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宿醉的头久久压不下疼痛的感知。
有酥手环上前，温柔地揉捏：“少主应该找一个女人，勤俭持家。”
软榻上男子冷笑：“怎么，难道你就不是吗？”
暧昧不明的句子，却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女子娇笑，眉眼软软化开。——他从来不缺少女人，各色佳丽皆如云烟过眼，是的，过眼，却是入不了眼的。
他在年少就遇到太过完美的人，以致后来，虽然阅人无数却是鲜少满意。
帘外雨声缠绵。屋内的人听了也是一派的悱恻。
他听了一会，便挥挥手，示意女子退下。女子也不恼，袅袅娜娜地退了——想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必须进退有度，这一点她还是知晓的。
有风。
风停的时候，他睁开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重瞳，紫眸。
她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来到这里。
庭院还是自己熟悉的布置，花叶葳蕤，流水潺潺。
她的院子在偏南的一隅，有活水有贝铃，荷花常开而也曾有女子颜容如雪。
——太久太久的回忆，大可以被自己丢掉了。
“你来了。”男子赤裸上身，倒也不避讳，紫眸危险而美丽。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安静站着，脚步轻盈。
“你那种表情，是失望吗？”男子冷笑。
“······”她摇摇头，“只是你，越来越像卫庄了。”
——霸气而冷漠。
卫庄？男子冷笑，卫庄到底还是有笑容艳绝的赤练生死相依。
而他只有自己的女人和兄弟在死生相逼。
“少羽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她的眼神还是清澈带了一点事不关己。
“你觉得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吗？”男子反问。
“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说是就是是吧。”男子闭闭眼，“只是，你呢？”
女子没有接口。
明明这句话本该有足够浪漫的辞藻，只是男子显然没有耐心再去雕琢。
“说吧，什么事情。”——能够劳烦你不辞万里来一次，必然是什么能引起武林轩然大波的事。
——他不在乎事情内容，因为他都可以做到。
“月儿失踪了，是这样吗？”
“你的情报并不准确。”男子好整以暇，“如果失踪的定义是不知踪迹，那么我可以反驳你。”“我知道月儿在哪里，天明也知道，只是我们都无能为力。”“而且，真正失踪的，不是月儿，是天明。”
话语仅仅是点到为止，男子没有过多的解释。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距离那个仪式还有三个月，在这个过程里，能够发挥作用的，只有我和你。”最后一句落定。
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点了头：我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你我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羽兰CP,是为，妖人。
男子也笑：“那么，我自然可以答应，只是条件，你是需要陪我喝酒的。”
那是他的定义：没有喝不出来的交情。
天明充分遗传了自己父亲的千杯不醉，而少羽，按照少年自己的说法那就是，他那是从小在酒坛子里泡出来的酒量。
他们可以拼酒，一直喝到另一个明日。
让整个世界都醉了去。
而身侧的女孩身上的味道，总是安定的，容他们安然醉去，不问世事。
喝酒需要清风，需要庭院，需要潺潺流水，还要有月，有桂花。
——他的理论总是繁琐。
她也肯陪着男子磨时间。
如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过沉默，总要需要把时间大把大把地大发掉。
月色溶溶。
“或者唱歌，或者陪酒，你选一样。”男子的眼神有笑意。
女子低下头，三千青丝纷扰，长发如瀑，再美好不过的容颜。
出乎他意料，女子选了第二种。
男子眼眸一黯，没有拒绝。
“原来很多事都是需要遗忘的。”他唐突开口。
女子皓腕凝雪，眉眼低垂。
他安静吻上她的眼睛：可是，怎么办，我晓得，却是无力的。需要遗忘，偏生无法遗忘。
而她，没有拒绝，并不代表，不想拒绝。
“我可是很难拒绝的呦。”——那句话，虽然不是讲给女子听到，却也是拘束到了。
离开的时候是深夜，桂花闲闲地落着，他把几坛酒埋在树下，说回来的时候天明可以陪自己。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开口，关于那场决斗。
很多时候，友情那种事，简单又复杂。
——那场决斗，只因为，少羽开口，让天明放弃。
放弃月儿吧。
已经烂醉的少年却还是努力反击：谁都可以让我放弃她，可你不行；
我谁都可以放弃，可她不行。
她的我的骨血和心肉。
我寻觅到她，愿在她眼中长久。
时光流逝里，而我只想记得你。
笨得要死的爱情，却还是会坚持。
等待太苦，心有不甘瞬生万念。
