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九月虽说已是秋天，但是毕竟还是初秋。这半日登山下来，仕林也觉得口渴。正巧不远处有一家农舍，很有些陶渊明笔下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味道，好一处依山傍水的农家小院。许仕林决定上前去讨口水喝。

　　竹篱茅舍，门前坐着一位低头做着针线活儿的妇人。“呃――”许仕林开口说道，“这位大姐，请问……”妇人抬起头，带着几分诧异，更多的和气，说：“你是……”“噢，”仕林笑着说，：“我是过路的，口渴得很，不知可否讨碗水喝？”妇人笑着打开竹篱的门，说：“您请先进来吧。我让我女儿倒茶来。”许仕林连忙谢过：“有劳大姐了。”

　　妇人和气地笑笑道：“不妨事，您稍等。念翎，念翎。”（卢念翎这个名字，是我从一个论坛上看来的，“念”取其怀念之意，“翎”与仕林的“林”同音，忘了哪位芝迷想的，先借来用，谢谢。）“哎，娘。”屋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随后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她一身的布衣荆钗，却难掩她那绝世姿容，更难掩她那与世俱来的娴雅幽静的气质。她一出现，原本黯淡无奇的农家小院立刻就象被一道强烈的光芒照射到一样，令人目眩神迷。她的清新，她的素雅都可以不提，但没有人能不注意到她那一双闪烁着慧黠灵光，顾盼动人的星眸，秋波流转间有种说不出的婉转妩韦。

　　只在第一眼见到她，仕林整个人就愣住了。她是谁？竟会长得和媚娘如此相似，仿佛就像是媚娘又在眼前一般，就连神韵气质也一般无二。莫非是上天垂怜，让他在白天也能梦到她吗？卢念翎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许仕林，分明是初次见面，却有着说不出的亲切。如同上辈子见过一样。卢大娘看了看一脸错愕的许仕林，又瞧了瞧一个劲儿地打量着别人的女儿，笑道：“念翎，你发什么呆啊？快去给这位先生倒碗茶来。”

　　她这句话到是把他们二位都给叫醒了。许仕林忙收回眼光。卢念翎也连忙点头：“噢，我知道了。”她一边收拾起奇怪的感觉，转回身去屋里倒了一杯茶出来，笑着递给许仕林，说：“先生，请用茶。”许仕林接过茶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光不去看她。十六年了，这容颜只能在梦中相见，如今突然有一张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却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这恐怕只能用天意弄人来解释了。

　　许仕林匆匆喝尽杯中的茶，掩住心中的痛，递还杯子给她，说道：“谢谢姑娘。”卢念翎笑着摇摇头，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眼睛，好忧郁的一双眼睛啊。就好像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霜，世上已无令他真正开心的事一样。

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仕林习惯了在有空没空的时候，只要想起就会去看看念翎。一则是因为她们母女二人实在可怜，二则可能也是为了自己。像往常一样，他们喜欢坐在一个小小的水池边，静静地说会儿话。

　　“你娘怎么样了？”仕林关心地问。念翎叹着气说：“还是老样子，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说话，整天呆在房里，说爹会来找她的。在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仕林听念翎说过她父母之间那段至死不渝，患难与共的故事，也很能理解她母亲这种表现，说：“要她接受的确需要时间，你应该多劝劝她。”念翎摇头说：“没用的。我娘的心已经死了，任何人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代替爹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即使是我这个女儿。如果不是因为不放心我，我想她可能早就随我爹去了。”

　　仕林也跟着叹了口气，不无感动地说：“你爹娘之间的感情真叫人羡慕，又叫人感伤。”念翎却说：“你不觉得情太伤人吗？越深的感情，越伤人。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可以把人的心一刀刀切碎，刺死。就好像我娘一样。不过做人真地很矛盾，明知情会伤人，却很少有人可以从中逃走，有那么多人义无反顾，执迷不悔。甚至就连我，也会觉得如果能像爹娘一样如此彻底，深沉地爱一回，也就够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她突然停住了，这些话她为什么要说给他听？这些话，就连娘也不曾听过，为什么要说给他听呢？

　　仕林本已听痴过去，见她忽然停住不说了，就问：“怎么不说了？”“说完了。”念翎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话是没说完，没说完的是，她不知为什么，自己似乎与生俱来就对情有着恐惧，难道是上辈子伤得太深了？这些话，她不愿说给他听，但是就算不说，她却越来越觉得，有些什么在改变着。她站了起来，怕再说下去，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想去看看我娘。”

　　仕林站在原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很单薄，也很柔弱，可是却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支持着她，支持着这个几乎要支离破碎的家。心，有什么东西在侵占着……

　　家里静得出奇，一进门仕林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有些担心地说：“念翎，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会不会出事啊？”念翎似乎却已习以为常了，说：“自从我爹走了之后，家里就一直这样，我娘一句话也不说，不然就是自言自语，所以才会这么静的。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她。”“好。”仕林心中还是觉得有几分莫名的不安，仿佛预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既然念翎都这么说了，还是不要把自己不安的念头告诉她，免得她担心了。

　　刚坐下，念翎就脸色苍白地从屋里跑了出来，紧张地说：“不好了。我娘她……”仕林忙扶住她，问：“怎么了？别急，慢慢说，你娘怎么了？”念翎哭道：“我娘留书走了。”“留书走了？”仕林也大吃了一惊，“怎么会呢？你不是说你娘放不下你吗？怎么会呢？”念翎此刻已无力再说任何话，只是颤抖着，将早被泪水浸湿的信交给了他，无力地说：“我娘太爱我爹了……”仕林展开信纸，信上的字被泪水打湿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仍旧依稀可辨：

念翎吾儿：

　　原谅娘必须离开你，只因娘实在无法忍受没有你爹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你爹早已成了为娘生命的一部分，你爹走了，为娘的生命就枯死了。世间最痛莫过于有情无缘相守，为娘便是不能忍受这样的痛。或许你会怪为娘太过自私，舍得扔下你一个人，让你独自去面对未来的岁月，但是娘知道你的坚强足以面对一切风雨，所以娘才放心舍你而去。况且，娘深信，你身边如今已有人会代我好好照顾你，娘可以放心了。

　　念翎，不必为娘流泪，因为娘走得非常幸福。娘这一生，为了你爹不惜与家庭决裂，不惜背上不孝的罪名，但娘终究是无怨无悔的。人生值得留恋，是因为这儿有爱恋的人，死界值得向往，因为那儿也有爱恋的人，为娘就是追随你爹而去的，因为你不必悲伤。



