱岛。同样是早晨，可是在这里却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脱离原本熟悉的环境时，便不知不觉变得大胆起来。不过伴随着新鲜感的反倒是莫名的紧张，毕竟是陌生的国度，虽然不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却无法在这样的早上放松下来。
巴黎圣母院比想象中的漂亮，不该说是漂亮……我想不出来，对于巴洛克的建筑没有研究的我，只是漂亮。而且，我的视线全被教堂的彩色装饰玻璃吸引过去，什么庄重的感觉是没有太深的体会。我想：回去时要被问道“巴黎圣母院如何呀”的时候，我一定会很尴尬吧……不过，我不会忘记它的“魅力”的！
光，你觉得呢？
晚上弗朗西卡夫妇请我们吃晚餐，两位都是开朗的人。出人意料的是：弗朗西卡夫人是英国人来的，怪不得她的英语说的那么好（真让我吃惊）！听说弗朗西卡先生当初在英国上大学时两个人相爱的，后来夫人就嫁到法国了。原本我以为这样的情节只有电影里才有的，没想到是真的存在。
让人感动，不是吗，光？
听他们的故事让我入迷，同时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呢？
光，救救我！我一定是神经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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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8日 Mon 天气：晴
热死了！
艺术、艺术还是艺术……我真是搞不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竟然还有大么多人喜欢。我只不过发表一下观点就被明明反问：“围棋又有什么用？”真是的，不能和女人讨论这些事，她们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我承认巴黎的风景确实是秀美，城市干净整洁，尤其是不像东京一样到处都是人。不过明明说卢浮宫就像童话里的一样，是不是有些夸张?*湔牛〉比唬绻」袂巢菟拢７贫与东京塔没什么两样，那就不是巴黎了?br /> -----------------------------------------------------------------------
9月9日 Tue 天气：早上有薄雾
离开巴黎，向凡尔赛市出发。我们的目标是“法国的玫瑰”——凡尔赛宫。
提到凡尔赛首先想到的是宝冢演出的“凡尔赛玫瑰”，恐怕他连这也不知道吧……算了，我已经放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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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日记的微妙之处在于：继续日记的人可以知道对方的感受。可是如果大家都不说实话，而是顾忌自己的想法的话，这也就失去了价值和乐趣。能否真诚相对呢，做到这里不容易吧。
进藤光意识到这一点，从不觉得自己与明明之间存在什么障碍。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不用掩饰过去，想想也蛮轻松的，不过用文字表达确实不那么“方便”。
十分庸懒地合上日记本，一个字也没写。反正现在才下午而已，晚上写也是一样的，而且现在还在火车上，不方便——进藤光为自己找借口逃避这件一直困扰自己的事情，将视线移到窗外，法国乡村如诗般的景色。
“光，你写完了？”
“没有。”车窗的玻璃上映出妻子模糊的影子，她刚才一直在吃一种叫做“泡泡沙”的小吃。
“没问题吗？”
“傻瓜，”有时还真是觉得妻子很罗嗦，“能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日记而已。”
“可你以前从没写过日记呀。”明明显出很担心的表情，说：“要不我们不要写了，或者我一个人来写吧。”
“笨蛋，这点事我还能行。”被妻子这样认为，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虽然明明的提议让进藤光动心，可是这可有关男人的尊严。“我可不想被和谷他们笑话。”这一句进藤光当然没有对明明说，而是换成“女人就会瞎担心”。
明明笑了笑，怎么会不明白光真正在想什么，只不过是不说出来而已。自己是太了解光了吗？不禁自问。
旅行的疲劳在有节奏的颠簸中显露出来，进藤光感到昏昏沉沉，不自觉合上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却也不想睁眼。“还有两个小时……”低语。越是想“什么也不想”，越是想起那晚在塞纳河畔的明明。
