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天已经像泼墨一样黑了,间中有灰的云朵一缕缕,整个天地就是一幅黑白的剪影画。她摇摇晃晃地踩上跟她一样摇摇晃晃的木楼梯,拐角处那扇旧木门上挂着那把铜绿的大锁其实根本用不着钥匙,她如果愿意的话一脚就能踹开。
但她还是从兜里摸出那把钥匙,仿佛在害怕惊动什么一样轻轻的开了门。门后只有一张老掉牙的摇椅在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中央,“看见”她进来,微微地动了动。她把门从身后关上。脱了鞋,到墙角去拿那张竹席。
她今晚喝了不少劣质烈酒,整个胃部在火灼的疼。那张竹席是她母亲留给她的,而她母亲是从垃圾场上把她和这张席子一起捡回来的。
这是她两位母亲唯一给她留下的东西。她四岁那年养母带她到另一个大一点的城市,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份能领点微薄薪水的工作,但是刚下火车她们就遇上了一群持刀的强盗,黑夜里养母被刺了好几刀,她只来得及看着养母倒下就被套进了一个麻布袋。记忆里那是一片令她绝望的殷红,并且一直在噩梦里看见养母最后混杂着解脱和担忧的脸。
歹徒们抢不到钱,就商量着把她卖到山沟沟里去给人作童养媳。她那时根本不明白童养媳是什么意思,但她能从那些人的语气里预见到极为可怕的未来。幸而在凌晨里,一位善良的鼠先生救了她,鼠先生发动了它的家人,包括它的第八代孙子,鼠族拖家带口连哄带赶地把歹徒们逼得丢下麻布袋就上车逃跑,并且以三位牺牲者的代价换来了其中一名歹徒染上了狂犬病的战绩,鼠先生对此表示遗憾,但也表达了一番对烈士们的敬意,然后号召它的族人们必须要以这三位烈士为榜样,与邪恶的人类抗争到底,呼吁和平。于是那一带便响起了一阵毛骨悚然的鼠叫声。
在带着她找到她死去多时的养母的遗体以后,鼠先生又开始关心起她以后的生活。鼠先生认识一座小木楼。这木楼其实看上去还算不错,只是这里一直传言着闹鬼,所以根本没有人愿意接近。偶尔会有些试胆大会在这里举行,但从没有人能在二楼活过一个晚上。几次之后人们也就学乖了。后来一个房地产公司拍下这一带的土地,拆迁办开着铲土机来,结果刚到地儿,驾驶员就直挺挺地晕死在驾席上。请来的大师还在那一边的供案上点着香呢,一看这架势,马上摆出十成十的得道高人的风骨,掐指一算告诉大家这楼拆不得啊,拆不得。
“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还得在这里建个小区呢!”房地产商一想到金钱泡汤,就顾不上大仙威力,嚷嚷起来。他的助理马上就给大师没有掐兰花指的那只手里偷偷塞了一个大红包。
大师掂了掂分量,估摸着干完这一笔自个就可以还俗了,也管不了那么多,随口说:“这好办,你们把这木楼外面翻修一下,弄个……弄个那巴什么风格,就当个小区景点保护起来嘛。”
大师如此没谱的提议就在束手无策的众人之间获得了肯定。而小楼这次也难得的配合,工人们在施工期间没有遭遇到任何不测,这让工人们有了一个自抬身价的话题。总之,虽然最后没装出巴洛克风格而是被他们搞得跟藏尸阁似的,但小楼依旧愉快的成为了一时热门景点。每天来参观的人站在封锁线外对着它指指点点,它再也不寂寞而且也不怕别人跑到自己身体里去乱逛了。
“我又不是铁扇公主。”它后来跟她在聊天的时候说。
多年以后小区慢慢败落了,破旧萧条了,很多年轻人都买了新房子,这里就剩下一群老头子老太太,每天下棋打牌织毛衣,盯着小区口那扇掉漆的铁艺大门盼着儿女回来探望一下自己。
鼠先生带着她来到小楼面前,小楼那时已经又寂寞很久了。以前老是带着敬畏目光看着自己的人现在走过自己面前连看都不看一眼,但是也没有人敢进去让它再做点话题出来。房地产商以前还每年给它洗洗外层除除草什么的,但后来也把它遗忘了。小楼很寂寞很寂寞,所以它常常盯着亘久不变的天空发呆,还好还有鼠先生和其他一些朋友偶尔会抽点时间来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