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仙凤鸣（纤浓本）第一届——第九届 特刊

仙凤鸣剧团第五届演出特刊
白雪仙口述 迈克撰文
【紫钗记】
一别阳关百事乖，十郎消息阻天涯，穷途不遇黄衫客，好梦难圆紫玉钗。
都说唐涤生为【仙凤鸣】写的戏，出出皆像为仙姐度身定做似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无不是日常生活的放大。这一点仙姐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谦道：“演的戏，上了那一个妆，便是那一个人物。”活了一次又一次，她对自己的身影有一种心平气和的一视同仁——血、汗和泪不分彼此，有那么鲜就那么鲜，有那么跳脱就那么跳脱。
或者唯一的例外是霍小玉。
仙姐毫不讳言《紫钗记》是她最喜欢的一出戏，词、曲和人物性格都完美无瑕。对霍小玉的钟爱，更是尽在不言中——提起来也喜形于色。她演戏素来无微不至，对角色的关心甚于对自己的表演艺术，最终目的是为滞留在字里行间的前朝佳丽渡一口气，教她们翩翩还魂。演杜丽娘，演长平宫主，演李慧娘，她赋予她们灵魂，重新塑造她们婀娜娉婷。演霍小玉，她找到了自己：刻骨铭心的喜悦不为什么，只为徘徊在时间荒原上的两个个体在电光火石间撞个满怀，失散了的二合为一，所有的流离从此有了着落。
《紫钗记》的改动，是所有【仙凤鸣】戏宝中最大的，初演后搬上银幕，由唐涤生亲自修订，六十年代的录音和六八年重演，则请到御香梵山和叶绍德几位协助润饰。当中不但诗白和唱词出现许多异文，连场口次序也有少许更变。譬如首场《灯街拾翠》霍小玉上场唱的“新诗句句，念来如情话”，便是如假包换的“新诗”，初演时是一段【滚花】。同一场霍小玉邂逅李益后，芳心暗喜唱的【慢板下句】“我未见赋诗人，已爱缠绵诗中句”，也是后加的，原本唱的是【慢板】。
脍炙人口的额【小桃红】“半遮面儿弄绛纱，暗飞桃红泛赤霞”，最初亦是一段【慢板】。不过这段改得早，电影版本就已经改了——不同的是，“暗飞”原为“半飞”，“落絮飞花辱了君清雅”原为“落拓江州会司马”。
最引人遐想的迁移，是《花园盟香》一场的次序：舞台上佳节相逢的有情人，经过盟山誓海的手续，然后携手入洞房。录音和电影却相反，两人“围炉共夜话”之后，翌晨才隐喻山河指诚日月。
《盟心》初演时并不存在，李益唱的【红烛泪】，“鸳盟初定莫相猜，便似金坚难破坏”，原是一段【二王】。拍电影才改写了这一段，后来收在录音里，就如词中长系足的赤绳一样，与戏难分难解了。
《阳关折柳》后一场，最末的【乙反二王】“风一更，雪一更”，则是录音时填上的，为日后卢太尉以反诗逼婚布下伏笔，电影和舞台皆没有。这一场小玉起唱“在柳荫，夫妇复再交杯醉葡萄”，曲谱原是京戏《断桥》的下场衬乐，是仙姐听到后特请唐涤生采纳的，无可否认是京谱粤唱最成功的典范之一。
《剑合钗圆》实在深入民心，若不是资料写得明确，真不会怀疑旋律与文字的创作，竟然隔着辽阔的岁月：唐朝即已抛下的眼风，吹起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秋水，中间的一大段等待响着山河微微的不安，就像幽幽的梦凝结在半空，守候着作梦的人。妄顾时间限制的佳偶天成，当然永远不会分离。