……为什么和我结婚……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只不过……
只不过……

（6） 

四月，繁盛的樱花因一场风雨大半落尽，今年的春日美景又早早结束不禁让人叹息。
白川道夫端起茶杯叹了口气，此时他正坐在进藤光租住的单身公寓里，遥望窗外的细雨。
对于白川先生的来访进藤光一点准备也没有，地板上仍然散落着过期的杂志和脏衣服；茶几上堆满了用过的泡面盒等一次性餐具；唯一还能落脚的地方也只剩下**近窗户的棋盘处了。进藤光慌忙地找了半天才从厨房的柜子里翻出茶叶，茶杯也是用玻璃杯代替，泡了茶。虽然不能保证味道怎么样，但好歹是杯茶。
“我说，光。你这里哪叫家，明明就跟垃圾堆一样。”自从三年前进藤光搬出来自己住，白川先生还是第一次来。
进藤光心虚地笑笑，说：“也不打个电话来，昨天我和和谷在这里下棋到深夜，根本没有时间收拾。”
“是我知道，以后打电话就是。”
进藤光顺手提起**在墙角有些肮脏的坐垫，一下子坐在白川先生的对面。虽然已是下午，但进藤光的脸上却写着无限的困意。身上的衣服也是胡乱地穿着，甚至连胡子也没刮。要不是白川道夫的突然来访，进藤光肯定自己现在还赖在床上。
“啊……什么事？”打了个哈欠，说。
“是这样，”皱皱眉头，“从下月开始，连续三周的周日我要到金泽去。”
“我知道，是棋院在那儿办的活动嘛。”
“因此，围棋学校那边我就不能去了。所以，光，你可不可以替我去一下？因为那里你比较熟。”
“围棋学校……”
“怎么样？去不去。”
想想自己周日也没什么事，去围棋学校的话就不用回家听妈妈唠叨倒也不错。自从搬出来住后，进藤美津子便要求儿子星期天要回家吃饭，当然不免唠叨两句，不过进藤光却觉得十分的麻烦。
“好，我去就是。什么时候？”
“这个周日开始，早上9点到11点，下午2点半到4点半，地点你知道——还是那里。”白川先生抬起头看了看进藤光，脸上露出笑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光，你多大了？”
“25，干什么？”
“该结婚了。”
“干嘛？”进藤光一脸狐疑地看着白川先生，搞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白川先生放下茶杯，环顾了进藤光称为“家”的地方，皱了皱眉头。“你该娶个妻子替你收拾一下，反正你也不小了。”
“不要。”十分干脆地回答，也许是下意识的反对。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不到成家的时候，这可能是自己的孩子气——不想承担责任吧。想想伊角是去年结的婚，而和谷却是一点要结婚的意思也没有，塔矢就更不用说了。白川先生在想什么？！
其实，结婚自己并不是不考虑，只是现在还太早。想到这进藤光不禁抓了抓头，自己和明明交往已经快七年了，两个人不能说是亲密也算不上是热恋，只是……
和明明结婚……还是……被突然提起婚姻这件事的进藤光，脑海中只有“藤崎明”而已。但是明明又怎么想呢，两人最近不常相见反而有些陌生了。

连续两天不停的小雨打在玻璃上，拨开百叶窗帘藤崎明向外面看去。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趋势，阴沉地压在头顶上叫人透不过气。叹了口气，回过身倚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动。
“明，一起吃饭吧。”同一部门的同事过来打招呼，已经是午休时间。
“就来。”毫无生气地答道。藤崎明拿起存放在玄关的雨伞，与同事们走了出去。
自从短大毕业已经有三年了，期间一直在这家不大的货运公司做基础性工作。任务不重，也就是整理资料和报表外加接接电话。薪金不算高，但对于仍然住在家里的藤崎明来说是足够了。
每天40分钟的车程，朝9晚5的作息，对于年轻的都市女子未免单调且稍显束缚。不过除此之外藤崎明对现在的工作并没太多的抱怨，却也安适的生活。
“……明，你知不知道那个千叶？就是总穿超短裙、头发染成褐色的那个。”午休时间总是被女人的闲话、小道消息所填满。“她怀孕了，要辞职呐。”
“真的？”
“那还有假的？我亲眼看见她跟科长说呢。千叶她一生完孩子就要结婚了，对方可是个有钱人。这回可好了，千叶真有福气！”口气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或是无奈。
藤崎明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继续吃午饭。女人的话题就那么几个加上公司又小，一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传开了。
“明，你就好了。有个大帅哥在身边。”
“你在说什么呀，哪里有什么帅哥？”藤崎明搞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自己这边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就别装糊涂，谁不知道你的情人是进藤光——日本棋界的新生派，年轻的高段棋士，塔矢亮的劲敌，英俊潇洒……”