　　临走之前娘有一言要劝告，娘这一生爱得痴，爱得苦，所以不希望我的女儿再受这样的痛苦，可是为娘也知道你是一个如此纤细敏感的人，你那么像为娘，娘只怕你在感情路上同样也会遇到太多波折和磨难，因此除非你是想好了一切，轻易不要涉情。情之为物，着实伤人入骨。娘虽不悔此生，只愿我儿能一切顺利，一切幸福。

　　　　　　　　　　　　　　　　　　　　　　　　　　　　　　　　娘临别留字

　　仕林看完了信，一时间竟感动得无语，世间真情，怎不令人喟叹，令人伤感落泪呢？可是他也明白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劝念翎说：“你先不要急，我现在马上就派人去找你娘，一定可以找到她的。”“不。”念翎却拉住了他，说，“你不要去。不要去打扰我娘。她是去找我爹了，她是满怀希望，满怀幸福而去的，他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再做夫妻，他们一定过得非常开心，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泪水早已沾湿了她的衣襟，可是她的口吻仍平静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她的神情仍然如往常一样。她突然擦干的泪水，深深吸了口气，说：“我答应我娘，从今往后不会再掉泪了。他们能够团聚，我该为他们高兴的。”“念翎……”念翎不让他插话，接着说：“许先生，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我娘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还要对我放心不下的。”

　　仕林叹气说：“我知道你很坚强，可是我想这里你是不能再住了。”“为什么？”念翎问，“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可以再住？”仕林缓缓地说：“因为这里充满了你的回忆，你住在这里很难忘记你爹娘的事，你不会开心的。”念翎苦涩一笑，说：“一个人开不开心有这么重要吗？不管是不是开心，不是照样要活下去吗？”

　　“做人不能只是活着。”仕林此刻心中已做好了一切的打算，既然上天让他遇见了她，他就应该照顾好她。“你可以不流泪，你可以让你的心不流血吗？你娘，还有你爹，他们如果知道你天天活得不开心，又怎会安心呢？你不是下定决心要让你娘放心吗？”

　　他的话总是有种神奇的力量，能让她不得不信，而且毫无理由的相信，念翎静下心来，问：“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呢？”仕林凝视着她，突然说：“跟我回家。”念翎显然是惊呆了，抬眼望着他，说：“跟你……”仕林点头说：“是啊。跟我回家，回我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我会给你一份全新的生活，让你有一份崭新的开始。”

　　“这……”他说的实在太突然，念翎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回应才好，“可是你家人不会反对吗？毕竟家里面忽然就多出一个人来，这不是不太方便吗？而且好像也很冒昧，我担心……”仕林想到什么，说：“怪我，我从来不曾向你提过我的家人。我父母不住在这里，家里只有我家娘子，还有一个女儿，她只比你小一岁。我娘子她是个很好的人，而我女儿虽然有时会有些任性，但是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也许是女孩天性的内向，念翎听到他谈到他家，总是有些排斥，可是见他一片热心，实在不忍心逆了他的心，只好说：“这件事，我不能马上答应，你容我再想两天。”仕林笑着说：“也好，我也可以在家里做些准备，等你来。”“不用了。”念翎低头说，“不必麻烦，劳师动众的，倒叫我于心不安，何况，我也未必会……”仕林不愿逼她，说：“先不说这些了。念翎，我答应你不去找你娘，可是你娘的身后事，又该怎么办呢？”

　　念翎知他是一份真心，只是不想再依赖他，说：“许先生，这段日子已经麻烦先生太多了，念翎实在不愿再麻烦你，这件事我想我自己可以办好的。”仕林听她忽然说这样的话，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问：“你是不喜欢我帮你吗？”“不是的。”念翎忙解释说，“许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先生对念翎一家的恩情，念翎没齿难忘，只是我想为我娘尽最后的一份心力，也算是曾经母女一场。”“若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知道。”

八，

　　回到家中，仕林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不仅是念翎，更有碧莲，因为毕竟她是自己的妻子。虽然她一定会同意自己，并且会帮他一起照顾念翎，但是当她见到念翎时，难免不会产生其他的想法，念翎和媚娘实在是太像，就连自己也常常会有一些错觉。几番踌躇，仕林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才好。倒是碧莲先看出他有话要说。

　　碧莲问：“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仕林点头说：“是。只是，我不知从何说起。这事……”碧莲笑着说：“房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是夫妻嘛，你只管说吧。”仕林明白此事早晚要说，便说道：“碧莲，我有一件事，不知你会不会同意。”“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仕林说：“话虽如此，但既是夫妻，总该有商有量的，这是对你的尊重啊。”

　　碧莲见他一脸的严肃，知道不是一件小事，就问：“到底是什么事啊？”“我们家可能要多一个人了。”仕林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就见到碧莲脸色顿时变得很差，没有半点血色，“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所想象的。我遇到一位姑娘，她家中遭到变故，父母都不在了。我觉得她很可怜，所以我想……”碧莲脸色缓和了许多，笑道：“所以你想把她接来，好照顾她？”“你同意吗？”仕林忽然好紧张，就好像是学生面对夫子的考问一般。碧莲笑道：“哥，我又不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我当然同意了。对了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仕林笑着说：“她姓卢，叫念翎。”“姓卢？”碧莲心中不由一紧，怎么这么巧，她姓卢，难道会是……不会的，不会这么巧的。她连忙摇头，打消这个念头。“碧莲？”仕林见她突然不说话，“怎么了？在想什么？”“没什么。”碧莲忙收拾起心情，问，“那她什么时候过来呢？”仕林叹了口气说：“念翎她蛮要强的，未必肯来。可是我又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正犯愁呢。”“原来这样。”碧莲略想了一下，说，“不如我去劝劝那位姑娘吧。”“你去？”仕林有些发愣，“合适吗？”碧莲笑着说：“我是女人，而且又可以算是跟她母亲同辈，劝她比较容易啊。”

　　不知为何，仕林对碧莲的这一个提议却有些迟疑，他只说：“不急，我看我再去劝劝她再说吧。只是要麻烦你先收拾一间屋子。”碧莲看出仕林对这位卢念翎姑娘不是一般的关心，女人的天性让她有些困惑，可是作为一个妻子，她又不能不百分百地相信自己的丈夫。“你我之间，说什么麻烦？”

九，

　　深夜的山中，四周总是静。念翎独自守着一盏油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寂寞。窗外月光如水，浇得下界一片银白，浇得念翎心中一片寒意，原来“夜凉如水”就是这个意思。草丛中的夜虫叫着，像是炸了线的唐诗三百，格律皆破，独独押了个锡韵，寂寂寂寂寂寂寂。