——她以为心存念想的人只有自己，而等待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光行路就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一路的风餐露宿，他似乎并不想人知道自己的底细，项氏一族有很好的人脉，可是男子显然不想把自己的家族卷进来。
一路只挑了偏远的地方，男子挑眉解释：“我也不清楚到底多少人听到了风声，这么久我惹下的祸患也不算少了，如果真抱团给我一击的话，也够我喝一壶的。”
他从来不是轻易泄气的人，也不是容易认输的人，这些事情女子也是知晓的，所以从不强求。她只是隐隐察觉：他似乎是在故意引话题。
沉默太过尴尬，而自己一开口，就怕问一句：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好吗？
到底是生生疏了。
——他也不觉得可惜，他还是相信只要自己愿意，那么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而他却是忘记，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尤其是女子总是老得更快的。
南下的道路算不得平坦，都是锋芒毕露的人，更何况有人心的地方就是江湖，传闻总是快过马蹄。
也所以当茶舍被层层叠叠的人包围的时候，谁都没有露出吃惊的样子。
男子把茶杯缓缓放下。并不打量来人。
一把剑“哐当”一声落在他们的桌子上。
有血迹，该是是陈年的旧事。
“项家少主来此，葛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俗气的开场白，俗气的人。
却是难掩的杀机和血腥。
女子没有理会。只是继续抬了手，给身侧的男子斟茶。
少羽终于睁眼看灰衣男子，目淡漠而专注，想是在苦苦思索对方的身份。
“小门派而已，少主怕是记不得了。”男子说得咬牙切齿。
“哦，这样啊。”少羽点点头，“那么，葛掌门有何贵干呢？”
灰衣男子并没有恼怒，项羽性格乖戾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知少主可曾记得这把剑？”
“人都记不清，剑还能例外吗？”少羽不想过多理会。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规矩，少羽自然是懒得开辟另一条仇人相处的路子：好说是不行，直接开打吧。
言毕，杀气四溢。
整场袭击石兰是被隔绝在外，轻纱掩面的女子掩不住绝代的风华，而她始终只是沉默，像是如无其事地等待。
男子的事情向来不需要自己插手，石兰是了解少羽的坚持的。
——可是，一味这样也只怕会然寻找会变得漫漫无归期。
所以，女子还是选择动手了。她的手段向来是诡谲，古蜀山的巫蛊巫术古老而神秘。中原人单单是谈“巫”变色，却是难解其奥秘的。
“不介意？”合力将来人击退。石兰开口，两人已经跃出十来丈。
“自然。”少羽无所谓地耸肩。
“你的身体······”刚刚的战斗，男子自然一直是处于上风的，可是，女子仍然是隐隐觉得不安。
男子没有接话。
只有风声，和他默然的侧脸。
——原来岁月流光匆匆逝去，而你我竟然到了这步无法理解的田地。


【三】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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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劫走月儿的是月神，但是束缚住月儿的，却是星魂。”低矮的小屋，灯光如豆。
男子把盏，对月三人，而女子坐在宽板凳上打坐入定代替睡觉。
“什么声音？”女子微微睁开眼睛。
“雨落槐花，你应该是熟悉的。”男子推开窗。
外面是芭蕉，托出一派淡绿浓掩的楚楚风情。
而更远的地方有洁白的槐花，香飘几里。
女子临窗站定，打量四周。
“这里，是宿迁？”女子恍然，有小小的不确定。
“是。”男子回答地缓慢，似是沉吟。
这是淮水之阳停靠的温软小城，传闻里桃花芳菲的时节它曾浪漫了秦汉时期霸王与虞姬的无羁童年。——一座城市是难以让他们这些过于漂泊的江湖男女坐定的，能入两人眼的，不过是这段传闻。英雄义气，美人绝艳。
“没有想到，还是回到这里呢。”女子的声音淡淡的，探不出喜怒深浅。
“星魂会选择这里，也不知道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男子淡笑，“怎么，你不喜欢这里吗？”
石兰没有接话。
她心底里是羡慕着在这江东生活着的女孩的，因为在槐花带雨的乌衣巷口，于转角处，有那英雄意气的翩翩少年在等待。那少年带着一抹邪邪的微笑，把早已捂热的精细桃雕轻轻地放在女孩的手中，也不说话，就红着脸急急地跑开了。
——可是她不会说，因为也是知道的，即使回答自己是喜欢的，又能如何呢。
天下那么大，她只喜欢一个他。
——可是，只有这个是他不能全然给予的。香车美宅抵不过愁听漏断，只有长夜漫漫锦衾寒。
念及凡此种种，女子神色有些恍惚。
——你是英雄，你不在我身边。
见状，少羽问一句：“怎么了？”男子神色担忧，一路上她不曾主动开口，女子素来是生性单薄的人，可是两个人的路途也未免寂寞了些。
女子摇摇头。她的眼神是苍老去的月光，蒙了清霜。
“会没有事情的。”男子轻轻握住她的手，神色温柔。“我会陪你，一直到下一个晨曦。”