藤崎明被这样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慌乱地打断对方的话语：“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可不是？要知道我可是塔矢亮的爱慕者，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对手的事——虽然我不懂围棋。明，你太小看我了。”
“可是，塔矢君有女朋友了……”非常小声地说。
“我知道。不是还没结婚吗，还有很多机会的。再说，就算结婚了又能怎样，婚外恋不是很流行嘛！？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不光是塔矢亮的爱慕者多，进藤光的簇拥也不在少数。”
藤崎明一脸错鄂地听着同事的“追求宣言”，那是自己从没有想过的，感觉背后有凉风吹过。果然是新时代的女性，对于婚姻和爱情以及自身幸福的最求越来越开放和大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于婚姻也是传统成分较多，不愿冒险。一方面被同事不顾一切的热情和决心所打动，另一方面为塔矢亮的女友——森加初夕担心。
“这样好吗？”
“明，你可真有意思。”遥遥手指，“我问你，女人的最大愿望是什么？是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难道你就不想和你的那位进藤光结婚,除非你不爱他。”
“胡说！”藤崎明脸红的反驳，“太坏了……”
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午饭上，可是却顿失胃口。
……除非你不爱他……
爱他吗？
藤崎明无法回答，已经交往多年的两个人早就失去了初恋的新鲜感和那份激情。如果不是身边的同事如同麻雀一般的提到光，自己甚至会忘记那身为女友的身份。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不知道光在干什么。莫名的思念吞噬着藤崎明少女般的心，好久没有见面了。
明天是星期天，光，你会回家吧……

进藤光随手掏出硬币，为自己和明明各买了可乐和橙汁。搔搔头一脸无奈的表情，坐在大厅沙发上，明明的旁边。见到明明自己是很高兴，可是…… 阿古田那“老头”果然还是很记仇的。
“光，你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特意跑过来的。”
“傻瓜，我是无话可说。”
“讨厌！”明明噘噘嘴，嗤的一声拉开易拉罐的封口。“你就对久未见面的‘女朋友’说这些，也未免太讨厌了。起码也要关心一下人家……”
“好、好。”进藤光插话，不然明明又会发挥女人的特长：不停地抱怨和念叨。自己最受不了那样的攻击，偏偏又连还手的权利都没有。“明明，那么，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藤崎明眯起眼睛看这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可乐罐的光，知道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许还有些烦躁。不过，这样的光还是自己所熟悉的——让藤崎明安心的所在。
“真冷淡。”说着从书包中拿出包着印有青色方格的包袱皮的饭盒，塞到进藤光的手里。“便当。”
“便当？”
“看也知道吧。我可是好心好意，”呷一口橙汁，“说实话，刚才去过你家。伯母说你来围棋学校了——真是的，也不告诉一声，害我白跑——所以我就来了。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那这是干什么？”进藤光托了托手里的饭盒。
“我想你还没吃午饭，就做了便当。你不喜欢就算了，反正我是心血来潮……”藤崎明的脸微微泛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可是自己特别为光做的呀，怎么是“不喜欢就算了”能解决的呢？藤崎明想来也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么大竟然还像高校生一样，忐忑不安地送上“爱心便当”。今天确实有些心血来潮。
“那你呢，中午吃什么？”
“回家。”
“一块吃饭这么样？你不是休息吗。”进藤光看着藤崎明意外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明明总是这样：一旦发现自己在与围棋打交道就避开自己。其实，自己反到希望她在身边。“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你等我一会，”进藤光看看表，“我们出去吃。”