初演《紫钗记》，结尾重唱了几句《春江花月夜》，后来的版本删掉了，录音也没有收录。西洋歌剧有重奏主题曲的惯例，咏叹调盘旋不去的一串音符，猫一般蹑手蹑脚从人物的记忆窜进现实里，是苦是甜只有当事人知道。霍小玉在“紫玉钗，留佳话”一刻闪过心头的，大抵是一种温柔的痛楚罢？
《春江花月夜》无疑是《镜合钗圆》一场的戏肉，厚墩墩油亮亮。录音里紧接着的“晚妆淡素风姿绰约艳如绝世容”却是后来才添增的，同时霍小玉上场的【反线二王】板面“魄荡魂摇，愿泉台埋恨痛”亦是后期删改的后果，原本是旦唱“睡眼开，惊见仙郎在”。【滚花下句】“凤冠霞帔闯进侯门去，我心如日月气如虹”，本来是“待我翻检旧时王府物，凤冠霞帔你为我扫尘封”——电影《紫钗记》保留了这两段。仙姐对银幕上的《紫钗记》颇多微言，然而作为文物，它实在也有一定的地位——纵使遗漏删节的无可补缀，现已存有的也足以万世流芳。


翻阅旧词，改动过的地方名副其实跃于纸上：“重似望夫山半倚带病容”，原来是“带睡容”，“心惊燕好皆变空”原来是“担惊”，“与你做过夫妻胜梁鸿”原来是“醉梁鸿”，“瑶台未有奇逢”原来是“实情未有奇逢”，“会向旧人心上刺”原来是“眼中刺”……其中最大的改动是李益以死表态的剖白“我静中向袖笼，吞钗拒婚将世讽”改为“我誓死不向显贵附从，吞钗拒婚拼命送”，更为决绝，一语打动了心灰意冷的霍小玉。
生旦诗白改成“飘香云鬓玉钗风，人面烛光相映红，别后铅华今始见，岂无膏沐为水容”，浅白而且浪漫，从普及的角度看当然无可厚非。但原版的“士酬知己唯有死，女为悦己再添容”，自有另一种悲壮和无奈，“只怕归鸿弃落红”也进一步延续了霍小玉自卑身世的描写，舍弃了不免有点可惜，幸好起码文字还得到保存。
《花前遇侠》初演时霍小玉称黄衫客“豪士”，而不是录音的“壮士”，上场的【滚花下句】是“从天降下黄衫客，暗代人间抱不平。热心常作不平人，冷眼一旁观万景”，并非后来由御香梵山修改的“雕弓宝剑黄衫客，爱向人间管不平。纵横意气遍江湖，去无踪迹来无影”。这一改真是豪气万千，怪不得仙姐一再盛赞。
另外黄衫客入场的口白“出门赠百万，上马不通名”，也是御香梵山顺手拈来的妙笔，唐涤生原先的版本是“人无天性何必有姓，士无美名何必留名”。
《吞钗拒婚》一场，伤心欲绝的霍小玉【滚花下句】“我誓闯侯门问十郎，为什一段恩情化作烟消云散”，最初的版本更直接，是“莫不是嫌我病老财空情亦散”。“病老财空”四字真令人心惊胆跳，再有修养的美人听到都会花容失色。
仙姐说演到这一场感情上十分投入，当浣纱一段口白，说到“你嫁佢一无三书，二无六礼，三无媒妁……”后，情绪激动得简直进入癫狂状态，入场坐下来整个人竟停不了颤抖。一颗心跳得像急促的锣鼓——催促着，马上又要上场了。
对照录音和电影曲词的出入，就像旁听一场热闹的官司。仙姐提供初演时的原词，等于目击证人的呈堂证供，洗刷出事件的本来面目。《节镇宣恩》霍小玉入府前的【快中板下句】，我们熟悉的“酸得我芳心碎尽步颠连”，曾经一度是“酸得我凤钗摇落坠花钿”；而“妒酸风，怒满了桃花双脸”的前身，则是“妒酸风，怒碎桃腮双脸”。后一句在电影里有第三个版本：“借酸风，冲破了花浓酒脸”。在这当儿，浣纱拼命阻止小姐以卵击石，舞台上的霍小玉显然更感动，不直呼其名，而把她唤作“妹妹”。难得的是，连这么细微的更改仙姐还记得一清二楚——写的没有白写，改的也没有白改。
