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白露未晞】【原创】尘归尘，土归土---齐佩林（五）

谭忠恕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抓水手、查卧底，疏于防范了，要论尔虞我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原本也不是这些政客的对手。我自己到也没什么，只是连累了大家……哎，不说这个了，今天徐处长找你我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赶快与他联系一下，为自己谋个出路，可能的话照顾一下大浦和老马，还有德元，他跟了你这么多年，此次去江北卧底又是九死一生，好在侥幸回来了，还有丁三，我听说昨天李伯涵要杀他，但是被他逃脱了，我一直觉得亏欠了这个人。如果不能……佩林，你觉没觉得我做人很失败？从小宠溺呵护的兄弟多年来一直在利用我。一直重用的下属背叛我……”
齐佩林站起身来走到谭忠恕的面前，蹲下身仰望着谭忠恕：“您一直是佩林为人处世的楷模，如果您愿意，佩林愿协助您为八局讨还一个公道。”
看着齐佩林眼中一如往昔的敬重与依赖，谭忠恕渐渐打起了精神，他是一个军人，面对强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的目光越来越犀利，齐佩林知道他已动了杀机！只要老谋深算的谭忠恕出手，自大狂妄的李伯涵定然难逃一死！


谭忠恕淡定地说：“对，佩林，我们先除叛臣，再消外患。李伯涵不是以八局有卧底为名清洗八局吗？这个卧底的罪名就由他来承担吧。”
齐佩林森然一笑：“局长英明，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这两天属下总在想水手为什么自投罗网，还指证新杰，这其中必有玄机……”
谭忠恕思忖了片刻：“我明白了，他是想把我们引入了反向思维的误区，他肯定留下了种种隐藏的证据，指向李伯涵，保护刘新杰以便破坏木马计划！既然他想用瞒天过海，李代桃僵这一招，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借力打力。”
齐佩林点了点头：“局长说的对，只有这一种可能。现在我们该怎么入手？”
谭忠恕命令道：“你连夜去南京总部，取得张副局长、徐处长的默许，告诉他们我们一定会拿出确凿的证据，老马已去了香港，千万转告他不能再回来。我去吩咐大浦赶紧按水手死前的安排，找出他留下的伪证！佩林你一定要记住：必须一击即中，否则你我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齐佩林匆匆结束了南京之行赶回了八局，他有意将第九局筹办专署设在了情报处原来的办公室内。闻讯而来的李伯涵带着几名亲信冷着脸旁观着。
齐佩林笑容可掬地招呼：“李处长……不对，李局长，我把专署设在这里你不会觉得不方便吧？进来坐坐，我这次去南京，总部张副局长送了我几两武夷山的新秋茶，进来喝杯茶。”
李伯涵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我就说齐专员也是个聪明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齐佩林哈哈一笑：“说起来我们都没有李局长有觉悟，以后许多事情还要仰仗李局长的关照。”
二人在走廊中越说越亲热，不时有路过的下属看到了这一幕，齐佩林感觉到了许多双不屑、不解、惊讶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他恍若未觉。
正在这时,孙大浦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李代局长，你是不是有意为难我呀？！你命令我把老婆孩子从香港送到台湾去，又不让我去，我今天来局里办移交，才知道你又将我停了薪，移交的时候你的人处处挑剔，你到底想干什么？正好老齐也在，你说句公道话！”


李伯涵板着脸看着齐佩林，齐佩林依然笑着劝解：“大浦，有什么话你好好和李局长请示，李局长一直是很明理大度的。我现在也不太好插手八局的公事。”
孙大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齐,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没想到你也是见风使舵的人！这些年局长对你如何？你太让人寒心了。”
齐佩林尴尬地一笑：“过去的事，你还提它干什么？大浦，你放心，我正在筹备九局，如果李局长同意放人，你可以……”
孙大浦冷冷他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费心，我孙大浦今天才算看明白什么叫做人心难测！你们别以为事情已经定局了，我告诉你们，疑点多着哪！我正在……”
“好了！孙大浦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以前你也是这么和谭局长说话的吗？李局长为人宽和，对下属客气，你也不能忘了规矩！”齐佩林一声断喝，严厉地训斥着孙大浦。
孙大浦摇了摇头：“齐佩林，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世态炎凉我孙大浦算是领教了，只要你自己觉得不亏心就行！”