　　念翎不明白为什么世事如此无常，短短几月的工夫，她竟从一个有父母疼爱的小女儿，变成了如今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不识愁滋味，到如今的独泛苦海，浮浮沉沉却不知何处是岸。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该如此？究竟谁能解答？谁能帮她？

　　想到这里，她想到仕林，一个可以说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他这么关心自己？为什么自己又是如此相信他？他说要接她回家，她要不要答应呢？以后，以后又会怎么样？“唉。”她跌跌宕宕地叹了口气，“娘，你告诉我，我要不要答应？”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把他们两个牵在一块儿，好奇怪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仕林就来找念翎，他不愿再见她陷在过去不能解脱。一夜时间，她似乎憔悴许多。“你不舒服吗？”念翎淡淡一笑，为他倒上一杯茶，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说：“这么早来，许先生是有事？”仕林打量着她，问：“昨天我跟你提的事，你考虑地怎么样？”念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开眼光，说：“我，我还没有……”“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仕林抢过她的话，“可是我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你，换作是别人，我想也是一样，而且我妻子也很欢迎你去。”听他提到妻子，念翎猛地抬头，问：“你告诉她了？”“是啊。念翎，我们一家人都会帮你的。”仕林急着说服她，却没注意到她眼中微妙的变化，“念翎，你……”

　　念翎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答应或是不答应，这两句话早已在心中盘旋不知几百次，几千次了。终于，她低声说：“那就麻烦你们一家人了。”“你们一家人”这五个字，她咬得很重，她是要提醒自己就算去了，那儿也不是自己的家。可是为什么会答应？是鬼迷心窍吗？面对他，总会让自己做一些有违理智的事。

　　听到她终于答应了，仕林竟是无比地高兴，如同一下子得什么宝贝似的。他笑着说：“你答应？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了吧。”见他开心得如同一个孩子，念翎没想到自己的决定能令他如此快乐，不过见他开心，她心中也高兴得很。她终于也柔柔地笑了笑，说：“就算走，也不能这么急呀。我总要收拾一下。”

　　许仕林意识到是自己太心急，怎么会这么急呢？他笑笑说：“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卢念翎明白他想问的，说：“你明天再来吧。明天，我想就可以，今天，我还想再陪陪我爹娘，再在这房子里住一晚。”仕林知道她心中毕竟有些不舍，在这里她曾经生活过十六年，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到现在尝尽人世炎凉的孤女，这里见证了太多太多，她的确需要时间来整理，把一些往事打包，收藏。

　　送走了许仕林，念翎几乎还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答应了他，甚至还没有仔细地去想这样做究竟好不好，可是就是如此轻易地相信了他，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他，毫无理由可言。也许这世上本就有太多没有道理可言的事，如同与生俱来的亲切感。然而，念翎更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与以往的生活截然不同的环境，是好或是坏，现在一切都不能说，前途，她从未觉得如此迷惘过。“娘，”念翎低低说，“你说我做这样决定好吗？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娘，请你保佑我。”

　　随着他来到一扇陌生的门前，卢念瓴突然觉得好紧张，里面等着她的是什么？是快乐，是一家人的善意的迎接，还是仅仅是对一个孤女的同情，是真心还是……仕林见她站在门口发呆，眉头竟然还皱着，问：“念翎，你在想什么？”卢念翎连忙笑笑说：“没，没什么。”仕林似乎看出她的不自然，笑着说：“到了这里就同在自己家一样，你不用拘束。”念翎好感激他的细心，有了他的话，仿佛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她笑着点点头。仕林笑笑说：“那我们进去吧。”


　　刚一进门，就只见一个少女笑着跑出来，好活泼的一个姑娘，一见念翎就亲热地牵起她的手，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不用说，念翎就知道这一定就是这家的小姐，仕林曾经提过，他的女儿最是可爱调皮了，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不假。许心梅笑着说：“你就是爹说的那个卢念翎？我早就在等来你了，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说着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念翎，好喜欢她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说：“知道吗？这家里就我一个人，又没有人陪我，现在你来了，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有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人来陪我了！”

　　仕林见心梅一个叽叽喳喳地说了这么多，知道女儿是很喜欢念翎，心里也放心不少，笑着说：“念翎，我来介绍，这就是……”念翎笑着说：“不用介绍了，你一定就是许先生的女儿，心梅。”回头又对仕林笑笑说：“你忘了你曾经跟我提起过她的。”许心梅忙说：“我爹跟你提起过我啊？那可完了，他一定是告诉你，我是如何调皮捣蛋，如何不听话的，是不是？”念翎笑着说：“当然不是啦，他说你是一个又可爱，又活泼的女孩子，现在见到你，真是一点不错。”许心梅大笑说：“那还差不多。念翎姐，我这样叫你可以吗？”念翎欣然点点头，以示同意。心梅牵起她的手，说：“我带你去见我娘，你一定也会喜欢我娘的，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不等仕林再说什么，心梅就把念翎带走了，好像念翎是她带回来的一样。仕林笑着摇摇头，在后面跟着。碧莲正在厨房忙着，为了迎接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卢姑娘，不知为何，今天的她总有些心绪不宁。“娘！”心梅在大老远就开始喊了，“娘，我带客人来了。”碧莲笑着转过脸去看，笑容却在瞬间凝固了：那个一身白衣白裙的女孩子是谁？为何如此像她？心梅已经带着她走到面前，碧莲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果然是她。

　　心梅没有注意到母亲脸色的改变，笑着介绍说：“娘，她就是卢念翎，你一定想不到她长得这么好看吧？”卢念翎知道自己没见过碧莲，可是从一见面开始就挺喜欢她，因为感觉很亲切。她笑着说：“对不起，夫人，念翎要在府上叨唠了。”碧莲忍不住说：“姑娘，你真地姓卢？”卢念翎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会提这个问题，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见自己脸色就变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说：“我……”心梅抢过话，说：“娘，她当然姓卢，姓还会有假吗？”

　　果然是她，想不到十六年后，她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隔世之人，虽然自己知道她的前世今生，她却不再认得自己。念翎见碧莲一直沉默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难道她不喜欢自己吗？心梅也有些不懂母亲今日的表现，说：“娘，你在想什么？半天也不说话。”碧莲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连忙说：“哦，卢姑娘，既然你来了我家，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不用拘束。心梅，你带着卢姑娘四处看看，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心梅早就呆不住了，说：“好啊，念翎姐，我带你去我房里吧。”笑着看着她们走远，碧莲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一件埋藏了十六年的事，今天又被翻了出来，心绪如潮，无法平静。是该告诉他，还是继续让它是一个秘密呢？

