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爱，不过一个字，却可以使运筹帷幄的他情意难决，纠结似水缠绵。
只因她的笑脸。
情，不过一个字，却可以使伤痕累累的她忘记伤痛，绽放如花笑靥。
只因他的誓言。
他曾一度以为，他的心中只能承载复国的职责，盛放不了她纯洁似水的模样。
她曾一度以为，她会永远伴他左右，看尽万千落红，芳草碧树，直至地老天荒。
可他没想到，爱这个字，像一泓清池。只需一丝触动，就会泛起无限涟漪，不能自拔。
他也不想自拔。
可她没想到，宿命这个词，像一张罗网。只需轻轻一碰，就会牢牢收拢，将她困在其中，
万劫不复。她不要万劫不复。
记得她第一次问他：“血蝶是什么？”
他笑着答：“它意味着你跟我一样。我们都有血蝶。”
她笑了。
当她知道了一切，再一次问他：“血蝶是什么？”
他仍笑着答：“不论它是什么，我都会爱你，都会保护你。”
她却哭了。


第二章 初识丶留客圣贤
“喂。你听说了么？昨天三师公救了一个人。”
“真的啊？说不定他还会成为儒家弟子呢。”
“那可不一定，我听别人说，那个人好像是女的。”
“女的？那就……”
“嘘……二师公来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间的缝隙钻了进来，留下斑驳的暗影。窗边青幔拂动，带动着清香
的空气氤氲出和雅的氛围。儒家弟子们齐齐站立，俯首鞠躬，脸上写满了敬意。
“二师公好。”
“好。”温和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仿佛挥之不去。他徐徐转身，微微点头，举手投足
间充满了雅致的气息。
“子聪，你先带大家背诵《诗经•周颂•丰年》”
“是。”
“子房救了位女子？子房啊子房，我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你了。”
红光弥漫。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红。它们旋转、翻腾，如同魅惑的幽灵般环绕在凉儿四周。“救
我，救我……”本就虚弱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红色吞噬。凉儿无助地蹲下身来，绝望地大喊：
“母亲。你在哪。你在哪……”
“姑娘醒了？”
凉儿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噩梦。
“在下张良字子房，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张良？凉儿循声看去，原来他就是齐鲁三杰之一的张良？
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模一样啊。
一根紫色的发带随意束起几缕青丝，将潇洒飘逸恰到好处的展现出来。青丝下素瓷般的
脸，脸上星辰般的眸，还有嘴角那一抹微笑……等等，他在笑。
他一定是在笑自己的花痴行为吧。凉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张良的笑意越发明显。刚刚还是梨花带雨的模样，怎么一看到我就冷静下来了？
“我叫夏凉。”凉儿低声说。
“夏凉姑娘的身体可还有不适？”
“很累。”凉儿实话实说。
“请姑娘稍等片刻，一会儿二师兄会为姑娘诊断病情。”
“嗯。”凉儿仍然低着头。夏凉啊夏凉，你在他面前怎么这么弱，你要强势一点！
凉儿鼓足勇气抬起头，却发现又多了一抹身影。不同于张良的洒脱，有的只是温润如
玉的气质。他应该就是张良的二师兄，颜路吧。
“子房，这位就是……”
“正是。”张良看向颜路，嘴角勾起一缕笑。“请师兄为这位姑娘诊断吧。”
颜路虽脸上平静，但心里却已波涛滚滚。这个子房，连我都要算计。心里虽这么想，
但还是走到凉儿身边，轻声说道：“请姑娘伸出右手。”
张良见此情景，转身走出门外。
半个时辰过去了。颜路终于走出房门。
“她怎样？”张良向前，一脸严肃地问道。这次诊断的时间对于师兄来说未免有些过
长，看来这位姑娘的病情可不是单纯的疲乏这样简单。
“子房，你平日做事都很有分寸，这次怎么会有疏漏之处？”颜路并不回答张良的问题。
“此话怎讲？”
“将女子带入小圣贤庄已是大忌，你为何要让弟子们知道？”颜路直视张良的眼睛。
“呵呵。若不是这样，你又怎会主动寻我，又怎会为这位姑娘诊断？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颜路无奈地笑笑，忽又严肃起来。说：“刚才我为那位姑娘诊断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
事。”
“什么？”
“她的右手腕处几乎没有脉象。”
张良瞳孔微缩，“那左手呢？”
“正常。”
“那她现在如何？”
“喝了一碗安神汤，睡下了。”
夏天的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断断续续的蝉鸣默契地配合着。而这二人，良久无话。
“我想把她留下来。”张良一语道破二人的沉寂。而在颜路听来，却像是晴天霹雳。
“子房，你……你是出于怜悯？”
“不止。”
“你既然已经让弟子们知道你救了位女子，那么大师兄也一定会知道。如若你只是为
