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七夕夜
折子戏听了一出又一出,郑允浩把乌金扇子合上,“吧嗒”一声不大不小的响。
机灵的龟奴上前招呼,谄媚的笑涎满了脸。
“郑爷,您这就要走了么,时辰还早着呢,不如进雅间再坐会儿,叫上俩姑娘给您唱小曲儿?”
台上油头粉面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流水袖,兰花指,顾盼多情。
郑允浩摆摆手,不耐之情溢于言表,却也没失了风雅。那龟奴便不再多嘴,佝着腰将这尊财神送出了旖绿阁的门。
摇着扇子拐出了那花街柳巷,自古繁华的商会之都夜市自然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逢年过节尤甚,七夕这样儿的日子更是顶顶的欢实喜庆。
捏面人的小摊前围满了孩子,面具花里胡哨挂满了一面竹墙;买胭脂水粉的同时还经营些珠钗花黄,几个羞答答的未出阁的女子相互比划着,娇憨姿态煞是别有风韵;耍杂卖艺的转着碟子喷着火把戏让人眼花缭乱。几条大街上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吆喝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郑允浩不疾不徐地走着,一袭染着墨兰的浅黄色长衫衬得他英武高大的身形多了几分儒雅气度,引得几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边用手帕捂着嘴咯咯地边挤兑同伴,边偷偷拿眼睛瞟那英俊的少年郎。
上了晏栩桥朝河那边走,几只画舫停泊在岸边,流苏摇曳,灯火通明,达官贵人进进出出。
郑允浩打定主意往那儿去,走到对岸桥头,却被一阵若有似无的琵琶声给勾了魂魄。循声而去,只见一白衫男子河边的石椅上抱着琵琶挑抹拢捻,身旁还摆着个简陋的摊子,铺挂着几幅字画,四周稀稀拉拉地围着一些人。
琴音潺潺流泻而出,浑然天成。男子低着头,脸庞在阴影里看不清晰,缓缓张口唱曲儿,声音清亮不失磁性,格外动听。
郑允浩听惯了淫词艳曲,何时听过这般干净清澈的声音,虽然是男声,却一点也不输给女声的柔媚,相反,那特别的男性才有的沙哑,倒更撩人心弦。
郑允浩痴痴地听着,挪不开脚,一曲终了,该男子抬起头,清隽的脸庞从阴影中浮现出来,英气逼人。
“多谢诸位客官捧场,小生今年虚岁十七,虽不才却有心上京赴考,奈何家境贫寒,盘缠不够,愿各位慷慨解囊,了小生一时心愿,小生这厢感激不尽。”
明明说着低声下气的乞怜的话,郑允浩却觉得他从骨子里透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铜盘里,众人见状,也纷纷掏出碎银或铜板,惜猜爱才的一位老者还给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男子一一谢过,赠了那老者一幅山水画,寓意长寿,老者笑呵呵地接过走了。直到人家收摊,郑允浩还是杵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
金在中被盯得有些发毛,上前抱拳说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郑允浩回过神来,摇着扇子掩饰自己的慌乱,又想起这样十分失礼的,连忙将扇子合上,抱拳还礼道:“在下郑允浩,巧与公子同岁,也有心上京赴考一试才华,若能求取功名更好……我是说,我对公子的才华很是惊艳,若有幸能和公子交个朋友,那可真是件美事了。”
“原来是郑少爷,在下金在中,方才失礼了。”金在中眼神稍稍黯淡了一下,于郑允浩而言,考取功名只是锦上添花的一桩美事,而于他金在中,考取功名是雪中送炭势在必行之事。两人家世有云泥之别,而郑允浩花名在外,自然也是个跋扈嚣张得少爷做派,何谈交朋友?“在下能与郑家少爷于此相识即是三生有幸,不敢奢求其他。”
金在中一副疏离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让郑允浩很是恼火。他从小就娇生惯养,上赶着巴结他郑少爷的人可以绕整个扬州城两三圈,谁不是涎着脸来给他舔鞋子尖儿上沾的灰呀,又有哪个不识抬举的拂过他的面子。
偏偏,偏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小子金在中,他也敢!
“很好,我郑允浩活了十八年了还真没谁敢像你这样落过我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在中仍是一脸淡漠,朝郑允浩抱拳道:“郑少爷慢走,恕在下不远送。”
自然,没吃过憋的郑允浩一脸怒气地打道回府了。又摔碟子又砸杯子的可没吓坏郑府那一班子奴才丫头,平日里最受郑允浩喜爱的大丫头玥喜赶紧让厨房给做了一碗银耳燕窝羹,软声细气地哄着这大少爷喝下息息火。心下暗自奇怪:少爷虽然骄纵,可这平白无故的火气是从没有过的,这又是刚打外头回来,难不成谁还敢给我们少爷脸色看,扬州城里谁有这个能耐?
玥喜虽然奇怪,却也不敢多嘴细问,她是已经被郑允浩收了房的,将来跑不掉二少奶奶的贵阶身份,何必为了不知所谓的人误了自己穿金戴银的好日子。柔着声音媚着嗓子半推半就地被郑允浩要了,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搂着温香软玉却迟迟无法入睡,刚刚和丫头行房事的时候心里却老想着金在中那张温和清隽的脸,听见丫头千娇百媚的嘤咛声,脑子里却在回味金在中他低吟浅唱的嗓音。
郑允浩越想越觉得自己对金在中的钦慕多过怒火,想到他要出门谋生赚取盘缠,自己却脾气不好地嫌他不知好歹,一点也没顾及到人家家境贫寒,多少会对自己心存芥蒂。
想通了以后郑允浩对金在中是又爱又怜了,同时心中多了份雀跃,打定主意今后要去找金在中,用诚心感动他,和他成为莫逆之交。
然后郑允浩才舒心地阖上了眼,一夜好梦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