“那，这个怎么办？”指指饭盒。
进藤看看饭盒又看看藤崎明，笑了笑：“晚上再吃，正好没人给我做饭。”

（8） 

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在藤崎家门口时已经将近11点，藤崎明从车中下来并目送车子的离去。转过身，深深吸口气——安静的街巷中听得到金钟儿的叫声——推开自家的门。
“我回来了。”
“明，你可回来了。”妈妈听到藤崎明的声音，连忙迎上来。这让藤崎明颇为吃惊：平日回来的再晚，妈妈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嗯，回来晚了。和同事吃饭去了。”一边换鞋一边应和着。
“是么，”妈妈接过明换下的皮鞋，放进柜子里，“进藤君来过三次电话啦。不知有什么事……”话还没说完，客厅的电话声又响了起来。“准是进藤打来的……”
藤崎明越过妈妈，小跑着来到客厅慌乱抓起听筒，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回荡在耳边。
“喂，喂。我是藤崎。”
“啊，明明你可回来了。”果然，电话里传出进藤光抱怨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光，怎么了。有什么事？”藤崎明拽拽领口，缓和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有什么事？！明明我给你手机打电话，你为什么关机？”进藤光责备着。
“怎么可能……”藤崎明从手提包中翻出手机，自己可是既没关机又没接过光打来的电话。无缘无故被这样责备，自己可不高兴。“……哎呀……”
“怎么了？”
“对不起，光。手机……没电了……”
“真是不小心。算了，算了……现在找到你也没用。我本来是相约你出去的。看来今天我是运气不好：手合输给越智，与你又联络不上……今天真倒霉！”电话的另一边传来的是无奈的声音，“对了，明明。这么晚你上哪去了，我打了好几次你都没回来？”
进藤光无心的问话让藤崎明吃一惊，后悔没能和光见面，心里不太舒服。但被光追问为何很晚到家时，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安和犹豫。“……那个……今天，和同事去唱卡拉OK了……”声音纤细而没力道，手指不停地绞着电话线。
“是这样……那好，现在也没什么事。就这样……”
“等等，光！下次……下次一起去唱卡拉OK好吗？”
“嗯，知道了。晚安，明明。”
“再见……光。”藤崎明还没反应过来，木然地听着听筒中传来的“嘟、嘟”声。叹口气，挂上话筒。
藤崎明抬头看看客厅墙上的时钟，又看看自己的手机。自己太大意，完全没想到手机会没电而自动关机。错失了与光的约会。虽然自己不是特别期待，但是两个人毕竟是男女朋友。为此，藤崎明感到惋惜。
今天的光的心情不会太好吧，听口气就知道，一定很不高兴……
“明，洗澡水烧好了。要洗澡吗？”妈****声音打断了藤崎明的臆想。
“好，就来。”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摆脱关于光的种种猜想。不仅是光，今天自己也发生了很多事。藤崎明甚至不愿想起刚刚的经历，就连“和同事去唱卡拉OK”也是骗人的。
如果接到光的电话，那又会是怎样……藤崎明无从猜想。
今天，毕竟不属于自己和光……

进藤光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拿在手里的啤酒罐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手臂流了下来。胡乱地擦干净，将还有大半啤酒的易拉罐放在床头的低柜上。卧室里昏暗只开着床头的台灯，进藤光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干。
“可恶。”进藤光抓了抓潮湿的头发，闭着眼。
怎么也想不透，今天手合自己为什么会输给越智康介。明明没有犯一点错误，也不是发挥失常，可是……
……是越智变强了，进藤……
“该死！！”咒骂出声。输掉手合后自己实在不舒服，所以打电话给明明——想出去散心，却联络不上。想找合谷下棋，可他又偏巧要和森下茂子约会。无奈之下只得去围棋会所打发时间——人要是倒霉了还真是坏事不断——偏偏碰上塔矢亮——自己现在可不想见他！
碰上塔矢的唯一可能就是复盘，自己可是输棋的怎么能愉快地和他讨论呢？耐不过塔矢的挖苦，却也没有解脱的方法。塔失他还真是冷酷，棋排到一半时他竟然说出“是越智变强了”这样的话。自己当然很恼火，于是和塔矢亮没头没脑地吵了一架。
现在想起来，进藤光觉得自己还真是没水平：像小孩子一样，不能控制情绪。
自己是不愿承认输棋罢了。想到这儿进藤光支起身子，揉揉眼睛。起身到客厅，打开灯坐到棋盘前，继续排今天与塔矢没完成的棋谱——输掉的一局。
……