看着孙大浦拂袖而去，齐佩林佯装叹了口气：“李局长，你的部下要好好调教，传出去不得让外人笑话？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看来都是老谭把他们惯坏了。”
李伯涵阴鸷地笑着说：“齐专员说的没错，是得好好整顿，我准备先从电讯处着手，裁员、降职、减薪……行非常之事，必用雷霆手段！”
齐佩林笑着恭维：“还是李局长雷厉风行，以后我要好好向你学习。”
李伯涵笑着满意地走了。齐佩林将李德元叫到了门外的广场上。齐佩林看了看四下无人，郑重地交待：“德元，今天我必须要见局长一面，你去安排，远安号从香港回来了，在上海停留两个小时后还要去南京转移总部几位长官的家眷物资，丁三也在船上，今晚十一点我和局长在船上会面，你转告老宣一定要万无一失，不能走露消息。你到渣打银行我的保险柜里取出十根金条，该花钱的地方一定不能省。”
李德元郑重地答道：“您放心，我和宣船长都会安排妥当的。您在南京的这几天，李伯涵强行送走了局长的家眷，逼着局长放弃木马的指挥权。刁难孙处长，还一直在通缉刘处长、马处长。”


齐佩林叹了口气：“我都听说了。德元你要记着，既然要和欧阳、李伯涵算账，我们就不要算小账，要算总账！明天晚上我们就动手！”
午夜的远安号上，谭忠恕口气依然平静如常：“都安排好了？大浦和我这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佩林，我听德元说了，大浦沉不住气，我没有告诉他内情，你受委屈了。”
齐佩林淡然一笑：“都准备好了，由丁三动手,我派德元协助他。我们三个人明天晚上九点在八局等着欧阳。南京方面也疏通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您明白，这点委曲不算什么。”
谭忠恕长叹了一声：“佩林，这两天从震怒中平静下来，我想了很多，也许并不全是新杰的错？我们从少年起就立志报效国家，也许走过的路太漫长，我们已经忘了出发时的目的。张家麒、沈明铮、钱宇，还有新杰，是什么力量让他们放弃了一切去追寻虚无飘渺的理想。这些年我们在情报部门供职，做了多少原来连我们自己都深恶痛绝的事？”
看着心力交瘁，声音有些哽咽的谭忠恕，齐佩林笑着劝慰：“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难怪您一时接受不了，新杰的事既然您决定先除内鬼，再消外患，我们以后再说。新杰的事无论您怎么决定，属下一定照办。”


齐佩林冷笑着回答：“人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以国士之礼报之。你永远都不会懂，因为你就是一台机器，不懂人的感情，只知道利益。八局的局长是谭忠恕，你今天能不能活命，要看你配不配合。”说完与丁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齐佩林回到八局正赶上欧阳在走廊里跋扈嚣张的挨屋找着李伯涵，他打起了一脸讨好的笑意：“欧阳次长，李局长带人去了预定地点设伏，他嘱咐我先替他招呼您，您请进。”说着他随手打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欧阳故作爽朗的笑了：“看出来了！你也是个聪明人。哎，这个伯涵也太心急了，怎么现在就把封条撕了。”
齐佩林附和着一笑：“次长您多栽培。大浦，招呼次长，我去门口接一下李局长，也该回来了。”
已从谭忠恕处得知真相的孙大浦堆起一脸假笑热情的将欧阳迎进屋内，齐佩林果断地反锁上了门。
被五花大绑的李伯涵寻找着一线生机：“丁三，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别以为齐佩林真能保住你的命，他是在利用你，事后他一定会杀了你灭口！你不如和我合作！”
丁三冷着一张脸嘲讽道：“李处长，你两回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再相信你岂不成傻子了？我认识齐处长七年了，我比你了解他，你就不必要再替我费心了。”