了救人也就罢了。可你要把她收为弟子，大师兄定不同意。子房，三思啊。”
“刚刚我已经三思过了。”张良看向颜路，“第一。救人要救到底。既然这位姑娘病情怪
异，那二师兄应该为她治好才是。第二，据我的了解，她……应该刚刚失去母亲。就这样让
她离开小圣贤庄，她定会独自漂泊流浪。在这乱世之中，这对男子来说也实属不易，更何况
她是位女子。第三，收女弟子这件事只要瞒住弟子即可。这一点我自有计策。第四，大师兄
若能瞒住最好，如若不能……也无妨。大师兄接受不了的事情有很多，何况比收女弟子一事
更违背儒家道义的事情还在后面。凡事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第五，女子并不比男子差，有
些事非女子不可。师兄，你看如何？”
“好吧……”颜路被驳得无话可说。“凡事要小心。”
“子房谨记。”


第三章 夕日丶亦乐亦忧
窗外又挂夕阳。
昨天的现在，自己在哪里呢？
刚醒来不久的凉儿，眼睛直直地望向夕阳。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只有那轮夕阳，宛如精灵般，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降落，留下千丝万缕的红霞渲染天际。
自己以后，就是孤儿了吧。没有母亲的庇护和疼爱，她撒娇给谁看？
她哭了，谁心疼。
眼睛涩涩的，眨一下，都会扯出莫名的疼痛。凉儿缓缓起身，发觉身上竟没有原先那
般疲乏了。
她环顾四周，静静打量这间小屋。竹制的家具摆放有致，简单却不乏儒雅。窗扇在风的
吹动下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凉儿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清香纷至沓来。
凉儿低头，发现枕边有一套衣衫。看样子，应该是儒家弟子的衣衫吧。难道，是要留下
她吗？
凉儿轻轻拿起衣衫，仔细地穿好，又花了很多心思去系腰间的结。如瀑般的头发垂下来，
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环顾四周，发现书桌一隅有一枚铜镜和一根紫色的带子。该是有多么细
心的人才会准备这些呢？小巧的铜镜中倏然出现了女子的笑脸。
“不知夏凉姑娘是否满意？”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一抹青色身影立于屋中。
“嗯，这些都是你准备的么？”凉儿转身。
“不错。”张良眼含笑意。看来这身衣服的确适合，穿起来倒像是一个青涩的男子。
而此时凉儿的心里，已泛起了小小的褶皱。
“夏凉姑娘身体可好？若有允许，不妨跟子房欣赏欣赏敝庄之景，你也好熟悉一下环
境。”
“那我们走吧。”女子的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迫不及待地抓起张良的衣袖欲往出走。
张良终是无奈笑笑，任由她拉着袖子，没有拒绝。
“张良先生，这里是哪儿？”
“藏书楼。”
“藏书楼？这里面一定有很多书吧。”不等张良回答，凉儿早已远远跑开，摘花去了。
张良可没有凉儿这么好的兴致，在这里生活多年，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他早已发现
墙角多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那是一堆，木头？
小圣贤庄从不开灶，如今又是盛夏时节，不必取暖。木头又有何用？
莫非……
“张良先生，你快看！”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张良的思路，他循声望去，发现凉儿的头上
绑了一朵红艳至极的花，在红霞的映衬下更显妖娆。
“不好看。”张良微微皱眉，表情严肃。
女子刚刚流光溢彩的眼眸忽然黯淡下来。而那花似乎已没有刚才那般红艳了。
“这花不适合你。”他几步走到女子身前，轻轻地将花拿下。
夕阳的余光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凉儿抬头，却看到他灿若星辰的眼睛。
哦不，连星辰都黯然失色了呢。
“你们二人，可真有兴致。”威严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凉儿突然有了莫名的恐惧。
该来的，终是来了。


第四章 月夜丶月色多长
无边的黑暗最终吞噬了夕阳的余光。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晃悠悠地升起，将清冷的月光
洒向大地。
“子房见过大师兄。”张良不慌不忙地转身作揖。见凉儿毫无动作，便轻轻地拉了一把。
凉儿赶紧低头，学者张良的样子作揖。原来这就是儒家现任掌门伏念啊，一副要吃人
的样子。同样都长着小胡子，一点都不像颜路温柔。
“你是位女子？”伏念并不搭理张良，而是径直走向凉儿。
明明是个疑问句，怎么听起来像是肯定句。我到底是不是女子啊？凉儿心虚地偷看张
良。
张良点头。
“是。”凉儿把头埋的低低的，不敢看那副吃人脸。
四周静悄悄的，凉儿只能听到自己凌乱的呼吸声。多少次凉儿都想抬头看看这二人是