早已是夜深人静，住在单身公寓里的进藤光此时只有钟表的“嚓、嚓”声，电风扇转动的“哄、哄”声和落子的声音陪伴着。
“果然，这里的劫才变成徒劳了。一点实地也没捞到，早知如此，不如继续争取右上角的地盘好呐……嗯……”进藤光托着下巴，嘴里哼哼的出声。
“……塔矢你说的没错……越智果然变强了……”虽然不愿承认，虽然越智不是个令人喜欢的人，但是在复盘后进藤还是觉得自己太轻敌。因为对手和自己是同期，因为自己曾经赢过他，因为自己已经打入了本印坊的循环战，所以忘记了越智康介已经是七段的事实。进藤光不耐烦地抓着头，非常懊恼。
“算了！”进藤光站起来伸了伸腰，深深吸口气，“还是吃点东西吧。”
跨进厨房，进藤光皱皱眉，对堆满“外送拉面”饭碗的水槽“视而不见”。其实那餐碗早就应该还回去，不过是自己很懒，而回收员又偏挑自己不在家时来罢了。至于对在墙角的垃圾那是垃圾筒太小才会溢出来……进藤光为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熟练的泡上杯面，想起还有啤酒没喝完于是折回卧室。
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轻轻翻起那散落在地的报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一边喝已经变得温吞的啤酒一边吃泡面的进藤光看着这个被自己弄得不像样子的家，心想是该整理一下的时候了。可以想到打扫的辛苦又马上改变主意，觉得还不算太乱。无意间看见那已经埋没在杂志中的青蓝色包袱皮，想到上次的饭盒还没有还回去，不禁怀念起明明的手艺。“如果明明在自己就不会吃泡面了……”嘟囔着吞下面条。
平常因为自己单独吃饭总是很无趣，也提不起兴致，所以进藤光经常在家泡面。
今天要是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两个人可以在外面吃，自己也不会去打搅合谷，更不会硬着头皮和塔矢复盘。类似今天的“错过”已经很多次，每增加一次，两个人的距离便被无形中的拉远，进藤光感到自己快要抓不住明明。
“哎，今天注定不属于自己！”

（9） 

津田久美子——藤崎明中学时代的好友，如今已经结婚成为孩子的母亲不再姓津田了。年轻的少妇脸上洋溢着家庭生活带来的幸福感，面对还没结婚的藤崎明觉得有些不思议。
“哎呀，进藤他还没想你求婚吗？”
藤崎明的脸瞬时间通红，不好意思地摇着手。“久美子，你别拿我开玩笑。我可是有事找你商量。” 
御茶水车站附近的西餐餐厅，飘出轻柔的爵士乐以及甜点冰激凌的招待。藤崎明转过头透过明亮的玻璃，看着过往的行人。对于久未见面的女友，藤崎明就像大多数年轻女孩子一样，有一大堆的“悄悄话”要说。
“久美子，最近……有人向我求婚。”藤崎明吸着饮料，小声地说。“也不能算是求婚……只不过……我很为难呀！”
“明，你在说什么？刚刚还说进藤没想你求婚，现在又说你很为难。怎么回事？”
“不是光，久美子。”藤崎明见误会了连忙解释，“并不是光向我求婚呀！是其他人……如果是光的话，就不会那么为难了。”
“真的？”
“嗯，”藤崎明点点头，手指不停地摇动玻璃杯中的吸管，“那个人叫做鸠川。
“……鸠川先生是公司的合作伙伴之一，所以公司的同事对鸠川先生都很熟悉，与他的关系也非常要好。我们只要一有活动就一定会请鸠川先生参加，当然全都是集体活动。可是最近，鸠川先生却突然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
“我虽然不讨厌他，但毕竟我有男朋友所以拒绝了好几次。可是……上次——就是前天——他在电话中说，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于是我就答应了。
“没想到，他突然对我说，想和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真是让我头疼死了！”
“你没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吗？”久美子插话说。
“说了，我当然说过了！可是他并不在乎的样子，而且还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进藤光。显然他调查过了。”藤崎明柔柔太阳穴，“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进藤他知道这件事吗？”
藤崎明摇摇头，“我没告诉他。”自己如果想说，就会在那天晚上的电话中告诉光。可是自己却对光撒谎，说是去唱卡拉OK。在告诉与不告诉之间，藤崎明犹豫不决。
“那么你不想让进藤知道这件事了？”
“我不知道。”
“那你是想答应那个人的请求了？”
“我不知道。”
“那……明，”久美子顿了顿，“你对进藤君……爱他吗？”
“……我不知道……”藤崎明抱着头，紧闭着双眼。“我爱他吗？”自问。藤崎明有些想笑，因为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爱与不爱有什么差别呢？两个人不是还在一起吗？