如果说黄衫客是梁醒波漫长演艺生涯里最出色的角色，大概反对的人不会很多。《花前遇侠》与仙姐天衣无缝的对手戏，不仅于舞台上和电影中令观众如痴如醉，单单只闻其声也使人爱不释手——要不然不会在众多卡拉OK粤剧的任、白唱段中，夹上这一段绝无仅有的“白、波”。
紧凑的一唱一和，快了一分慢了半拍都足以构成连女娲也补不了的遗憾，与梁醒波为人津津乐道的即场爆肚似乎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其实这也证实了他的真材实料：演出严谨的剧本，他一样胜任愉快，插科打诨也只不过是伎俩之一。
当然以前的粤剧普遍地存在不认真的风气也是事实，没有完整的剧本，没有妥备的曲词，伶人上了台，唯有打天才波。即兴的艺术不但是梁醒波的拿手好戏，任剑辉也非常擅长——她性格里的“贪玩”使人想起毕加索，童稚之中透着浩然之气。演出【仙凤鸣】的戏，他们不敢造次：一来唐涤生的剧本提供了足够的发挥余地，二来仙姐的“六亲不认”也有一定的摄人力量。“在台下，他们是我的长辈，我的老师；上了台，我谁也不给面子。”
顽童本色间中还是会流露的。后来与雏凤同台，潇洒地跑到剧本外面散散步透透气的例子屡见不鲜。传到仙姐耳里，她没好气问起，波叔总是笑着摇头：“你这个间谍网……”
仙姐补充：“你看，第五页的图片造型照，《拾钗》一段，浣纱怎会手提赵姓灯笼？真是大意！那时候，心里只顾演戏，哪有时间拿着场刊细看。”
第九页“不日推出”的《帝苑题红记》，虽然言之凿凿占了一版，结果还是不了了之。问仙姐，她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实在说不出原因。或者说到底还是一个‘缘’字罢。”【仙凤鸣】戏宝之中，只有《帝女花》、《紫钗记》和《再世红梅记》有完整的录音面世，追问起来，仙姐亦只有同一个答覆。
至于唐涤生继《再世红梅记》之后计划写的新戏，本于一种对“天才路向”的好奇，有过不少的推测和臆想。事实往往出人意表：据仙姐透露，当时唐氏酝酿的新戏，是《文成公主》。

仙凤鸣剧团第七届演出特刊
白雪仙口述 迈克撰文
【西楼错梦】
西楼错梦欠分明，君本情深妾命轻，才子佳人缘未尽，卿须怜我我怜卿。
提起《西楼错梦》，戏迷总是惘惘的——【仙凤鸣】两届的剧目，以它留下的痕迹最难寻，既没有搬过上银幕，也没有发行过唱片录音带，而且其他剧团也难得上演。于叔夜和穆素徽的传奇，因为濒临湮没边缘，特别的令人牵肠挂肚。
听仙姐娓娓讲述剧情，这是唯一的一次——其他戏宝耳熟能详，毋庸细表。才子佳人的点点滴滴以三言两语交代，再动听也像铺平了的绫罗绸缎，鸳鸯的绣工虽然精巧，却闻不到衣料穿在身上带动的香风。讲的一位当然不会不知道，一双手自然而然帮起忙来，仿佛一朝的繁华、一夕的缱绻，比划着就能冉冉回魂。
背景是褪地的黑和白，然而衣袂掀起的却是若隐若现的琼楼玉宇，因为舞者那种“我欲乘风归去”的灵逸。第三页的照片仙姐很喜爱，恋恋的，看完又看。
《错梦》一场的舞蹈原本是群舞，由十二歌姬伴舞，拍照片只剩下翩翩在才子梦中惹出风流账的穆素徽。舞蹈谁编的也记不得了。世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莫名其妙地隐没，回头一想，才蓦然发觉当日的辛劳，原来只为了成全不灭的灿烂。