不是已经睡着了，可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子房，你打算收她为弟子？”伏念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张良真的要留下我？凉儿偷偷地抬头看向张良，却只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还有那看不
到底的眸子。
每次一看到这个表情，凉儿的心总会凉上半截。也对，儒家是不受女弟子的，是自己
白日做梦了吧。
想到这里，凉儿又低下了头。
“是。”张良不动声色的回答。
“为何？”伏念的声音突然抬高八度，“你难道不怕败坏儒家的名声？”
“子房不敢。我留下她，自有用处。而且绝对 不会败坏儒家名声。请师兄相信我。”
相信？是啊。虽然这个师弟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从不出格。可是这次，未
免有些过分。儒家收女弟子，这让一向主张“男女授受不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儒
家颜面何存？
见伏念并不表态，眉间仍有怒气，张良许下承诺：“如果子房做不到，任凭师兄处置。”
凉儿缓缓抬头，眼眸中既有不解又有感动。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有
何德何能，让他这样做？
“既然这样，”伏念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木剑，递到凉儿身前。“我倒要看看你有什
么能力证明，你不是个弱女子。”说罢，便拂袖走了。
见伏念已走远，凉儿不解地问：“伏念先生让我做什么？”
张良看着伏念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大师兄是要考验你。”
“考验我什么？”凉儿更为不解。
“用木剑，劈柴。”
“啊？”凉儿的表情极为夸张。“就算给我一把真的剑，我也不一定能劈得动……”
张良无奈地摇摇头。师兄啊师兄，你这样做，明明是在惩罚我嘛。
凉儿转身发现了那堆木头，错觉般地看到了幽幽的光。
唉，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凉儿恍然间听到一声响动。宛如梦境中的声音一样，空灵，绵延。
“啊！”凉儿猛地睁开眼睛。“我怎么，怎么睡着了……”
“你终于醒了。”缱绻的声音在寂静的月色中幽幽地传来。凉儿起身，看到了不远处躺
着的张良。月色轻柔地抚在他脸上。有一瞬间，凉儿觉得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应该是上
天派下来的神仙吧。
“呵呵。对不起啊。本来应该是我来干的。没想到，我……我竟然睡着了。”张良知道
自己不行，说要帮她。她也决定在一旁学习学习，以免以后再遇到这种特殊的考验。只是没
想到，自己睡了一天竟然还能睡着， 唉。
“无妨。”
听起来，他好像很累吧。也是，那么多木头，想想都发愁，更何况是用木剑。
凉儿看到那些劈好的柴，心里更是不安。
“你是怎么做到的？”凉儿轻轻地问。
“我会武功。”张良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
“哦，谢谢你。”可能连凉儿自己都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她重新躺下，安静地望着那轻
柔如水的月亮。
这一夜，时光多短，月色多长。


第五章
凉儿是饿醒的。
从昨天到现在，好像只喝了一碗安神汤。
远方的天空吞吐着若有若无的浅红云朵。星月不知何时隐没了行迹。耳边不时响起几
声清脆的鸟鸣。空气中充满了专属夏天黎明的特殊味道。
“太阳还没出来啊，看来离吃饭的时间还早着呢。”凉儿低低地自言自语，生怕吵醒到
什么。因为她发现，那个人还没醒。
干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凉儿摸摸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决定自己去找点吃的。
当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张良身边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
离地观察他。她甚至都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他发丝上的几点草粒。
凉儿伸出右手，缓缓靠近他的头发。她想把那几点草粒拿下来，就像昨天他把她头上
的花摘下来一样。
想到这里，凉儿笑了。
就在离他的发丝还有一丁点距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啊……”右手被人猝不及防地抓住，凉儿重心不稳，倒了下去。
“你做……”刚想抱怨的凉儿突然看到了上方那双明亮的眸子，还未出口的“什么”
二字被生生卡在了喉咙。
“你做什么？”张良笑着反问。
“我……我”凉儿吞吞吐吐地支吾着，眼神躲躲闪闪。