十八岁那年，光对自己说喜欢。于是结束了漫长的单恋，正式以“女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已经快七年了，自己与光除了年龄在漫漫增长之外其他的一切未变，时间仿佛停止在十八岁。
或许有些厌倦吧，藤崎明想。光整日对着围棋，而自己又整日对着光。现在突然有人在追求，这让藤崎明觉得新鲜和一丝满足感。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的，鸠川先生的条件非常优越，为人也亲切体贴。可是，自己对于光……自己是喜欢光的，非常喜欢。但那到底是不是爱呢？藤崎明却不知道。
“久美子，”藤崎明抬起头，眼睛有些模糊，“我也很想结婚呀……”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进藤光将袖子卷到肩膀仍然觉得不舒服，抢过和谷手中的团扇使劲地扇。如果不是天气闷热，进藤光本来也会高高兴兴地坐在这里吃轮转寿司，毕竟和谷肯请客实在是件难得的事情。可是现在，进藤光更愿意在有空调的地方吃饭，哪怕是自己请客。
“要下雨呐，光。”和谷义高夹起面前的鲔鱼寿司，放到嘴里。向外望了望，对进藤光说。
“啊……”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嘴角还粘着紫菜。“我说和谷，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下午，森下老师的研习会结束后，和谷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请吃寿司，去不去。进藤光自然一口答应，欣喜之余却也有些莫名。
“还不是因为茂子。我今天可是为了避开她，才拖你来的。”和谷耸耸肩，拿起冰凉的清酒一饮而尽，对柜台喊：“老板，再来一份！”
“茂子，森下茂子吗？你们不是在交往吗。干嘛躲着她？”进藤光一头雾水，越来越搞不懂和谷脑袋里在想什么
“交往？那哪里算得上什么交往，简直就是胁迫。”和谷用筷子搅拌着碟子中的芥末，“那孩子……真是难以想象竟会是师傅的女儿。像年糕一样……我怎么那么倒霉，竟然会被她看上。”笑着摇摇头。“今天正好她和朋友出去，我才能有半分闲心在这吃寿司。”
进藤光知道虽然和谷嘴上这么说，但确实是非常喜欢森下茂子。不然不会花时间陪着一个小女孩，更不会请自己吃饭来打发时间。
“和谷，茂子明年大学毕业后你就会结婚吧。”进藤光调侃到，看见和谷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开玩笑，光。”接过老板递来的酒瓶，“我连自己还养活不起，提什么结婚？再说茂子今年刚过‘成人’。”和谷义高说“养活不起自己”确实有点夸张，以现在收入负担房租、水电费还是绰绰有余。只不过结婚后花钱就不能着么随意，又有老婆管着。相比之下还是单身生活来得轻松自在。
“是这么回事。”进藤光点点头，自己也抱有同样的心态。
“我说，光。你和藤崎君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想过要更进一步？”继续吃“卷鮨”。
“想过。不过我还年轻！”进藤光用扇子柄搔搔头，“与其考虑那些，倒是‘本因坊’战的循环赛更让人头疼。”进藤光心中所想除了“本因坊”战就是“本因坊”战，自己已经连续几年没有更进一步的向前了，反倒是塔矢那边年年在循环圈里。曾经发誓：今年一定要夺得挑战权！
现在的进藤光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和明明的将来。虽然结婚的话题一再被提起，身边也不乏成家的人，但是，“我还年轻”的借口屡试不爽。甚至连自己也借此逃避。
“下雨了。”夹起盘上的最后一块三文鱼。屋外传来雨点击打木板的“噼啪”声。
“是么，”和谷义高正在兴头上，向外看了一眼，“我们去吃‘第二家’如何？”
“我可不想送你这个醉鬼回家。”
“放心，醉不了。”

第10楼 紫 鸢 花（10） 
进藤光从计程车中走出来，身体有些摇晃。马路上积满了傍晚所下的雨水，闷热的空气没有被突来的阵雨带走，反而变得更加潮湿伴着吵闹的蝉声。昏黄的路灯下几只粉蛾不停地扇打着翅膀。脚步有些轻浮，视线有些模糊，但进藤光还是“安全”地爬上楼梯。站在公寓门口，掏钥匙。不知是忘了放在哪里，还是出门时忘带出来，就是找不到。
“该死！”进藤光烦躁地抓抓头，转身向管理员的房间走去。
这时，背后传来了开门声，“光，是你吗？”
“明……明明？！”进藤光回过头，看见藤崎明从自家的屋里探出身子，非常吃惊。“你……你怎么在这儿？”进藤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醉了，甚至看见“幻象”。进藤光走过去，抓住藤崎明的手臂，确认自己感觉的偏差值。
