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静夜如斯。
温润美好的月色笼罩着低低的屋檐飞瓦，素墙碧苔，青石小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书卷的清香，翠竹泣墨痕。有长长的藤萝从屋檐的一角斜斜的爬过来，蔷薇花婀娜的影子印在孤单的墙上，随风微微摇曳。
他跟着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穿过长廊，一排排整齐的门上雕着繁复美丽的花纹，走在前面的男人长长的袍子随着步伐向后一抖一抖的，没有声音。却分外给人一种压迫感。管家在一间小别院门前停住，回过头平静的看着他：
“前面就是少爷的别院，少爷的腿是天生残废的，性格有点孤僻，人喜静。李师傅你小心点，太晚了我们明早再进去。”
他点点头，恭敬的敛了眉眼。紧绷的侧脸线条带有职业的谨慎。
这就是李炜。京城第一木匠。受盐商陈竟老爷重金请来为长子陈翔打造新婚鸳鸯床。


【二】
李炜第一脚踏进别院的门，留声机里细声侬语的女子甜蜜的歌声打着旋儿漂了过来，干干净净的屋子。丝毫没有富家少爷的奢侈，东西少的一只手就能数了过来。
管家领他进里屋，檀木制得摇椅依依呀呀的呻吟着， 椅子上躺着一个与李炜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他正在小憩，采光很好的窗子半掩着，透进来的日光簇拥着摇椅上的男子，似剪影，看不清五官轮廓。
“少爷，做床的李师傅来了。”
名为陈翔的少爷缓缓睁开眼，直起腰身，关了留声机，李炜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白皙清俊的脸，俊秀的五官，狭长的丹凤眼黝黑干净。显然是被保护的很好的不谙世事的澄澈少爷不谙世事的澄澈。他对李炜微微一笑。眼角的笑意雀跃着仿佛盛着一汪清泉。虽然目光散淡没有焦点，但李炜还是不知不觉沉醉着忘了言语。
“李师傅，幸会。”
“陈少爷,见笑了。”
都是不多言辞的两个人，可是言语间有什么东西又是何其相似。李炜抬起头，对上陈翔那双比女子还好看的眼睛，不知不觉竟红了脸。
管家看了看李炜，又毕恭毕敬的说道：
“那，李师傅你就和少爷谈谈，他想做什么样的婚床。其他的你自己定就是了。”
“好。”
管家对陈翔鞠了一躬。关上门离开了。李炜深知自己失礼了，也不好再过多注视着陈翔，只得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蔷薇花发呆。
“李师傅，你在看什么呢。”
李炜听见陈翔问话，猛然回过头来，对着陈翔尴尬的笑笑。
“院里的蔷薇花开的很茂盛。”
“李师傅。你也喜欢蔷薇花吗？”
注意到他用的是“也”字，李炜抬眼看了看陈翔。陈翔的眼睛亮亮的。这突然的举动让李炜觉得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心就这样被一池春水浸泡着，每跳一下都挤出清清的甘甜。不知不觉，李炜的嘴角也勾了起来，笑着吟咏出自己喜欢的诗词。
“对。蔷薇花落秋风起。”
“荆棘遍地君自知。”
陈翔缓缓接出下句，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原本是略带伤感的诗词，被他们俩说的好像是新生。仿佛默契多年的老友，开始了自然的交谈。
不知是谁开始说的，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海阔天空，漫无边际。直到已是黄昏，李炜才想起自己的正经事情是什么。他跳起来。
“陈少爷，我这里有几个小样。您看看有什么不满的。”李炜一边说，一边伸手掏出准备好的宣纸图稿。
陈翔摇摇手，眉目间褪去了笑意。只是嘴角却还是那个微笑的弧度。“李师傅你定就好。”
“这……还是尊重少爷的意见吧。”
“我没有意见。不过是张床而已。睡什么不是睡。”
“非也。非也。少爷您错了。”李炜煞有介事地摇头，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
“哦？李师傅有何高教？”陈翔眯起眼睛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李炜看着他笑了笑，继续绘声绘色的说道：
“洞房花烛，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睡什么床不重要，但是床的选择正是心的选择。”
“心的选择？”
“用心为自己和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选择准备，是人世最幸福的事。”
“幸福……”
陈翔眼光开始飘忽了起来，眉也锁着，许久，他淡淡出声。
“李师傅做决定就好，陈翔不懂木艺之美，怕有亵渎。”
他的声音里带有极力压抑的愠色和失落，李炜只得点点头，低下头开始丈量床的大小，一边也懊恼自己不该乱说话。
这一个月，李炜都在陈府和陈翔聊天度过，冷清的陈家别院，也有了朗朗的笑声。