头场布景分两层，既堂皇又美观，在当时非常新鲜。上下演区都有戏，“十二歌姬手持不同乐器，我与任姐则一个弹琵琶、一个拍牙板。”如影随形的酬唱，醉的不仅是台下的观众，也是台上与剧中人融为一体的演员。
歌姬的服装参考唐朝的古画，高腰纱裙，带点韩国传统服装的风味——久远朝代的飞絮留痕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几近绝迹，反而在日本、在韩国可以找得到。仙姐对美的追寻真是不遗余力，时常在大街横巷发掘出其不意的奇珍，也在古画中得到福至心灵的构思。
“本来七一年打算重演《西楼错梦》，剧本也已经找人改写过。”戏迷听在耳里简直大受刺激，然而仙姐倒是轻描淡写的，无奈归无奈，现实归现实。
场口没有调动，改的主要是唱词和曲。其实修订剧本是【仙凤鸣】历来的习惯，每一出戏不论重演还是录唱片，仙姐总郑重其事，敦请词家润色，去芜存菁，就算一两个字的瑕疵，也尽量删改琢磨。唐涤生逝世后，仙姐最器重的是御香梵山两位先生，后来《李后主》的《祝寿舞曲》，便是他们填的词。此外叶绍德也参与过修订剧本的工作。
“《西楼错梦》尾场太淡，承不起整出戏，改的时候加了唱口，仍然嫌太轻。”这场戏很难改，因为剧情的枝枝节节需要交代的太多，既繁琐且实，与前半出戏的浪漫大异其趣，感人程度不及《帝女花》，也不及《紫钗记》。
“这是任姐割喉核后复出的第一场戏。当时休息了好几个月，外面听闻任姐动过手术，有种种猜测，所以任姐出场一开声，全场哗然——不但声线优美如昔，而且声底比手术前更丰厚。”尽管喉核和声带是两回事，终究是关乎健康度的头等大事，担心免不了。放下心头大石的喜悦，旧事重提时倒又流露出来。
梦里的佳人意态轻浮，既抛媚眼亦抛生藕，恐怕是作梦的书生的秘密心愿——佛洛伊德心理研究最喜欢从“无心之失”揭露真相，我们也有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分析唐涤生的戏有很多这方面的乐趣，难的倒不是功夫，而是如何从华美的辞藻中抽身而出。
【巫山一段云】是朱毅刚谱写的新曲。粤剧的梆黄和古曲，当然是现有音后填字，而新谱的小曲则许多时候先有词，然后再写音乐，所以小曲好听，负责谱音乐的功不可没。仙姐说起“朱大祥”，总是赞不绝口。也难怪，【仙凤鸣】戏宝脍炙人口的小曲，许多都出自他手笔。
雏凤在无线电视演过《错梦》折子戏，全场布景以玻璃砌成，像个不带人间烟火的琉璃世界。【仙凤鸣】演的时候也用了镜子作布景，不过是点缀式的，并非全堂布景用镜子。对布景精益求精，是仙姐喜欢演戏棚戏的原因之一，“台要多大都可以，布景也可以任意搭”，比浅窄的戏院舞台有更多发挥空间。总是不再演戏，还是停不了在脑里作出种种修订——大抵每个完美主义者都是如此。得益的往往是徒弟，《错梦》是个好例子。
【仙凤鸣】除了演出的戏教人一新耳目，台下也不乏令人精神一振之举：劳民伤财的庆功宴仙姐不屑为之，“演出是工作人员的功劳，庆功宴实在无谓”，宁愿请大家一齐郊游，高高兴兴玩一天。她在制作上不惜一掷千金的豪迈往往被不明就里的人视为奢侈，但其实她有一种很草根式的实际，与“奢侈”代表的浮夸嚣张丝毫扯不上关系。

仙凤鸣剧团第八届演出特刊
白雪仙口述 迈克撰文
【再世红梅记】
红梅阁上渍啼痕，一晌情苗种祸根，再世姻缘前世定，昭容原是慧娘魂。