太阳不知何时露出了半边脸。金灿灿的光穿透空气射向大地的每个角落。绿茵地上躺
着的女子，脸上带着几丝微红。往上是女子纤细的胳膊，再往上是男子骨节分明的手。
画面仿佛在此定格。
凉儿的肚子不合时机的“咕咕”叫了起来。张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放开凉儿的手，
转身走向前。
二师兄说的没错，她的右手确实无脉象。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快起来，我带你区用早膳。”
“噢。”凉儿低低地回应，脸上满是伤感的神情。
她恨透了这种突然放手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为什么刻意地忘掉某些事，却反而记得更深呢？
六艺馆。
爽朗的笑声连同诱人的饭香一同飘了出来，这让凉儿的心情有了好转。
“庖丁师傅，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张良面带笑容，边说边看向屋内。看来今天是
伏念授课。
“是三当家啊。”庖丁摸摸头，眼睛笑得快眯成了一条缝。“伏念掌门说让我早点来，我
怎么敢晚到啊。”
“哦？大师兄找你何事？”张良负手相问。
“掌门说昨日有一弟子受罚，为我准备了些木柴，让我早点过来拿。”庖丁拍拍肚子，
大声说道：“这点小事，怎敢让你们费心。”
“不妨事，不妨事。”张良继续微笑，转身对凉儿说：“子凉，你过来。”
凉儿此时正沉浸在诱人的饭香中，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子凉”，是叫我么？
“啊？你叫我？”凉儿问道。
“不错。你随庖丁师傅把木柴送到客栈里吧。今早就不用上课了。”张良故意放大声音。
屋内的伏念仍然一脸严肃。
“为什么是我？”凉儿瞪大眼睛，不解地大声问。忽听到屋内伏念威严的授课声，凉
儿的声音小了下来；“我……我初来乍到，不认识回来的路。”而心里想得却是：你不知道我
早就饿了么？万一饿晕在路上怎么办？
张良仿佛洞察了凉儿的心思。“好，我随你去。”
于是，庄外的青石台阶上，出现了三个人的影子。


第七章
“张良先生。”凉儿慢慢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回家么？”
“好。”张良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无话。
走完曲曲折折的绿荫小路，一个低矮的木屋映入眼帘。屋前有一棵小树，虽谈不上郁
郁葱葱，但也还算茂盛。树的四周是些五颜六色的花。接连几天的暴晒使得它们看上去毫无
精神。
凉儿推开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桌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凉儿拿起布子，轻轻擦拭。
张良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凉儿忙碌。
仿佛平静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凉儿开始仔细打扫屋子。虽然母亲很疼她，但她并不
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平日里她会和母亲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虽然并不富有，但她们
感到很幸福。
是的，幸福。
而如今，幸福在凉儿心里遥不可及。
一个孤儿，怎么可能幸福呢？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
看见凉儿又在擦已经擦过的桌子，张良看不下去了。“你回家就是为了干这个？”
声音虽不大，但在凉儿听来，却足以让她清醒。
她慢慢地转过身，泪眼朦胧地对张良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我连为母亲报仇的资格都没有。我
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落下，却没有声音。
她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张良的心，有些微微的疼。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种悲伤与无助，那种寂寞与凄凉，他一直都以
为他早就忘了。从进入儒家的那天起，他就摒弃了那个曾经尊贵的姓氏，那个曾经尊贵的身
份。他尽力把过去统统丢掉，只留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是在他亲眼看到父母被杀时萌生的。
他要报仇，他要推翻嬴政。
无论这条路，有多艰难。
他以为他早已忘掉的伤痛，就这样轻易地被她的泪水唤醒。
“我跟你一样。”突如其来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温暖。
凉儿惊诧地睁大眼睛。
他竟然……抱着她。
第八章 秦字丶非李唯夏