　　“碧莲？”仕林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吓了她一大跳，不注意，切到了手上。“哎呀。”碧莲忙丢下刀子，捂住伤口，可是鲜血还是不断地渗了出来。仕林忙抓过她的手，看着伤口，说：“这么不小心？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吧。”“哥，”碧莲问，“我想问你一件事。”“不要再说了，现在还是帮你先止血要紧。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吃饭的时候，心梅还一直絮叨个不停，毕竟家里来了个像念翎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生性外向的心梅如何能控制早就快满溢的开心呢？于是从念翎进家门，到现在在饭桌上，她的嘴就没停过，念翎的话却不多，总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柔柔，甜甜的笑。碧莲忍不住地总是打量着她，她的笑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吸引所有的目光，能让任何烦乱的心安静下来。（突然想到芝姐的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那种美。）


十，

　　宝山有些奇怪碧莲为什么会这么急着要他去她家一次，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事发生。直到见到她，他才明白使什么让碧莲急成这样。一进门就见到与心梅站在一起的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原来她就是仕林接来照顾的孤女——卢念翎，她的样子和她的姓，顿时让宝山明白了一切，缘分原来是如此微妙。

　　心梅从小就喜欢这个叔叔，现在因为佑安（宝山的儿子）就更喜欢他了，拉着念翎迎上去，说：“山叔叔，你来了。”宝山一时竟忘了与心梅打招呼，只是呆呆地看着念翎。心梅笑着看看他，介绍说：“山叔叔，她就是念翎。念翎姐，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爹的义兄。”念翎心中虽然奇怪他为什么用这么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仍点头示意行礼。

　　心梅看着他的身后，不等宝山说什么，问：“山叔叔，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佑安呢？”宝山回过神，说：“佑安在学堂啊。”一听他没来，心梅的心情顿时凉了半截，失望地叹了口气。念翎见她突然如此表情，心中也对这个佑安是谁也猜出几分。

　　换作平时，宝山定要拿心梅打趣一番，但是今天他实在没这个心情，只是问：“心梅，你娘呢？”心梅回答说：“娘可能在厨房，也可能在偏厅。”宝山急匆匆地说：“我去找她。”“哎，山叔叔，你不是来找我爹的？”宝山根本没听到心梅的话，早就走到后面了。心梅皱了皱眉，说：“奇怪，山叔叔会有什么急事吗？”念翎突然笑笑，说：“会不会是你心里的想的那件事呢？”心梅愣了一下，说：“什么我心里的事啊？”话一出口，她就明白念翎的意思了，脸立刻成了通红的。“念翎姐，你取笑我，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宝山在房里见到了心事重重的碧莲，一进门，他的脸色就让碧莲知道他已知道了一切。碧莲叹了口气，说：“宝山哥，你都看到了？”宝山轻轻点点头。碧莲又说：“那你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来了？”宝山摇头说：“我不知道，碧莲，你打算怎么做？”碧莲锁紧双眉，说：“我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会那么烦恼。宝山哥，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有关念翎的事？”宝山只是说：“你怎么想？”碧莲说：“我曾经答应过媚娘，永远不把这件事告诉哥，我不想失信于她。”宝山点头说：“那就不要说好了。”

　　碧莲仍是摇头，说：“可是如今我知道念翎就是媚娘的转世，她更是住在我们家，我怕纸包不住火，我更担心……”“担心什么？”碧莲突然刹住话头，说：“没什么，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有些六神无主地说：“宝山哥，这件事当初就你我知道，所以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你帮我想想，我要怎么做？说，我失信于媚娘，不说，我又觉得对不起我哥，我怕他会恨我。我现在真的是左右为难了。”

　　这边宝山和碧莲正在为念翎的事烦恼着，而心梅却因为念翎的一句玩笑话而害羞着，又忍不住想着，念翎在一边见她时而笑，时而呆，时而脸红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极了，原来爱真可以让一个人一下子变得那么美，那么有神采。

　　“心梅，发什么呆呀？”仕林突然回来了。“爹？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心梅有些不好意思，刚刚的傻样一定让他看到了，不等他再问，就说，“山叔叔来了，和娘聊天呢。”仕林点头说：“我知道了。”他笑着看了看念翎，问：“念翎，你今天还好吗？”念翎笑着说：“我很好。”心梅故意有些吃醋，说：“爹，你就知道关心念翎姐，你怎么不问问我啊？”仕林笑着说：“小丫头，你每天还不都一样吗？你们继续你们的，我去看看。”

仕林倒还真有些话想和宝山说，只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宝山和碧莲谈话的内容的。心梅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说：“念翎姐，不如咱们也去看看？”念翎又逗她说：“心梅，你就这么急呀？”“念翎姐，你又来了。”心梅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想找山叔叔说说话。你不愿陪我就算了。”“陪，陪，陪，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十一，

　　房中，宝山和碧莲还是没有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终于宝山说：“算了，碧莲，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了，我们不提，不会有人知道的。”碧莲有些犹豫说：“你是说，就当从来也没有这件事？就当念翎只是念翎？”“她的确只是念翎不是吗？如果你说出来，未必是一件好事，也许反而会产生不必要困扰。”“这样子做真的可以吗？我们隐瞒哥一辈子？”“对，为了他好，你好，念翎也好，最好还是不揭破它。你只要记住，媚娘在十六年前已经走了，念翎是另外一个人。她们之间没有关系。”碧碧仍在挣扎着，说：“可是宝山哥，就算我可以隐瞒哥一辈子，可是我不能骗自己，我看到念翎，我就不能不想起媚娘，不能不想到她的前身就是媚娘。我……”

　　门忽然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脸错愕的仕林，他几乎不能相信刚刚所听到的一切。这一切是如此不真实。他哑着声音说：“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突如其然的变故让碧莲和宝山都有些始料未及，谁会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会让仕林知道这一切，他会怎么想呢？碧莲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惊慌，说：“哥，你回来了，我们，我们……”宝山故作轻松地笑笑说：“我们没说什么。”仕林眼神呆呆的，说：“事到如今，你们以为还能瞒我吗？刚才你们在房里谈的，很不幸，都被我听到了。” 

　　宝山从未见仕林又这种口气说话，这样冷冷地笑，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宝山说：“仕林，你不要误会了。”碧莲突然拦住宝山，说：“宝山哥，可能这是天意。哥，你刚才听到的都是真的。”仕林不再说什么，他只是呆呆望着眼前的人，一直以来他最信任的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来欺骗他的人。可是如今，他们两个一起对他隐瞒了一个天大的事实，一件或许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一件几欲让他心碎，让他不想再世的事。他强忍住眼中的泪，难以置信地说：“你们怎么可以……”