谭忠恕官复原职，总部撤消了筹办第九分局的命令，任命齐佩林担任第八局副局长，李德元任行动处处长，宣良明船长任八局总务处处长，齐佩林信守承诺，再加上丁三误杀的两个衙内的父亲在东北战败被俘，丁三终于洗清了罪名被任命为八局情报处副处长，也算是苦尽甘来。谭忠恕的心情却一直抑郁难解，他越来越惦记那个生死未明、远在天涯的兄弟。
第四章
兵败如山倒，终于民国38年5月来临了，解放军八个军的兵力围攻上海，谭忠恕率领孙大浦和八局大部分人员随总部先行撤离上海，齐佩林奉命善后，半个月后最后一批撤离。
黄浦江畔谭忠恕看着这座他生活工作了五年之久的东方巴黎一一繁华的大上海，感慨良多：“佩林，你和德元、老宣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撤离。这一去恐怕这一辈子再也没有踏上故土的机会了……佩林，你说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齐佩林勉强笑着答道：“局长，您太悲观了。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呑吴。东山再起，亦未可知。”
谭忠恕苦笑着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对了，早些日子丁三说找到了新杰的踪迹，如果你能见到他，放了他吧，国势如此，不必再妄造杀孽了。”
齐佩林答道：“局长，您放心，您的话我记住了。如果我能见到他，您有什么话让我转告吗？”
谭忠恕沉默了许久，叹息着低声说：“没有了……此别非常别，一去即天涯，这辈子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了。”
谭忠恕落寞神伤，独自走向即将起航的军舰，孤独的背影印在大上海的夜幕之中，直至离世，再也没有踏上过故土……
5月10日，在齐佩林离开上海的前一天，丁三终于找到了刘新杰的踪迹，他派丁三送去了一封邀约见面的亲笔信，在第二天凌晨就要远航台湾的远安号上等待着，他知道他会来，他欠了自己，特别是欠了谭忠恕一个交待。他静静地等着，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等着那个熟悉的脚步响起。


夜渐渐深了，住昔繁华璀璨的大上海在即将来临的战火面前，一片死寂。门开了，那个分别了半年之久的人终于来了。
久别重逢，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目光中却已没有了往昔的温情。齐佩林冷笑着打破了沉默：“我是该叫你刘新杰，还是031？”
刘新杰也淡淡的一笑：“随便吧，老齐，老谭和大浦还好吗？你真的也要走吗？能不能留下来，我回上海之前029还问起了你。”
齐佩林不解的问道：“我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背叛信仰背叛长官，屈节辱命？新杰，你替局长想过吗？你的背叛在他的心上重重地捅了一刀，李伯涵又在他背后插上了一把匕首，我再背叛他，你让局长何以自处？局长何负于你？谭家对你有养育之恩，局长是你的如父长兄。”
刘新杰神色黯然地答道：“我以为八局如果只有一个人理解我，这个人就应该是你，我们有过一样的经历，为了信仰我们都可以交付一切。”
齐佩林不以为然：“这是不一样的，当时我在七十六号周围不是日本刽子手，就是汉奸败类。你来八局的时候我和大浦就已经是你的敌人，你怎么利用我们我都可以谅解，你对信仰的执著追求我也感佩。我不能原谅的是你对局长的利用！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八局？别跟我说你来之前不是准备利用局长，利用他的兄弟挚情。”


刘新杰诚挚地回答：“对老谭我是有一份愧疚，但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
齐佩林并不认同：“手段是种子，目的是树，邪恶的种子决不可能长出正义的巨树。”
刘新杰马上反驳：“不要跟我说你们的失败是偶然的，不说别的，八局做过多少泯灭人性、伤天害理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老谭利用董乾坤的老母幼子胁迫他叛变，你亲自下令严刑拷打对你有救命之恩的029，李伯涵的手下强暴幼女……你们今日的失败是注定的。”
齐佩林打断了他的话：“但愿你今日为之奋斗的一切真的能够实现。你一直没有离开上海市是为了木马计划吧？局长在处决李伯涵的那个晚上就决定放弃木马计划，他不愿意看到平民百姓再遭屠戮，木马计划的所有人员将永远不被唤醒。你的任务完成了。”
刘新杰有些出乎意料地说：“谢谢你，也转告老谭谢谢他。”
齐佩林心中一阵悲凉，到了这个时候，刘新杰还是没有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没有叫谭忠恕一声哥。他黯然神伤，声音有几分哽咽：“道不同不相为谋。古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从今日起，你我划地绝交，生生死死，各安天命，纵然再次重逢，亦是陌路！”话犹未完，两行热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