这个拥抱，真的很短暂。
短暂到凉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开了。
“对不起，冒犯姑娘了。”他的话语彬彬有礼。
可在凉儿听来，越是彬彬有礼，就越觉得疏远。
“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凉儿抬起头，妄想使眼泪倒流回眼眶。
他看着窗外的太阳，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等等。”就在凉儿刚走到门外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快速地转身，跑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柜子前。老旧的铁锁上布满了红锈。她伸出手，
轻轻地抚摸着旧锁。打开这个锁，是她从小到大最想做的事。每次她一接近这个柜子，母亲
就会一脸怒气地让她到别处玩。这个柜子里，一定放着母亲的宝贝。
她要拿几件，留个纪念。
看到凉儿不停地抚摸着锁，张良知道，她又要麻烦他了。
“你要开锁？”张良拿起锁，细细地把玩。
“嗯，可是我没有钥匙。钥匙应该在……在母亲身上。”凉儿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又要麻烦我了。”张良的语气轻松起来。“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又一件？算了。我还是不找你帮忙了。”凉儿别过脸去。
“看着我。”
不容拒绝的口吻，凉儿只好乖乖地看着他。
每次这样直视他，自己都会不好意思。唉。
“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哭。”
“我……我不敢保证。”凉儿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半天才说话。
“如果你答应我，我保证不会让伏念师兄教你武功。”
看着张良信心满满的样子，凉儿嘻嘻的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答应你，你就会帮我
开锁，而且保证不让伏念教我武功？”
“对你来说，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张良故作无奈地说。
“好，我答应你。你帮我开锁吧。”
“这可是你说的。”张良一脸鱼儿上钩的表情。
不许哭，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啪”的一声，锁开了。凉儿急不可耐地望向里面。
除了些铜钱和首饰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凉儿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拿起一个红色的镯子，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可是张良却看到了一根竹签。上面写着：母亲，我害怕。
笔迹稚嫩，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写的。
“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凉儿好奇地凑过脑袋来。
“你小时候的东西。看来你从小就会撒娇啊。”张良笑道。
“这才不是我写的。况且我都不认识上面的字。”凉儿一脸无辜。
“不是你写的？”
“对啊。我母亲是齐国人，我只会写齐国字。”
这上面，分明是秦国文字！
张良翻到竹签背面，只见又有八个秦国文字。
“清明之期，非李唯夏。”
那字迹。是如此隽秀。
张良眉头紧锁，又看向凉儿的右手腕。不知是不是戴着红色镯子的缘故，他竟看到了
微微的红光。


第九章
回到小圣贤庄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儒家弟子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张良带着凉儿吃过晚饭，便安排她到她待过的那
间屋子休息。
还好，一路上没见到伏念，不然的话自己又要接受什么特殊的考验了。
傍晚的海风轻轻吹拂着凉儿的脸颊。她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
其实今天并不累，可她却很想睡。很想安心地，踏实地睡一觉。
也许是因为自己想开了吧。至少不会一想到母亲就想哭。她应该做的，是在小圣贤庄
好好学习武功，而不是整天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她要有全新的生活。
这一切，多亏了张良先生呢。
凉儿扭头看着胳膊上的红色镯子，浅浅地笑了。
母亲，你一定要保佑我快乐幸福。
九曲回廊。
红色的阑干和天边的红日仿佛形成了某种呼应，而大海，便成了它们之间的媒介。波
浪在风的鼓舞下轻轻翻腾，晃动着回廊上人的影子。
执经男子不时地抬头望向对面的夕阳，微风掠起他额前的发丝。他合起经卷。微微叹息