　　宝山解释说：“仕林，事情并不全都如你想象的，我们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为我好？”仕林含泪凄厉地笑起来，“是啊，为我好。全天下的人都是为了我好，为我好！”眼泪落下衣襟，他仍笑着：“为我好，你们是为我好，我怎么可以如此不识抬举呢？对不对？”碧莲哭着说：“哥，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怪我们，甚至恨我们，我明白，可是事已至此，你还想怎么样？”听到这句话，仕林忍不住浑身颤了一下，的确，事情已然如此，他还想怎么样？就算知道念翎就是媚娘的转世，他又能做什么？他擦去泪痕，说：“是啊，事已至此，我还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宝山想要上前劝两句，却不知说什么好：“仕林……”

　　“爹，”心梅突然拉着念翎来了，却不知刚刚发生的一切。心梅和念翎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不好说什么。心梅笑笑说：“爹，你们在聊什么呢？半天也不出来？”碧莲背过脸拭去泪痕，说：“心梅，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仕林没说什么，只是再见念翎，让他无法不心痛，却又不能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锥心之痛，让他只想快点逃开。他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念翎看到了他的眼神，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很疼的感觉，疼到让她也感觉到了。

　　宝山叹了口气，说：“心梅，你们两个还是先去外面吧。”“可是，……”不等心梅说什么，念翎就说：“好的。”说完拉着心梅就走，她不知道是什么令她不安，只知道，她不想知道。这个原本齐乐融融的家，一下子就变得沉沉闷闷的，就连心梅也不敢多说什么。仕林一躲就躲在了外面，就连吃饭也没露面。

　　躺在床上，心梅轻声说：“念翎姐，你有没有觉得我爹和我娘有些不对劲？他们好像吵架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他们吵架呢？他们为什么吵架呢？真是好奇怪。家里的气氛也很古怪。总之怪不舒服的……”

　　这边心梅说了一大堆，念翎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她在想他临去时的那个眼神，为什么那眼神看起来如此心痛，就好像有着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诉，就好像是一个人绝望无归时的神情。他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吗？他为何心痛，为何绝望？他为什么不来吃饭，是什么伤了他？为什么见他痛心，自己也会跟着心疼起来？

　　心梅还在说着，却见念翎没有任何反应，翻了个身，问：“念翎姐，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念翎姐？”“啊？”念翎回过神，说，“你说什么？”心梅笑笑说：“念翎姐，你在想什么？我叫你你都听不到？”念翎恢复常态，说：“没什么。”心梅却不信，说：“信你才怪呢？没想什么会这么入神？你想什么不用说我也知道的。”念翎有些意外，说：“你知道？”心梅得意地说：“当然知道。你一定是在想心上人了，对不对？念翎姐，你不要否认了。每次我想佑安的时候，就会像你刚才那样，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仿佛人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念翎心中呆了一下，笑着说：“那是你，又不是我，你不要乱讲。我是睡不着，有些闷，想出去走走，心梅，你先睡吧。”

十四，

　　念翎和心梅还是一起去了佑安家，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心事重重，另一个却是满心欢喜。戚家对她们真的十分地好，心梅早就开心得不思回家了，念翎却怎么也不能忘了那日在绣庄对仕林的一席话。她不是个喜欢执迷的人，她也曾努力想像心梅一样活得轻松一些，无奈总是力不从心。

　　佑安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有一些呆，有一些莽，却十分照顾她们，尤其是对心梅。念翎有时真是羡慕心梅，可以好好地爱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接受一个人的爱。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让她碰上他呢？莫非是这人间太多的差错，她和他也一样，如果上天垂怜，她不是现在的她，他也不是现在的他，一切或许就都会不一样了。有时她也会想到母亲走前留给她的那封信，难道是预见了她会在情路磋砣？

　　月光之下，念翎想得柔肠寸结，却始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是，是什么滋味，是甜，是酸，是苦，是涩，没有人可以分清，真是五味杂陈。

　　“念翎。”是他，是佑安，念翎不由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想见的人总是会不经意地出现呢？她不是讨厌佑安，只是不喜欢他的眼神，总是呆呆看着自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不见似的。在他面前，念翎就是不自在。

　　“佑安，你还没睡呀？”“你不是还没睡吗？”虽然念翎比自己还大一岁，可是佑安总觉得她看起来太柔弱了，随时随地都要人照顾似的，而自己就常常会有想保护她一生的冲动。“睡不着，出来走走。”念翎只希望他能快一点离开，已经有太多的事让她烦恼，她不想再添一件，也无力再去应付别的事。

　　“念翎，”佑安却有些“不识相”地坐了下来，说，“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不如聊聊吧？”“聊聊？有什么好聊的？”念翎笑笑说，“佑安你还是早些睡吧，你不是答应了心梅明天要教她骑马吗？”“念翎，”佑安有些委屈地说，“我有这么让你讨厌吗？”

　　念翎意识到自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伤了他，不由欠疚地说：“当然不是了，佑安，你千万不要误会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又怎么会讨厌你呢？”佑安到底是个孩子，一听这话又马上开心起来，说：“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当然是真的。”念翎笑着说，“你和心梅这么好，我又和心梅是好姐妹，那么我们自然也是朋友了。”

　　佑安还有些不满足，说：“念翎，如果没有心梅，你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吗？”“当然可以啊。”念翎不假思索地说，“其实不管有没有心梅，我们都能成为朋友，因为朋友之交贵于心，又不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么说，你并不讨厌我，那为什么又要躲着我呢？”“我并有没有躲着你啊。”念翎解释说，“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和心梅啊。”“我和心梅？”佑安说，“念翎，你以为我和心梅是……”“不是我以为的，你难道不知道心梅她对你很好吗？”念翎想趁此机会帮心梅探一探佑安的想法，也好让他死心。

　　佑安实在是个老实的孩子，一时不明白念翎话里的意思，说：“心梅是对我很好，可是我对她也很好啊？”念翎笑着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对她好，她对你也好，多好啊。所以我就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佑安摇头说：“不是的，念翎，我对心梅是……”“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念翎不让他把话说完，“不早了，我想休息了，你也去睡吧。”

　　天下的事，有时就是如此无奈，缘份叵测。其实心梅对佑安对念翎的态度并不是毫无察觉，只是她不愿往那方面想，一来是因为生性单纯，二来是因为对念翎有着一份天生的信任，无论什么都相信。于是，她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天天和佑安一起玩。依然让他教自己骑马，还想让念翎一块儿去。