【三】
再次见到陈翔，已经是三天后了。
三天以来，李炜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为陈翔的新婚床做准备，每每想起这个，脑中总是想起陈翔在阳光簇拥下对自己涟开眉眼微笑的样子，一时间心猿意马。不知如何下手。打床的事情总是不了了之了。
这天陈家的管家又来找他，说是催订新床一事。李炜本没有做床，一时间心里也惭愧。只好推说没有量清尺寸，管家便一皱眉，又带他进了陈翔别院，说是一定要搞定这件事。
进屋是听见里面传来对话的声音，本想叩门的手指就那样僵在了那里。他本不是一个喜偷听的人，只是里屋的男声是自己魂牵梦萦这么久的清澈，只好微微侧了耳朵，尽量听不见。
还是听到了。
屋里另外一个女声好听而且不怯懦，朗朗的别有风情，想必是要和陈翔结婚的凌家大小姐凌蓓阳吧。凌家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本是不与商界联姻，只是着凌小姐自一日来陈府见了陈翔一眼以后。便心心念念不忘，凌老爷也只好作罢。这陈家上下哪个不想和凌家攀亲？自是没有任何怨言。只是着当事人的心思，没有人能在乎。
“翔哥哥，我从未如此对过一个人，我一个女儿家。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果然是官家大小姐，委屈一点也吞不下，全都说出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难堪。
“阳儿……”陈翔的声音徐徐传来，这一声阳儿别说是凌小姐，就是李炜也听得浑身酥软，他就是有这种魔力。温温柔柔的让人无法抗拒，又是一场未婚夫妻亲热的游戏。李炜低下头，正准备黯然离去，突然听见陈翔接着说：“你喜欢蔷薇花吗？”
“啊？……蔷薇是很平常的花，这院里到处都是啊。”
阳儿话罢，又似恐陈翔不满意这答案一样急忙开口，“但你若是喜欢，我便叫爹爹专门养一个蔷薇园。”
“好。”他满口应允着。眼角照样挑了起来，只是温暖的笑意未到眼底。
“翔哥哥，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陈翔摸摸她的头，凌蓓阳对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一段姻缘，陈翔自己都知道，前途茫茫。
因为终点，不是爱。
黄昏的风早就吹落了一地的蔷薇，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最冷的时分，李炜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风猛不丁的吹过来，直吹得他打了个寒战。
“李师傅，你为何还不进来。”
李炜尴尬的推门而入，看着满脸心事的陈翔，心里也不知打了几个结，莫名疼的难受。
“陈少爷。”
陈翔没有回话，深深的看着他，缓缓摇动轮椅，来到他身旁。
李炜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满满的尽是柔光。
“少爷今天怎么了。”
“李炜。”陈翔终于出声，“请你，尽量用幸福，帮我选，并做一张婚床好么。”
“我？”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相离。”
陈翔喃喃道，李炜深深看着他。
“烟花？…..陈少爷，不如晚上，我们去看烟花吧。”
李炜的眸光，竟比烟花还要璀璨。