我们命中都有太多的不确定，不利是流年。
女子的眼神飞快亮了一下，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那么多老茧，那么唐突断掉的生命线。
女子只觉得，那些他们生命里所有的不确定自己都可以看不见了，那么，是不是，有些东西再过明晰也可以不存在了。
——毕竟在你身边，一秒钟都足以温暖余年。
他们在长满青苔的小路上停停走走，不时驻足探听。
情报里，月儿会在这里，而天明也是在这里失踪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处境，必须有谁给他们一个说法。
宿迁人是他们所熟悉的，父老有“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的豪壮，也有君子向芙蕖，伊人恋芦花的温存。打听消息是不难的，难得是判断其中的真假。
而且去日漫长，许多细节父老们也已经记不清。
线索明晰了又断掉，她隐隐觉得自己步入了一个局，没有头绪没有开端，结尾更是在看不见的黑暗中隐匿。
少羽自然也是觉察出来的，所以他会花很长的时间握住她的手，莹白如玉。掌心时常有细腻的汗，可是，非常柔软，就像她的眉眼。
很多次他觉得自己是接近了那个结局的，可是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自己会是错的，他说不出其中的所以然，也更没有办法对女子开口。
“我梦见了月儿。”一日，女子缓缓睁开睡眼，“可是，梦里的场景我已经记不清了。”
男子的目光温柔，笼罩她周身：“没事的。”他的手指细长而温暖。
他们在阴雨连绵的背景里见到了星魂。
少年是传闻中那般阴厉的角色，眼中有波涛万端神色诡谲。
男子微怔，非常奇怪的感觉，星魂似乎，似乎是自己所熟悉的，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摇摇头，想，大约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出现的错觉吧，怎么会呢。
临战对决，切忌心乱。
少羽执枪，跨出一步。枪尖冷冽流光，是银白的光芒。
是胜算不大的对战，无论他的招数变化多么奇诡，少年总能猜得到，就像是同自己对战过无数次一样。


——即使这样少羽也没有慌乱，毕竟与天明的无数次对战也基本是同一个效果。
他在尝试着步步靠近星魂，毕竟心底的疑惑只有面前的人才能解决。
是不担心自己的背后的，因为石兰在那里。
少羽看不见石兰眸中细碎的踌躇以及零星的杀机。他看不到她指间隐约的绿色光芒。
他注视她那么久，却是很少看穿过女子沉默的心思。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只要给她时间，只要给彼此时间，终有一天，会回到从前。——他是如此坚信的。
血花四溅的时刻，一切的厮杀也安静了下来。而一直静默着的女子终于开口。
“你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为什么要到你身边。”石兰轻轻开口。
“答案不重要，”男子仍是笑，“重要的是，我遇见了你。”
女子紧紧闭上眼眸，掩住悲辛：“你对一切总是太过笃定。”
“因为我认为自己是了解你的。”男子抬手，去触摸她的脸。
“不要对我说，你会动手是因为，你的族人惨遭杀害是我们项氏一族的段。”男子开口。
“如果我回答‘是’，你会不会觉得可笑？”女子反问。
“······”——并不可笑，果真是这样，那么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例如范师傅探听了石兰的身份后对她的疏远和避离，比如说，她的离开。
——到底是江湖人会有的恩怨。
“但你不想杀我。”最后这一句，少羽开口，语气淡淡，语气却仍是笃定。
她将面颊覆盖上他的胸口：“······”
她没有肯定。
是没有肯定的。
有的，仍然只是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绝杀，可惜她还不懂。
她只知道师傅就是是这样教给自己的，师傅也说项羽做党的所以一切不单单是因为他爱她。——这理由太单薄，而项氏一族的少主，他的眼睛那么深。
最后啊，
不是石兰动的手，虽然少羽是死了。
石兰始终没有质问月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在一开始，她就丧失了质问谁的资格。引诱他上钩的，是自己；在他与星魂对战的过程中动手偷袭的，也有自己。
在你离开之后，我的时光还是么长，却也只可能会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还是羡慕着在这江东生活着的女孩的，因为在槐花带雨的乌衣巷口，于转角处，有那英雄意气的翩翩少年在等待。那少年带着一抹邪邪的微笑，把早已捂热的精细桃雕轻轻地放在女孩的手中，也不说话，就红着脸急急地跑开了。
——说到底还是羡慕的。
羡慕这一切，没有江湖，没有纷争，没有情仇恩怨，只有情人彼此之间眉眼生生，脉脉情深如一季一季的流水潺潺，细水蜿蜒。
她看这些熟悉过场景，突然就觉得往事模糊地，像是没有自己去活过。
——你说情深若是不寿，那么就会给我一季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