多久前的一句戏言，以为说过了就过去了，谁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忽然有一天，“假设”冥冥间变了“居然”，无心的说话风一般飕飕从时间那一头吹回来，天旋地转——心却是透亮的，乱纷纷中清楚明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那一次，唐涤生闲谈中说，在丽的呼声找到全日制的工作职位，就会专心全意只为【仙凤鸣】写剧本了，仙姐于是扬言，如此今后【仙凤鸣】就非唐涤生的戏不演。座上有人笑问：“那么如果唐涤生死了呢？”仙姐想也不想就答道：“既然伯牙可以碎琴，我白雪仙为什么不可以为唐涤生封箱？”听的人记不记得不知道，说的一位多年后带着唏嘘倒又把故事重复了一遍。非常平静的，因为那砸得天昏地暗的霹雳毕竟已经成为远雷，纵使紧接而来的是一场大雨，再也洒不到自己身上。
有些传奇美艳凄凉，教人黯然之余禁不住安慰自己：经过一张嘴一张嘴的流递，恐怕色调越加越浓，距离事实越来越远。待得证实一切并没有言过其实，那伤痛是加倍的。
“天妒英才”用得最恰当最贴切的，莫如这一次：唐涤生在《再世红梅记》首演当晚晕倒利舞台，送院后不治逝世。“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开场前。他到后台探我，我正在上妆，大家聊了几句。他那天穿了一条短裤，还笑着说：我特意穿成这个样子，就是怕你叫我上台领什么奖的。”
这一别竟成永别。开场后唐涤生在台侧箱位看戏，演到《环佩魂归》，仙姐下场时司机匆匆赶来报告坏消息，“我听后知道不妙，慌忙叫人找医生，心里乱糟糟的。又不能赶出去看，因为马上又要出场。”
戏不能不演下去。散戏后与任姐赶到医院，在门口遇见胡伯富医生，抱着他哭起来，混身抖颤，没法子提得动双脚，结果只有任姐上楼探望，仙姐被劝送回家——“就由那一晚开始，服了安眠药才能入睡。”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问唐哥怎么了。他们不敢说实话，只说没有大碍，还劝我吃饭。待我吃过了饭，回到房中，上了床，李铁和陆飞鸿进来，叫我保持镇定，告诉我唐哥已经不在了。”
明知道于事无补，还是呼天抢地嚎哭，直奔殡仪馆。万念俱灰，只觉得走到了世界尽头，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没有一处容得下自己。极度哀伤之下，生趣消灭了，信念也消灭了——戏？人生风起云涌，戏突然失去了重要性，声声催人的锣鼓，就由它在空旷的台上激起一阵阵回音，沉进悲恸里去罢。
回到家后，痛不欲生，就连说：“我不能再演了，不能再演下去了……”说服仙姐不能辍演的是她的母亲。“她劝我，你仔细想一想，一台戏几十个人都听你一句话，你能说不演就不演么？”除了现实的问题，尽心演好这出戏也是对亡者的致敬——而且艺人向来必须遵守行规，就算病得奄奄一息，也要由人背过台让观众看个清楚，才能派人顶替演出。
咬紧牙关，应该笑的时候笑，应该嗔的时候嗔。戏本来就是戏，然而，人本来也就是人——隔天日戏演《紫钗记》，唱到《阳关折柳》，仙姐、任姐和波叔都泣不成声。断肠笳鼓为谁吹奏，大家心里雪亮，送的不再是戏中的才子，哭的也不再是前朝的锦绣。