【五】
说是去看烟花，不过说是李炜在外面买了一堆烟花爆竹，在陈家别院里放了起来。
点着火星后李炜就往回跑，坐在陈翔的身边抬头看着天，乖乖的样子，眸底倒映着烟火的绚烂，时不时的回过头看着陈翔。陈翔也坐在椅子上兴奋的看着天空中一朵又一朵绽开的奇迹。五光十色，只叹的最后只是落英缤纷。
陈翔端起一杯温酒，递给李炜，又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梨花酒入愁肠，化作一片相思之泪。”
陈翔喃喃道。李炜笑了，略有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酒杯杯壁。笑声略有凄凉：
“呵，陈少爷洞房花烛之时快到，也不在乎等这一时半会。”
“你可知何为相思，”陈翔的脸微红，半醉的眸子斜斜的睥睨着李炜，似笑非笑：“相思之情并非相隔天涯，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所相思的。不过是近在咫尺，又生生不得在一起的无疾而终。”
近在咫尺。
都是聪明人，李炜看着陈翔眼底的嘲讽，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陈翔微红的身子有些颤抖，一看就是鼓足了勇气的告白，李炜看了他很久，也只好低下头说。
“独饮伤身。”
陈翔又喝了一口新烫好的酒，只是这手颤抖着，竟洒了自己一身。
李炜抓起他的手臂，一边擦拭，一边问，有没有烫伤。
烟火的爆炸声还在响着，不是有火光点亮陈翔的脸庞，陈翔笑了，一边笑，一边留下了眼泪。
“哈哈，不过是温酒而已，怎么会伤人，怎会伤人。哈哈。”
李炜怔怔的看着他，心中翻涌的，不是失望，也不知是否是绝望，强烈疼痛的感觉，还有一腔无处宣泄的隐忍。
突然李炜猛然伸手抱住了陈翔，轻吻他的额头，他的泪，他的下巴，陈翔半闭着眼，不推不躲，眼角含着欢欣的笑意。
烟火还在放着，盛大而决绝，倒映着烟火下的两个男子，一段为人不认可的情。


【六】
一过五十年。
还是那样繁华的城，陈家的老爷带着自己的结发妻在桥上看江水。滔滔江水，象征着某种大潮的不可变。陈夫人只是扶着陈老爷，乖巧的和他一起走在桥上，早已没有了五十年前的嚣张跋扈。时光悄悄地磨去了这个曾经是凌大小姐的人的菱角。而是让她变成了一个庄重懂事的一家之母。
“阳儿。”
“嗯。”
“那边是有一家木匠的铺子么。”
“对。”
“我们去给孙儿打一张婚床吧。”
“好。”
他们穿过街道来到了木匠铺。陈夫人絮絮叨叨的说道：“不就是一张床而已，干什么要自己选啊。”
“这是用幸福选择，心的选择。”
只此一句，陈老爷顿了顿，颤巍巍的陷入沉思。他再也没有说话了。
走进铺子里，正在锯木头的小师傅笑着看着他，目光澄澈。有些天然呆的样子怔怔的。
有些天然呆的样子怔怔的。
很久很久以后，依然是那个故城。有天然呆的小木匠怔怔的看着他。
点点木屑。正似他一直埋葬在心里的眼泪。
他已满头银霜，却瞬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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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文写的我都快要吐血了= =
感谢裔儿的起名建议，感谢麦子特意上电脑细细看文挑出错别字句意错误帮我修改。麦子大婶麦子大神麦咪美麦各种麦俺爱你=3333=
这文只是一种尝试，灵感舍不得放弃，所以就一直写着，从手稿，到码出来。百度泡了好几天，东西也查了一堆，还是写成了这个样子，大家要拍要砸轻一点啊俺怕疼= =


裔儿起的题目吗~~

对的0.0

我好喜欢裔儿的~~

@弥生三季 禽兽裔你偶像跟你表白了！！！！！！！！！！！！

@叶叶浅翠 偶像我会羞涩的~
@夕夕成玦窗前月 矮油。

所以......在婚宴之后李炜就去世了么......
评什么的彻底无力了。

烟火总是盛大而决绝，我相信这场烟火是李炜和陈翔至此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完一场烟火。
都说一起看烟火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大人看来都是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可是在我在陈翔在李炜眼中那可是最美好绮念。
什么爱呀白头偕老啊抱着回忆过一辈子啊，那都太虚渺了，普通人没有权利把这种结局演绎的绘声绘色、演绎的声泪俱下。
结局无非是陈翔和阳儿搀扶着走过这一生，李炜终究不能陪陈翔度过这漫漫的一辈子。
谁会凭栏忆，无非是只能是满头银霜，泪流满面。


再说翔阳，其实阳儿也是一个悲剧的角色。
虽然陈翔陪在他身边五十年，在那个乱世中五十年是多么不易啊。陪他看了五十次蔷薇花开，陪他看了五十次蔷薇花落。
可终究不幸福吧，因为终点，不是爱。
因为陈翔一心念念不忘的永远是那个天然呆的小木匠，因为五十年陈翔只有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场烟火而且是和李炜，因为陈翔会流泪而原因永远只属于李炜。
可是在那个封建的社会，阳儿必须成为封建祭坛上的祭品吧。
因为那个时代，注定接受不了陈翔和李炜的爱。
我愿阳儿幸福，愿她这一生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