抬头看着进藤光，从他身上飘来的酒精的味道让藤崎明略微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嗯，和谷请客嘛。”摆脱明明的搀扶，鞋也没换就迈进大门。“明明，你怎么进来的？”进藤光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揉着头。自己不记得给过明明钥匙，明明也从没跟自己要过，难道是今天忘了锁门？进藤光怎么也想不通，或许是酒精让自己的思路迟缓起来。
“我找管理员要的钥匙。还好，他认识我，所以我就进来了。”藤崎明一边说一边从冰箱中拿出麦茶，递给进藤光。“还说呢，你这么晚才回来，我都打算走了。”
进藤光仰起头将冰凉的麦茶一饮而尽，看了看表。果然比平常到家晚，已经十点半了。明明一定等了很久，因为平常自己八点左右就会回来。都是因为和谷，拖住自己……进藤想着怎么向藤崎明解释，但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再要一杯……明明……”
待进藤光喝下第二杯麦茶，才觉得被清酒灼烧的身体慢慢冷却下来。不过，头仍旧稍许的昏沉。起身，到玄关处换鞋后又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坐在身边的藤崎明。
觉得今天明明不太一样……
“怎么突然过来，明明？”
拨到强档的电风扇吹散藤崎明的长发，用手轻轻?*？醋湃绱诵蜗蟮摹澳信笥选弊约赫娌恢盟凳裁春茫獾氖且蛭煜ざ匏思陕穑故枪獗拘匀绱恕?br /> “光，你不该喝酒的，对身体不……”
“有什么关系？偶尔喝一、两杯让人心情愉快。”
“你心情很愉快喽？现在。”
“啊，算是吧。”
“什——”来不及思考，藤崎明的嘴唇便轻轻地贴了上来。进藤光觉得不可思议，大脑像是完全不转了一样，身体本能地将藤崎明轻拥过来，温柔地一吻。进藤光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今天的明明是不寻常的。不禁有些担心，“明明，怎么了？”

藤崎明软软地趴在进藤光的肩上，没有回答反而小声地啜泣。呜咽的声音让进藤光清醒了几分，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明明，你说话呀！”想来自己也没做什么，只不过今天多喝了两杯，回家比较晚。难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让她不开心，还是……
“没什么，”藤崎明抹去眼角的泪水，离开进藤光的怀抱，“光，今天……我……可以留下来吗？”
“今天？”
“嗯……可以吗……”
“可是伯母会着急的。而且刚才你还说要回去了。”进藤光糊涂起来，连头也开始隐隐作痛。握住藤崎明的肩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我跟妈妈说今天要值夜班，所以……”藤崎明的声音见小，脸上染上淡淡的红色。“光，抱我。”
“明明……”进藤光搂着藤崎明，扶着她如丝的头发，“今天怎么了？突然过来。”明明确实反常，自己十分肯定这一点。但是自己却全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抱着她根本什么也解决不了。偏偏自己晚饭时喝得多了，脑袋现在是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藤崎明咬着嘴唇，手指抓紧了进藤光的T恤。
光，我非常的困惑。因为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停滞在十八岁。以前我是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的，因为我相信你和我之间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来交往。可是一年又一年地流逝的时光，渐渐抹掉我的信心。我对我们的未来虽抱有幻想，但以不再是明确的目标了。现在……鸠川先生的追求让我动心！我知道这样不论对你还是对鸠川先生都是不公平的，因此我在犹豫。我喜欢你，光。然而只是“喜欢”的话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到达不了。我不想轻易放弃七年的感情，但我又不想再过单身生活。大家都已经结婚了，唯独我被剩下来……不想成为最后一个。
藤崎明心里这样想，或许有些灰心，但是也不曾开口对进藤光说。或许是希望他能察觉到吧……
“光，让我留下来，好吗？”藤崎明恳求的语气。
“……抱歉，”进藤光把藤崎明的身子扶正，看着她弥朦的眼睛，“明明，我不能答应。起码在你告诉我原因前我不能答应，因为我要对你负责……”
“难道你让我走就对我负责了吗！？我只是希望被你拥抱……被你……”“爱”这个字自己说不出口。藤崎明生气地站起身，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