“有些感觉很玄妙，当时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过后想起才明白。第一晚演《再世红梅记》，就只有这一次，演到李慧娘鬼魂出现，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有一阵风把我送到台上裴禹身边……”是依依不舍罢？应该的：没有她这个人，他的词再美再艳也附托不到真身；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文采风流，她幽幽在台上兜一转，也不会觅到落脚的地方。
一次仙姐提到唐涤生，简简单单说了四个字：“南人北相。”与他的成就、他的为人、他的事迹一点关系也没有。唯有如此，才教人有如获至宝之感——最平常的一句话，没没有一点心计，总是最珍贵的。
尘埃落定后，喜怒哀乐一概被岁月洗淡了颜色，旧事重提恍惚说的是不相干的人，“不认不认还须认”，那不相干的人是镜里的自己。“唐哥说，《再世红梅记》他最喜欢尾场这几句：何忍我回生有靠得个相如伴，却累你白发无依少个女缇萦。新魂魄犹是旧音容，你何愁晨昏无定省。”回魂倩女牵肠挂肚的心底话，兜兜转转说出剧情以外的惦念。
除了《文成公主》，唐涤生还计划撰写《孔雀东南飞》和《孔雀胆》——巧得很，都没有“开屏”。净土里迤逦着一抹靛蓝，虽然谁也看不到下一刻的灿烂，亦唯有放开怀抱了。
【仙凤鸣】三套戏宝录音出版的先后，依次是《帝女花》、《再世红梅记》、《紫钗记》。最迟面世的一出改动最大，《再世红梅记》曲词也有更改，六九年重演时有些场面设计换了新的，曲词在配合上出现问题，只好也作出改动。
最明显的是《环佩魂归》李慧娘出场的一段：初演是艳鬼，后来重演改为厉鬼，咬着面具上场，除了开首一句“雾散梨魂在”，曲词全改了——录音收录的是初演版本。仙姐解释说：“曲和词都是旧版较好，但是李慧娘是惨死的，应该化为厉鬼，这个改动对剧情有帮助，而且表演上戏剧性更强。这段戏请了张淑娴老师排，身段参考京剧《活捉三郎》。”
《闹府装疯》的表演程式也借自京剧《宇宙锋》，不论介口、身段和装扮都有迹可循寻。《登坛鬼辩》虽然有些微京川的影子，李慧娘手执的彩球却是仙姐与孙养农夫人共同研究出来的成果：京、川两个剧种在类似的场口往往用阴阳扇作道具，但彩球的变化更多，亦刚亦柔，配合着身段非常好看——譬如打熄堂上的灯火，动作既曼妙又切合剧情，套在贾似道颈上索命，也运用得恰到好处。
《观柳还琴》李慧娘上场唱的一段【慢板】，初演时本来是【滚花】，“山影送斜晖”是御香梵山两位词人的手笔。《玉殒香消》贾似道辣手摧花，李慧娘的【乙反中板】也是后来添加的。原版《折梅巧遇》也没有前面的几首小曲，而【汉宫秋月】则只唱一半，没有现在唱的那么长。
《蕉林鬼别》开头生旦对唱经过两次删改，哪一段念白哪一段唱，有如摇荡的千秋，推敲琢磨一轮才找到最美妙的平衡。卢昭容回光返照唱的【反线二王】，则只有录音才有，因为方便交代剧情。舞台上以演出配合曲词，观众看到卢昭容魂断蕉林，毋须唱出。
种种改动不外为了更臻完美——【仙凤鸣】一贯的作风，也是仙姐毕生的执着。

忙里偷闲打了些，如果有什么错别字希望大家指正。

非常好，继续，方便更多人了解任白仙凤鸣的妍丽

辛苦了,感谢你提供这些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