　　“我去？”念翎有时真不明白心梅，换作是别人自然希望能和心上人单独在一块儿，为什么她总爱拉上自己一起去呢？佑安对这个提议真是十分赞成，连声赞同，说：“好，太好了，我可以你们两个一块儿教，念翎你也一起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对骑马又不感兴趣，再说我和戚伯母说好了今天帮她描绣样的。还是你们自己去吧。”“念翎姐，你不要扫兴嘛，今天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也好。”

　　念翎这次是下定决心不去了，她不能让佑安对她存有任何幻想，更不能让心梅伤心。“心梅，我还是不去吧。骑马怪危险的，我看我一定是不行的。”“对，骑马太危险了，不如我们都不要去好了。”佑安却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和念翎呆在一起。“啊？佑安，你也不想去啊？”心梅心中一阵失望，原来他在乎的真地是念翎。

　　“哎？”念翎有些不安地看看心梅，拉过佑安说，“佑安，你这是干什么？你答应了心梅，怎么可以说不去就不去呢？”“我，我不想把你一个留在家里啊。”“怎么说是一个人呢？我是和戚伯母在一起啊。”念翎看出心梅眼中的伤痛，实在是于心不忍，“你是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呢？”“我……”

　　“好了，你们快去吧，不用管我。”念翎走到心梅身边，轻声说，“心梅，你就和佑安好好地去玩吧。”“念翎姐，我……”“什么都不用说了，心梅，我明白的。”念翎笑笑说，“你们去吧。”

十五，

　　微雨刚过，野地时的花花草草开得烂漫，此刻都仿佛笼罩在薄雾中，朦胧隐约，景色十分宜人。面对如此美景，佑安和心梅却都是无心欣赏。心梅本该是高兴的，只是她见到佑安神不守舍的样子，知他是心系念翎，放不下她。对着这样一个人，心梅又如何能高兴呢？

　　佑安却没注意到心梅也是满怀心事的样子。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心梅有些不甘心，说：“佑安，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没有。”“你是不是在想念翎姐？”心梅终于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是不是不放心念翎姐？”

　　“她这几天分明就是有心事，可是却不肯说，我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佑安对心梅从小就不会撒谎。心梅心酸地说：“佑安，难道你只看到念翎姐有心事吗？你就没有发现我也有心事？”“你？”佑安笑笑说，“心梅，你不要闹了，你能有什么心事啊？”“我难道就不能有心事吗？”心梅不服地说，“为什么你眼里只有念翎姐，就没有我？”

　　佑安有些不耐烦，说：“心梅，你就不要再闹了，大哥真的很烦。”“大哥？谁是大哥啊？我又没有大哥。”心梅故意说。佑安一本正经地说：“心梅，你在说什么，我们难道不像是亲兄妹吗？”“我才不要什么大哥呢？你少在这儿自做多情了，什么亲兄妹啊？”心梅又生气又伤心，一时冲动，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

　　“心梅，你干什么？你还没学会呢，会有危险的！”佑安忙追上去，只是心梅那匹马乃是一好马，一时之间，佑安竟还追不上她。“心梅，你太任性了，快停下来！”心梅此时其实早就控制不住马儿了，她是想停下来，可是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做才好，两只手也拉不住马缰，慌张地喊：“佑安，救我，我停不下来。佑安！”

　　“心梅，你不要怕，我来救你！”“佑安！”心梅突然坐不住，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佑安赶到时，心梅早已痛苦不堪地躺在地上了。“心梅？你没事吧？”佑安忙扶起她，她竟然站不起来。“我的腿可能断了。”心梅忍不住痛，眼中早就盈满泪水，“佑安，你送我回家。”“你千万忍着疼。”佑安一把抱起她，翻身上马，急急地往家赶。

　　心梅受伤，这可真急坏了两家人，急急地把她送回家，又急急地请来的大夫。碧莲一见到腿上又红又肿的心梅早就吓得脸色苍白了，担心地问大夫：“大夫，心梅的腿要不要紧啊？” 

　　大夫检查了她的伤腿，说：“夫人，跌断腿这事可大可小，断骨我已经接上了，只是重要的在于保养，这几日千万不能再伤到腿，否则真不能保证会不会瘸。”“我们知道了。”仕林说，“我们会注意的。”“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照顾病人吧。”

　　奇怪的是最怕疼的心梅此刻却没哭也没喊疼，只是呆呆看着前面，眼神中竟是一片空洞。念翎在一边看着，又看了看一脸内疚的佑安，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轻声说：“心梅，你没事吧？如果真地很疼，你就不要再忍着。”心梅拉回视线，看着念翎，说：“不用担心，念翎姐，腿上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仕林似乎也看出心梅有些不对劲，他知道佑安虽然莽撞，可是却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心梅和他在一起应该不会受伤的，除非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呢？难道这事还和念翎有关吗？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念翎。

　　他说：“心梅，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出去了。”“爹，”心梅叫住了他们，说，“你们走吧，我想让念翎姐陪陪我。好吗，念翎姐？”“念翎……”念翎虽然不知心梅想让她做什么，但是却十分愿意陪陪她，照顾她，便点头说：“好啊。”

　　众人离开后，心梅的脸色突然又变得非常难看，她低头说：“念翎姐，你坐吧。”念翎坐到她身边，不太放心地说：“心梅，你真的没事？可是，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腿很疼啊？”心梅冷笑说：“我不仅腿疼，我还心疼，我心上的伤比腿上的伤严重一百倍，一千倍，疼得就快死了。”

　　念翎却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忙说：“心梅，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我再去请大夫来，替你瞧瞧。”“不用了。”心梅拦住她，说，“不用大夫，只要念翎姐你肯，我的心伤就会很快治好的。”


　　念翎意识到心梅想和她说些什么了，只是她还未曾准备好，她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回避地说：“心梅，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治病呢？”“你可以，只要你肯。”“心梅……”

　　心梅突然拉住了念翎的手，说：“念翎姐，你我虽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我却是把你当作亲姐姐的。所以请你一定不要骗我。”念翎反握住她，说：“心梅，你放心，我也一直把你看成自己的妹妹，我不会骗你的，也不曾骗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抢走佑安呢？”“我？”念翎没想到心梅会问得如此直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对，“我抢走佑安？心梅，你误会了，我没有啊。”

　　心梅落泪说：“你还说没有。佑安亲口说喜欢你，你到现在还说没有。念翎姐，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佑安，你怎么可以……”“心梅，你一定相信我，我对佑安真的没什么的。”“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和你分享，唯独佑安不可以。念翎姐……”念翎打断她的话：“心梅，说话要公平，我从来不曾喜欢佑安，可是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去决定别人的意愿，不是吗？我只能说我只能管住我自己的心。”