“这个子房，一天都不见人影。”
远处极轻的脚步声忽然停顿了几分，复又响起，随即而来的还有熟悉的说话声。“二师
兄，一人阅经也不嫌无聊？”
颜路继续看着手里的经卷，缓缓说道：“我可不像你一样有那么多事情可做。”
张良无声笑笑，上前几步。
“你今天去哪里了？”颜路早已无心阅经，可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经卷。
“跟夏凉姑娘在一起啊。难道师兄不知道？”张良满不在乎地说道。
“子房，你……”颜路终于放下手中的经卷，转头看向张良，细眉轻佻。“你要注意点。
要是让大师兄看到了，一定会生气。”
“怎么，我跟儒家弟子在一起，也有错？”张良侧首，笑盈盈地反问颜路。
唉，这个师弟，真拿他没办法。颜路只好转开话题。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张良收起笑容，问道：“夏凉姑娘的病情，可有眉目？”
颜路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没有想得透彻，但也有些眉目。
“我认为，夏凉姑娘本身并无大碍，我们之所以无法探清脉象，应该是因为某些东西
的阻碍。”
“你是说，她的右手腕处有东西？”张良皱眉。
“应该是这样。”颜路点头。“只有阴阳家，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第十章 梦境丶全新开始
那天晚上，凉儿做了个甜美的梦。
母亲穿着她从没见过的漂亮衣服，慢慢地向她走来。
凉儿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奔跑着，扑到了母亲怀里。
她又流泪了，一声一声的喊着母亲。她感受到母亲正在抚摸她柔顺的头发，是那种久
违的，懒洋洋的温暖。
她抬起头，时光像是突然倒转，画面重新定格在那天午后。
橘黄色的阳光在她身上晕染开来，她惊讶地发现，拥抱着她的人，竟是张良。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个拥抱的时间很长，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而且她看到
张良在笑。这是他脸上惯有的表情。他用轻快的语气对流泪的凉儿说：
“你答应了我，以后不许哭。”
而她，真的就不再哭了。
这是如此静谧美好的一个梦，甚至在凉儿醒来，她的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
一切妥当之后，她走出门，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张良。
张良向她招手。她顺从的跑了过去。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课，不用紧张。除了我跟师兄三人，没人知道你是个女子。”
张良说罢转身向前走，凉儿乖乖地跟在后面，脸上仍然是藏不住的微笑。这好像不是
她的作风。
今天是颜路的早课。
当看到子房带着夏凉走进来的时候，他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他还是觉得收弟子一事实为不妥。不过，他马上又恢复了表情。
凉儿站在张良的身后，准备仔细听着张良说的每一句话。
她原以为张良会大费口舌地介绍自己。比如说她是在路边意外被获救的，或是她是他
的亲戚之类的。不过最靠谱的还是她几年苦读，主动投奔儒家什么的，以增加可信度。
可是张良没有。
他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这就是新来的子凉。”就又干巴巴地让她坐到了角落里。
她只好缓缓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一路上只看到几个人对她象征性的笑。
凉儿有点怀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话是不是儒家的。
她也只好向对面的人干巴巴的笑了一下。
这正是张良想要的结果。有时候啰里啰嗦地解释，是会有漏洞的。
越平常越好。
张良笑着走出了门外。
整整一天，都没有张良的课。要吃人的伏念和温柔的颜路轮番上阵，不是诗经就是礼
仪规矩，搞得凉儿头都大了。不过万幸的是，伏念并没有找她麻烦，反而是颜路好几次把目
光投射到她的身上，她只好微微点头以暗示颜路她在认真听课。
这天下来，她也没认识几个朋友。出了一个长相普通的人在所有课结束后叫住她对她说：
“你是子凉？长的挺清秀的嘛，要跟我们一起看海吗？”
凉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赞同“清秀”，摇头是否定“看海”。
不过在看到对面的人的诧异表情时，她无奈地压低声音，努力使声音变粗，极为艰难地
吐出两个字“不去。”
然后那个人干巴巴的笑了笑，跟着几个人走了。
今天遇到太多干巴巴的事情了。
当凉儿最后一个走出六艺馆，四下张望没有张良的影子，准备回房的时候，她突然看
到了突然出现的张良。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这干巴巴的一天，直至看到张良，才变得丰满。