光，你这个大白痴！！木头脑袋！为什么你连我的情意都察觉不出来，难不成你脑袋里只有围棋！？明明呀，你真可怜。为什么还会对这样不懂风情的呆人痴迷，真是做弄人。藤崎明有些想笑，然而流出来的却是泪水。
“对不起，”藤崎明扭过头，“今天就当我在胡闹好了。”
“明明？”进藤光想要解释什么，却看见藤崎明已经换好鞋，拎着书包要出门。“你要上哪去？”
“回家，我还能去哪儿！”
“我送……”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藤崎明连头也没回，即使知道进藤光就站在自己身后。随后拉开门，“光，你就跟围棋一辈子吧！！”
进藤光措鄂地看着自家的门在面前被撞上，发出震耳的声响。藤崎明身上的香水味还残留在身上，而刚刚的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和“不可思议”……

（12） 

伴着夕阳的余晖进藤光背上书包，手里拎着纸袋跨进自家的门。一声“我回来了”足以让进藤美津子在第二秒出现在儿子面前，接过书包、纸袋，递上拖鞋。就像任何一位独生子独立在外过活回家来时的母亲一样，进藤美津子的喜悦是匆忙而短暂的。
“小光，你回来了？”进藤平八住着拐杖走过来。
“爷爷！？”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
“光，怎么和爷爷说话！”进藤美津子一边把进藤光带回的脏衣服拿出来一边斥责儿子。
“没关系，美津子。再怎么说我是来找‘进藤大棋士’下棋。我还应该叫他一声‘老师’呐。呵呵……呵……”进藤平八打趣地说。
“您就是太宠他。”
被爷爷这么一说进藤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本想拒绝的话也无法出口。不是不愿和爷爷下棋，只是提不起兴趣。“好吧，就陪爷爷下一盘。我去拿棋盘。”说完上楼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进藤光觉得围棋在生活中对于自己在无时无刻地改变。刚刚开始时是兴趣也好、爱好也好，但是一旦把它作为职业就不止是兴趣和爱好所能传达的，而是一种事业。这样就需要‘调剂品’，当成业余爱好来缓和情绪。进藤光曾经考虑过像绪方精次一样养点什么，但是就连明明一时兴致送来的仙人球都养不活的自己最终还是放弃了。
进藤光并不是觉得自己空虚，只是一周超过60个小时都面对着棋盘、棋子、棋谱，有时会让人禁受不起。
“爷爷你放子吧，多少都可以。”进藤光把爷爷送给自己的棋盘搬到客厅，棋盘保养得很好都是进藤美津子在整理。
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茶的进藤平八起身“口气不小。不知是谁当初连棋子都不会拿。时间真是不饶人，当初我可是地区有名的冠军，没有不知到进藤平八的……”
这些话进藤光从十二岁听到今天，甚至都能背出来，有些不耐烦地说；“爷爷我可不等你了。”执起黑子“啪”地放在棋盘上。“就用十分钟结束。”
“哎呀，小光。我可是先手。”进藤平八看见孙子已经开始，着急又慌张地说：“不算，不算。重新开始！”
“不行！”
……
进藤美津子从冰箱中取出可乐、冰块，倒进玻璃杯，递给一边翻报纸一边下棋的进藤光。而棋盘的另一旁的进藤平八正陷入长考。
“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呷一口，“爸爸呢？”
“和同事去打高尔夫球了。等他回来吃饭。”喜爱地抚弄进藤光的头发。儿子所做的事同自己是相差甚远，然作为母亲的进藤美津子带着一份担心，忐忑不安地默默支持。其实，自己只希望儿子可以快乐的生活。“光，明明好久都没来玩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应一声，继续看报纸。
“可是以前她都会经常来玩的，最近突然就不来了。你们是不是处得不好，惹她生气了？这样可不好，年轻人就是爱吵吵闹闹……”
“没有没有，我说没有！”进藤光不耐烦地合上报纸，打断妈****话。自己没有和明明吵架，如果那天晚上不算的话。只是单方面发脾气，决不能算是吵架，连冷战也谈不上。进藤光觉得十分可笑，自己没有对藤崎明生气，甚至现在还处于莫名状态。可是，那天过后自己没有找过明明，没有做任何地解释，放任了。
现在，自己不想谈明明的事。转而看向一脸认真，盯着棋盘的进藤平八。“我说，爷爷你就投了吧。”
“真不中听！”
“那是事实！”进藤光拍拍屁股站起身，将可乐一饮而尽，把空玻璃杯递给进藤美津子。“我要去躺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叫我。”
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进藤光，客厅剩下的进藤平八和美津子则是一脸无奈。晚风正卷着燥热的空气从厨房的窗户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