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夏至,纷纷梅子雨。
连绵的浓云犹如晕在纸上的浅墨,缱绻不散的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天色因此黑的很快,风也比前日凉了许多。河畔的人家不到酉时就纷纷掌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幽幽的藏在花格窗里,好似带着倦意的眼睛,迷离的注视着河上被藤蔓覆盖的青石小桥。
桥的脊背已经被雨水洗的发亮了,明明的映出了男孩子细瘦的身影:他斜抱着一柄半旧的油纸伞,一双小脚套在大人穿的木屐里,一拐一晃的挪着步。屐齿散乱的敲在石砖地上,从深幽的巷中发出一串清脆的“嗒嗒”声,而云中的雨神似乎也被这动静惊醒,转瞬间又抛下些水珠儿来,在孩子的脚边绽开了一片银盏样的水花。
可他却不愿撑起怀中的伞,反而低着头、急急的赶到桥下的一扇小门面前,踮起脚尖、倾着身子、一手攥住沉重的门环,很费力的向门扉上扣下去:
“婆婆••••••”
“阿枫婆婆•••”
“阿枫婆婆在吗?”
雨水缘着门板的木纹,淌过写了“君子远庖厨”几个方字的红纸帖,一滴滴的落进孩子宽大的袖笼里,冰凉的感觉又让他赶快把手缩了回去。
“早上听说桔梗姐姐病了,可好些了么?”稚嫩的童音比先前响亮了些。
门嘶哑了一声,唤做“阿枫”的老仆弓着背探出头来,一见那男孩子还冒着青发茬的大脑袋,浑浊的目光中便流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小姐已经睡了,小师傅有事吗?”
“恩••••••那个••••••前些日子借了姐姐的伞,今天师父特地叫我过来还的。”孩子一边答话,一边用拇指抠着伞柄上用来拴麻线的小圆孔--很明显是方才说了谎,有些窘迫了。
“唉~ 快进来罢•••”一脸疲惫的老妇倒也没觉察出什么,只是转身继续忙她的事:“太太今晚有客,这厨房里头忙的很。小师傅自己送进去好了。”
“多谢婆婆!”
“要记得放在廊子下面•••”老妇又叮咛了一句。
可孩子却早就不见了,只是在门边留下了他穿来的那双笨重木屐。
贰
虽然有些日子没来,但路还是熟悉的。
转过穿堂,绕过种了樱桃的园子,再跨过一道满月形的小门,便是乔府中的后花厅了:腊月里下雪的时候,桔梗曾穿着件月白色的小袄,梳了双垂鬟,独自坐在厅角的榻上削荸荠。见男孩的师父正在书房里陪乔老爷说话,便将盛满荸荠的瓦瓯轻轻递过来,小声说道:“小师傅也来尝一尝罢,可以暖身子呢!”--当时男孩才投靠到这乔府中不久,对这位只比他大半岁的小姑娘,原本是要规规矩矩的称作“小施主''的。但几颗甜脆的小食下肚,那份童稚的羞涩就消去了大半。再抬头看面前的这位“小施主”:乌黑的鬓发丝丝贴在额角,白瓷瓶儿般的瓜子脸蛋瘦瘦的,两腮边还陷下一对小豆芽似的酒窝儿。男孩一痴,嘴里便咕哝:“阿姐••••••” 而桔梗一听即应道:“哎?我又添了个弟弟了。” 言闭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袖子掩面。
从此,这一姐一弟的称呼就这么约定了下来,连乔二少爷鸣夜见了他都会喊:“桔梗桔梗,你的和尚弟弟来啦!”
不过今日的大花厅却与平时不同,屋梁上的四盏琉璃六角灯都被点了起来,远远的就能听见客人们行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