她还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依赖上了他。


第十二章
这一夜，时间流逝得异常艰难缓慢。
自张良走之后，凉儿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她踩着幸福漫步云端，正在悠然自得，忘乎所以
的时候，张良的一句话彻底让她清醒，从高处狠狠地摔了下来。
她只是他的弟子而已，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高贵端庄的身份。她也没有渊博的
知识，精深的武功。她甚至没资格做他的弟子。
当然，她还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孤儿。
她总是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她还非常任性，贪玩。她甚至想过，如果那天她乖
乖地跟母亲呆在家里，母亲根本不会死。
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竟然会以为张良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
想想都觉得可笑。
夏凉，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本来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孤儿，不要再恬不知耻地乱想了！
夏天的夜还是有些冷的。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干了凉儿身上的汗水，热气早已散去，随
之而来的是阵阵阴冷。
她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那无边的黑暗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向前一步，就会
吞噬掉她。
凉儿蹲下来，紧紧缩成一团。一个人的时候，要学会自己抱紧自己，这样才可能温暖。
可是，她为什么仍然感到冷呢？她又想起了那个短暂的拥抱，可随即又狠狠地摇头。
不，她要忘掉。
在持续不断的阴冷和浑浑噩噩的困倦中，凉儿度过了这难捱的一夜。
事实上，这一晚，她并不孤单。
凉儿是第一个到达六艺馆的。
卷曲了一晚上的双腿变得沉重无力。她坚持着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一晚上没有睡着的
她早已疲倦不堪。就在她闭眼的刹那，她突然看到了那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凉儿的睡意一下子就消失了。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某种特别的因子，压抑让凉儿喘不过气来。她低着头，声音虽小却
很清晰地说道：“三师公早。”
三师公，她没忘记要叫他三师公。
张良皱了下眉，他知道这简短的问候中还有别的情感。
——客套、疏离，更多的是疲倦。
“你今天不用上课了，回去休息吧。”张良闭起眼睛，单手扶额，一辆困倦的样子。
“不要，大师公会惩罚我。”凉儿依旧低着头。
“如果你在他的课上睡着，他就不会惩罚你了吗？”
凉儿不说话了。
窗外依稀传来人们的说笑声，看来离上课时间已经不远了。张良睁开眼睛，狭长的眼
眸里溢满了深深的疲倦，却清楚地命令道：“子凉，回去！”
她从没有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容置疑，甚至还有点生气。在她的印象中，
他从没有生气过，脸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很让他
失望吧。
凉儿走了。
张良微微叹了口气，昨晚的一句话，还是伤害了她。
张良如此聪明，怎会察觉不到凉儿对他的感情？她已经不是单纯地想要感激他，而
是……依赖上了他。
他决不能陷入儿女情长之中，这样会影响到他的前途。从这一方面说，他是自私的。
可反过来想，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如果他遭遇不测，注定会使亲近他的人受到牵连。
说到底，他是个不敢爱的人。所以，他一定要尽早结束凉儿对他的感情。
可惜，他已经晚了。


第十四章
随张良走出六艺馆后，凉儿才发现下雨了。
雨很小，甚至都算不上淅淅沥沥，一点一点地撕扯着空气。
凉儿最讨厌这种雨，细小细小的雨下个不停，一切都被笼罩在湿气之中，经历着漫长
而又冰冷的折磨。她宁愿喜欢夏天的暴雨，迅猛来临，狠狠地释放，最后迅猛离去，留下的
只是暴雨过后的清醒。
就像这些天，，张良对她的刻意回避一点一点地冰冷她的心，而现在，她脚步轻盈地跟
在他的后面，心甘情愿。
原以为退却的热度再次升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好像走了很久了……
“三师公，二师公在哪里等我？”凉儿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说话了，因为她实在不知