　　心梅止住哭泣，说：“这么说，念翎姐，你是不会喜欢佑安的？”念翎点头说：“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佑安的。”心梅似乎还有些不放心，问：“可是为什么呢？你这么斩钉截铁？”念翎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我的心已经没有别的空间再去容纳别人了。”

　　心梅忍不住说：“原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可是，我从来都没听你提过啊？”念翎无奈地说：“因为我不能说，也不敢说。”心梅有些不忍，说：“念翎姐，为什么不说呢？你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以前我也以为这种事是不用说的，可是佑安让我明白，做人不能那么被动，一旦错过了，会抱憾终生的。”念翎摇头说：“我想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想面对，我又何必去勉强呢？也许，这是天意吧。”

　　心梅毕竟是个善良的女孩，自己的事还不知如何处理，这会儿又在想着该如何帮念翎才好。“念翎姐，人生短短数十寒暑，你又何苦苦了自己，喜欢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去喜欢，不是吗？如果你不好说，我去帮你说。告诉我，他是谁？”

　　“他……”念翎突然发现差点就铸成了大错，心梅在问他是谁？可是她又怎么能说呢？难道说她喜欢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父亲？这话如何能说？要是说了，心梅不是认为她疯了，就是会恨她。念翎不是个被爱冲昏了头的人，她知道，除了爱，还有很多的事很重要，她不能说，至少，她不能让他感到过多的困扰，她不能让他为难。

　　“念翎姐，你为什么不说呢？”念翎轻轻地苦涩地一笑说：“算了吧，有些事说了未必是福，还是顺其自然吧。”“可是你不开心啊？”“我？我不开心总比让他也不开心好。其实现在也不错，至少，我知道他好，这就够了。”心梅感动地说：“念翎姐，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是个有福的人，因为有你这样的女子牵挂着他。跟你比起来，我真是太不懂事了，做事情总是随心所欲的。”念翎笑着说：“不，心梅，不要学我，做人本该是自然洒脱的。我是无奈。”

十六，

　　院子里，佑安正不安地坐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听他话的心梅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冲动的举动；他也担心她的伤势，实在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只好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直到他看见念翎从心梅房里出来。他忙迎了上去：“念翎，心梅怎么样了？”

　　念翎其实有些怪佑安没照顾好心梅，脸色不免有些冷，说：“刚吃了药，这会儿睡着了。佑安，你怎么还没走啊？”佑安叹了口气说：“我是不放心心梅，所以……”念翎冷冷地说：“既然你这么担心她，那刚才又怎么会让她受伤呢？”佑安听出她语气中的负气，“念翎，你是在生气吗？是气我吗？”

　　“我……”念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生他的气的。如果是因为心梅受伤，她知道也不是能怪他的，心梅要是任性谁能管得了呢？可是念翎的确是在生他的气，也许不是因为心梅，而是因为他带给自己太多不必要的困扰，使得原本就已经不堪负荷的念翎还要背上一个负担。“对不起，佑安，我不该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

　　佑安无所谓地笑笑，说：“没关系，的确是我没照顾好心梅。”念翎突然想到心梅对她说的话，突然想到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当即立断比拖泥带水要好。“佑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答应你。”念翎把要说的话又想了一遍：“好好地对待心梅，不要辜负她，更不要再让她受伤害，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佑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念翎，你以为我和心梅……”“并不是我以为怎么样，而是——”念翎面向佑安，抬头望着他，“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出心梅对你的一片心意吗？”“我——”佑安有些心慌意乱，“可是我一直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的，我从来没想过……”“那不妨就从今天开始想。”念翎接过他的话，“佑安，你知不知道你这句‘妹妹’才是真正伤她最深的，心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我觉得你应该好好珍惜，不要错过了，后悔莫及啊。”

　　佑安听她既然这么说，也不想再隐瞒心中的感受：“念翎，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么我愿把心里的话都说给你听。”“噢，不……”念翎慌乱地躲闪回避着，“你应该去找心梅说，跟我说什么呢？”佑安拦住她的去路：“你说我没有看到心梅对我心意，那么你呢？你又何曾看到我对你的心呢？我不能辜负心梅，可是你就可以这么不公平地我吗？我的心就可以被你忽略吗？”

　　“佑安，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了心梅，我……”“你答应她什么我不管，心梅是个好女孩，不错，你不是吗？我就可以自欺欺人，轻易放过你吗？”念翎没想到平时看来木讷的佑安此刻竟会有这么好的口才，她竟不知要用什么话反驳才好。“佑安，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因为，我……”念翎闪闪烁烁地说，“我比你大啊。”佑安笑笑说：“这算什么理由？你才比我大多少？再说，感情这种事年龄根本就不是问题。”

　　感情这种事年龄当然不是问题，既然她能如此真切地爱上一个足可以称得上是她父辈的人，年龄当然不是问题。只是除此之外，念翎实在想不出她还能找到藉口好让他死心。虽然这不是真话，但起码，不会比真话更伤他。佑安是个执着的人，他不会就此停手：“念翎，我不想骗自己，也不能骗心梅，除非你爱上别人，否则，我不会放弃的。”“我……”“你是爱上别人吗？”

　　念翎想说没有，可是心虚让她说不出口，面对如此真诚之人，何忍再骗他，让他抱着无谓的希望？她又说不出真话，说了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佑安，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你，不错，我是喜欢上一个人。”念翎还是不想让他空等，“所以，请你放手吧。”佑安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了，仍忍不住说：“能让我知道那个幸运的人是谁吗？”

　　“他是……”念翎不想让佑安空等，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知道不能说，可是不说又不能轻易让他死心，让他相信，“是……”“是我认识的人吗？”“是……”“你不方便说？”佑安意识到念翎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方便，还是不愿，或者是他的原因？”“佑安，我……”

　　“佑安，念翎，你们在这里啊。”碧莲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走到他们面前。她这一来正好解了念翎的围。佑安带着歉意说：“对不起许伯母，是我没照顾好心梅，让她受伤了。”碧莲笑笑说：“你这个孩子，伯母怎么会怪你呢？我的女儿，我最了解了，一定是她自己任性，不然不会受伤的。对了，我是来叫你们吃饭去的。”

　　念翎舒了口气，说：“我有些不舒服，吃不下。你们去吧。”“念翎，”佑安拉住她，“你没事吧？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不是的。”念翎轻声说，“佑安，我说的话请你记住，至于那个人，你不认识。”

