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不会清白无辜
女子陈清扬气喘吁吁地从山上下来,劈头盖面的要和知青王二讨论她是不是破鞋的问题。《黄金时代》由此辉煌展开,这一幕像一部电影的宣传片。陈清扬之所以讨论自己和破鞋的关系,是来自她白大褂下什么也不穿的自信,来自她自己弄不清楚自己是谁的迷惑,来自她认为自己是清白的神经质。
首先做几个假设:陈清扬没有找王二;王二认为人性本善。这些假设与经济学上的假设如出一辙,它们都是研究者一相情愿的意淫,因为现实并非如此。现实是,陈清扬来找王二,王二说服陈清扬接受破鞋的称呼。首先王二说的,陈清扬竟敢觉得自己是清白无辜,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孽。然后王二为她阐述了“伟大的友谊”,也就是你若是破鞋,我就帮你当破鞋。最后二人在云南很明亮的月光下完成了“破鞋友谊”,心满意足。后来陈清扬搞清楚了自己并不在乎是不是破鞋,她只是讨厌被这么说。
事情无法证明的时候会用十分坚决的手势给人指出另一端。或是诬蔑,或是死路。陈清扬明白了像破鞋这样的称呼自己无法抵御,她不应该去傻乎乎地找什么清白。“清白”这个字眼本就不是一个人自身决定了得,它是别人的嘴脸。一个人不论多么得纯净,一旦和“清白”这样的词有了关系,就已经不清白了。所以安慰人的时候不要说“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之类的话,而要说人性本恶,躲过了“清白”人们才不会诋毁你。“清白”是对人彻底的否定,是根深蒂固的误会。我宁可被彻底否定也不要被误会。出于人趋向善的特点我们首先排斥恶,又出于人性本恶的特点我们发现恶只是迟早的事情,于是本没有排斥的必要,只要好好的隐藏自己就行,因为人是不会清白无辜的。
二 现实就是在噩梦中永远也醒不了
王二在上山后有出现这样一种意识:他面前的一条路,“很可能那条路通不到任何地方,很可能王二不在山里,很可能王二根本就不存在”。由此引出的存在主义成为令人绝望的梦境。王二知道这一点:这梦境般说抛弃就抛弃你的现实,从来不可依靠。
陈清扬去山上找王二的时候,把一切都想象得像童话。而当她看到王二的小和尚时恐惧万分,并感觉一切美好都早已毁灭,世界只剩下丑陋容她一一接受。恐惧能够使人迅速放弃一切希望。这放弃就说明了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对一切都抱有希望,所以他愿意对事情追根刨底,愿意花费力气去证明“清白无辜”。从那一刻起陈清扬就不再去管自己是否清白无辜、是否就是破鞋了,因为她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白了这点,一切就都能泰然处之”。
这改变从陈清扬看到持续至走近王二的生殖器。陈清扬说“到我的小草房里去时,想到了一切东西,就是没想到小和尚。那东西太丑,简直不配出现在梦幻里”。于是陈清扬决定大哭一场,使自己从这恶梦中醒来;“但是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这就是所谓的真实。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在世界上有些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一个人的瞬间改变,因为心血来潮、头昏脑热、出其不意等等,都像Kundera对于托尔斯泰作品中的人物分析一样:人越是有自我改变的力量、奇念、智慧,他就越是他自己,他就越是一个个体。
Daydreamer陈清扬明白了丑恶才是这世界的真相——至少是大部分的真相。陈清扬是一个聪明的个体,“她走上前来,把它的丑恶深深埋葬,心里快乐异常”。
三 我竟然爱上了你
批斗会上破鞋陈清扬的积极态度使得全称气氛极好,几次达到高潮。仿佛一切与政治无关,一群人凑起来情投意合的演一出大戏,王家卫式的大戏:没有剧本,缺少情节;主人公们配合环境任意发挥;他们不停的说,却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后来王二写的交待勾搭材料也精彩异常,让领导们看的红光满面。一切像喜剧一样进行。为了让这喜剧进行下去,王二与陈清扬的交待材料则一直不合格。两个人一开始写一样的,后来各自写各自的。这一分开写,才使得喜剧终于落幕。
这大戏之所以遍布恐怖束缚却成为喜剧,是因为其中没有爱。逃难与性交带来孤独寂寞,陈清扬与王二,好像是两个人在一起逃难,其实在他们的世界中只有蓝色的自己。在逃难的过程中两个人办傣族人,走路时王二嫌陈清扬穿筒子衣走得慢,便抗她在肩膀。一次爬坡王二险些摔倒,陈清扬却还在他肩膀上晃来荡去,王二生气了抡起左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陈清扬“登时老实了。非常的乖,一声也不吭。”后来王二着实想不出陈清扬到底写了怎样的交待材料、使得领导终于释放了他们时,陈清扬就提醒王二打过她屁股两下的事情。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情永远不能改变”。陈清扬说那是她真实的罪孽。
爱情是这喜剧中唯一的悲剧情节。陈清扬的交待材料让军事长哑口无言,那情形仿佛在审问一个因盗窃罪被起诉的嫌疑犯时,嫌疑犯却避开盗窃而将他的杀人行为娓娓道来一般。而这份令人尴尬的交待材料宣布了陈清扬与王二在云南敦友谊的结束。陈清扬觉着爱情“彻底玷污了她的清白”,她没有当成纯正的破鞋。在一场喜剧中,陈清扬与王二有着伟大的友谊,因此他们要写交待材料。而这喜剧中唯一的不和谐是爱情的发生,它那么尴尬那么不合时宜的到来,让一切几乎无法收场,于是不得不灰溜溜得匆忙结束。要知道,无论这丑恶的世界上发生过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都不要去质疑证明了;爱情会将一切摧毁,包括这丑恶,于是在失去丑恶的同时人人都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