道这是哪里。
到处都是翠绿的竹子，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二师公这是一个借口而已。”
“哦……”凉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你是在骗子聪啊，呵呵……”
张良没有说话，凉儿在他的身后，自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其实张良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因为他发现，他原来下定决心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每次在六艺馆中见到她，都能看到那熟悉的笑容。他刻意回避，却还是用余光发现了
笑容的僵硬。每次在藏书楼后见到她，都能看到那气喘吁吁，四下张望的身影。他站在暗处，
轻易感受到她失望的心情。
这些天，凉儿并不孤单。就像那天晚上，他拂袖而去，却没有听到凉儿回去的脚步声。
他返回来等她，隐藏在浓重的黑暗之下，只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
没想到，她坐着伤心了一夜，他站着纠结了一夜。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的对话，二人都
带着深深的疲倦。
他悲哀的发现，运筹帷幄的他，却看不穿自己的心。
他甚至都不是他了。
看到前面的身影停顿下来，凉儿也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其实她一直想知道，既然二
师公是个借口，那么现在，张良找她有何事？
可是她不敢开口。她怕像上次一样，自取其辱。
“你会下棋吗？”张良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凉儿不知所措。
唉，总是这样。在他身边，总是这样紧张。
“不会。”凉儿实话实说。
“跟我来。”张良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复又向前走了。
跟着张良七绕八绕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的竹子仍是很多，不同的是多了一张石桌。
而石桌上，摆着一盘密密麻麻的棋。
“你经常来这里吗？”凉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摸了摸晶莹发亮的棋子。（话说，棋子
别想歪了哦。）她有点儿想学了。
“嗯。”张良也走过去坐在石凳上。看到凉儿摸着棋子两眼发光，他轻笑道：“怎么，
你想学？”
触棋的手指停了下来，凉儿轻轻说道；“你教我？”
不等张良开口又补了一句。这次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会一直教我的
吧？”
张良垂下眼睛，开始收拾棋局。而凉儿却在一旁眼巴巴等着答案。
“来，咱们先开始第一步，猜先。”张良伸出左手，随意拿起既没棋子，并不理会她刚
才说的话。“猜猜看，我手里的棋子数是单是双？”
凉儿低下头，不发一言。
“猜对我就会一直教你，快一点。”
凉儿忽的抬起头来，先是看了张良一眼，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然后又紧紧地等着他的
手，陷入了沉思。
张良忍不住笑了声。“子凉，猜单双还用思考吗？照你这个下法，怕是明天也下不完吧？”
凉儿并没有停止思考，她的心里一直在纠结，希望上天保佑，一定要猜对啊！
“单吧。”凉儿咬紧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良的手，他害怕张良暗中捣鬼。
但是，她还是没有阻止住张良。
在猜先这一步耍点儿小手段，张良可是很有经验的。记得小时候跟颜路下棋，张良的
这一招可是百试不爽。不过，最终还是被颜路发现了。因为颜路每次都猜错，这让人品不错
的他很是不解。终于有一次，他发现了。那次颜路发了很大的火。年少的张良被吓得不轻。
因为在他心中，颜路是一个非常非常温和的人。
自那以后，张良再也没有在猜先这一步动手脚。
长大后，张良曾问过颜路为什么发火。颜路看向远处，轻轻回答：“子房你要记住，不
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欺骗算计你最亲的人。”
他一直把这句话记到现在。
张良摊开手，五枚晶莹的白棋在纤细修长的手上，显得越发剔透。
“哇！”凉儿忍不住要跳起来了。“你答应一直教我的，说话算数哦！”
“运气不错。”张良也微微笑了起来。“可是接下来，就不能凭运气了。”
微风夹裹着浅淡的竹香轻轻袭来，右手中的一枚白棋，在凉儿不经意间，被张良不动
声色地回归原位。


水来（阴阳家秘术。。。）

文笔很清新哎！顶。（这吧和秦果真也有些关系。）

哎，惭愧死了。

水波浩荡（灌水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