十七，

　　饭桌上，少了心梅本就冷清不少，加上佑安、仕林各怀心事，大家一时谁也不说话。仕林不见念翎有些不放心，问：“怎么不见念翎出来吃饭啊？”碧莲知他关心念翎，说：“她说她不舒服。”“不舒服？她病了？”佑安忍不住说：“我看念翎是在我气，不想见我，才不出来吃饭的。”仕林有些意外：“生你的气，佑安，念翎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佑安一向将他们看作自己的家人，从未想过要隐瞒什么，便说道：“因为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唉，我也真是的，就是沉不住气，反正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要说出来呢？”碧莲忍不住问：“佑安啊，你对念翎说了什么？”“我……”仕林见他如此神色，心中也能猜出几分，不由有些不舒服，说：“佑安，你不要胡思乱想，念翎的性情那么好，怎么会因为你的几句话而生气呢？”“可是，她……”“哦，你吃了饭，跟我来书房，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其实仕林知道，儿女之事，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可是事情牵扯到念翎，他就无法做到那么冷静。“伯父，你要跟我说什么？”仕林思忖着该怎么开口才好：“佑安，本来这种事，我是不好管的，可是……”“伯父，有话不妨直说。”“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佑安，你，是不是喜欢上念翎了？”

　　“我……”佑安个性坦率，心里也藏不住话，点头说，“伯父，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父亲，所以我也不会瞒你，不错，我喜欢念翎。”仕林突然觉得口中又苦又涩，忍不住说：“可是，你才认识她多久？你不觉得有些儿戏吗？”“伯父，喜欢一个人和你认识她多久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吧？我是从第一次见她，就开始喜欢她了。我不觉得这是儿戏，只是我沉不住气，把心里的话告诉了她，弄得她生气了。”

　　“你对她说了？”一时间，仕林觉得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那她怎么说？她也一样吗？”佑安叹了口气，说：“她不喜欢我。我只是单相思。”“那她……”“她说她早已有了喜欢的人了。”佑安有些不甘心，说，“唉，我只比那个人晚了一步。”仕林心中竟有一些轻松，问：“那她说了那个人是谁吗？”佑安回答说：“起初，她像是不想说，不过后来她又说，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认识？”

　　今夜月色如以往一样的好，念翎如以往一样的望着月亮发呆。其实她并不喜欢月亮，这月光总会让人莫名地感到透心的寒意，只是有时候，她需要这种寒意来帮助自己理清一些东西，让自己不再那么混沌无助。没来由地，她想到两句诗，轻轻吟起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依旧穿朱户。”

　　“既然明月无心，你为什么要独自在这儿望月呢？”仕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倒叫念翎一阵意外，随即，她淡淡地说：“明月虽然无心，但是却比人有心无情要好。”“念翎……”仕林听出她话中淡淡的幽怨，却不知从何作答，只好闪避着，“晚上天冷，你站在这里也不多添件衣服，就不怕着凉吗？”念翎突然有些恨他，冷冷地说：“多谢关心，我懂得照顾自己。”“念翎，”仕林几乎是在恳求了，“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吗？”“我又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仕林叹气说：“念翎，你知道你的口气有多冷吗？我……我觉得很难过。”念翎转身看到他脸上仿佛是有受伤的样子，她几乎就要心软了，可是人有时就是会做些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她依然冷着脸，说：“怎么，我这样做也不对？我还以为你希望我这样对你。还是……”仕林无奈地说：“我……念翎，你应该明白我的，起码你应该理解我。”念翎苦笑着摇头说：“这也太难了吧。我对你说真心话，你不是躲就是闪，我对你敬若长辈，你又说你难过，那么我要怎么做才符合你的要求呢，许先生？”

　　仕林快要抑制不住心中早就汹涌如潮的感情，残存的理智却一再提醒他不能忘形，“念翎，你也知道，我有太多的顾虑，我不再是的年少轻狂的人，我不能放纵自己，我一放纵，可能就会铸成大错。”“你是说，我们……是错？”“我不想伤害别人？而且可能会伤害许多人？念翎，我……”念翎轻轻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们是你的亲人，是至亲，我是什么呢？”“你是在怪我吗？”


　　碧莲看到她脸上神色的变化，说：“你猜得没有错，你和仕林曾经深深相爱，爱得可以付出生命，爱得感天动地。可是，也许是缘分出了错，你和他……”碧莲一五一十地将仕林与媚娘的往事告诉了念翎，一切听来都如此匪疑所思，一切都听来如此地不真实，一切都听来如同一场梦一样，可是念翎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痛，原来曾经她曾如此深切地爱过，如此幸福地痛过。还未听完，念翎已经泪如雨下了。

　　碧莲继续轻轻说着：“其实，一开始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要把你当作媚娘，还是念翎，我怕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会因为你的到来而再起波澜，我甚至希望你能离开，或许我有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可是这是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家庭最真实的感情，最真实的想法。”“碧莲……”仕林有点出乎意料，他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而且说得如此直接和坦率。

　　碧莲笑笑说：“你们都别说话，听我说一次，好吗？我承认一开始我是这样想，可是我后来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上天的安排呢？你们在前一世爱得太苦，太累，可是最终也不能走到一起，上天垂怜，才会让你们再度相逢，再度被彼此吸引，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和上天作对呢？”“不，我……”念翎摇头说，“我不能去拆掉别人的幸福，来构筑我自己所谓的快乐。我不能……”

　　碧莲仍轻轻执着她的手，说：“你不懂，我的幸福全是因为他，他的幸福可能都系在你的身上，所以这不是拆掉什么，再建什么，这根本就是我们在三个人的幸福。念翎，我今天代仕林留你。”“我……”“你肯留下来吗？”

　　念翎抬头看着碧莲，这是一双绝对真诚的眼睛，她相信今天碧莲所说的都是她的真心话，她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不逊于所谓的前一世，可是她就是下不了决心，突然患得患失起来，突然怕起什么来，尤其当一切似乎是朝着好到让人不能相信地步发展，她更不能立刻下决心。“念翎……”

　　“我……这，这一切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你们让我想一想。”念翎有点失神地，有点苍白地低头走进自己的房里，并紧紧地关上了房门，今晚发生的事，的确需要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仕林不无担心地望着她离开，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说不出任何理由的，这种感觉就这么产生了。

　　碧莲走到他身边，问：“哥，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仕林叹了口气说：“碧莲，是不我对，其实这些事已经……”“哥，”碧莲无奈地笑笑，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毫无妒忌心的女人，只是我说了一切是为了你，我只是没有办法。”“碧莲，我……谢谢，对不起。”除了这五个字，仕林实在想不出应该对她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来，她对他所做的一切或许只能用这五个字来表达心中感受的万一。碧莲含泪笑了，有这五个字，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她还能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