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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  
    我看见你就要死了。  

    你的面孔在灯的昏黄下显出了不为人知的憔悴和无助。子夜一般深刻的瞳隐蔽在眼帘下,不见了那类似淮阴剑的锐利锋芒。  

    你咳了一声,没有醒来。长长的眼睫在深夜的寒冷中微微颤动。我挟了挟你的被角。你的鼻梁依旧俊挺而倔强,仿佛一如既往的傲视着眼前的一切。你的前额仍然饱满而光洁,仿佛装载着先哲所有的智慧与敏锐。我忍不住伸手抚过你的脸庞、眼睑,还有冷酷的唇。你微启的双唇飘出灼热的呼吸,令我如此真切的感受着你的存在。  

    你会死在巴丘,没有繁华,没有征伐的巴丘。假如你愿意,你便会死在我的怀里。你的血会穿透淄衣、肉体,在我的骨上铭下最深的刻痕,每一笔都将留下你的名字与笑容。苍白如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你。苍白本是沉重病势的显露,却意外的令你仿佛沐在月光里。我叹息,你至死都将有一张明亮而完美的面孔,哪怕生气正一点一滴从琴般优雅的躯体里流逝。  

    我握住你修长的双手,任由烛牵扯着你我同样修长的身影在流光中浮动。你在睡梦中颦着眉,像个任性的孩子。你其实是个怕痛的人,可是又从不甘心在他人面前曝露了这可笑的怯懦,哪怕南郡那支箭深深扎进了你的肋骨之间,令你几乎无力掩饰。今夜,你却不在意病痛将你最软弱的一面在我眼前剖开。想来你有时实在是倔强得几近可笑。  

    你将十指在我掌中动了一动,便慢慢醒转,好象从遥远的地方归来,我猜是那千里之外的吴郡吧。你轻轻的唤了我一声。我抚起你面庞的发丝,指着案上摆放的沙漏对你说:天色还早,再睡一下吧。你摇了摇头:睡不着了。我想你仍是需要休息的,你的笑容如此疲倦,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回到我的身旁。可我没有附逆你的意愿,轻轻扶你坐起,使你的目光恰好能够穿透浓重的夜色。你凝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似乎有满腹忧愁压迫着一般的轻轻喘息。房内溢满了沉重的缄默。在这缄默就要漫出窗口的时候;在我想开口打破沉默之前,你却转过含着浅浅笑意的双眼,对我说:太过安静了是吗?  

    太过冷清便不像你了。  

    你的话语清晰而微弱,夹杂着短促的停顿。我默然。假如换作十年前,或许我会被你这未卜先知的笑意所震惊。今天我仅以唇角一丝并无快意的微笑回报你洞察一切的敏锐。你挑起双眉舒展开一个顽皮的笑容。在今夜之前,你从未有过任何能让我联想起孩童无谓又有些狡猾的神情。我伸出食指轻轻划过你的唇,它温热的像你裙边坠着的玉。我总是害怕你的双唇,它有着惊人的魅力,滔滔不绝,如吐珠玑,用最惑人的语言诉说着帝王密策,倚伏要最,继而化作冰冷的戈光戟影,发挥着残酷的争取权利的本能。  

    你松了一口气,愉快的命我扶你站起。我皱着眉,迟疑的说:先生的身体相当虚弱,侍医吩咐要善加休养。你不屑的笑道:将死之人,还需这般小心翼翼吗?这方是我见惯的笑,每当你面临大敌时不屑的笑。我也如往昔一般随你的笑容而立时轻松,助你“逃离”栖息了数日的病榻。  

    你说夏是修竹挺立的时节,驿馆的附近有片竹林,你要去摸摸竹子光滑的躯干。  

    侍卫替你披上宽大的葛袍。你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草的清香。你不忘在腰际悬挂沉重的佩剑。剑与玉环叮当做响,惊起了仍固执的守在扉外的侍医。他惊恐的跪在你的面前:将军贵体欠安,受不得风寒,时下仲夏夜凉,还请将军回室内安息。你撇了撇嘴角冷冷的说:先生多虑了。便径直走了出去。我有些怜悯鬓角斑白的侍医,他的欢喜与忧惧都握在你的掌心。你却为了竹子的缘故,而令他颤抖不已。       

    未明的长夜将巴丘浸在深蓝的混沌里。几名守夜的军士搓着冰凉的双手,简短的交谈着,看见了你的出现,便恭敬的挺直腰板:见过将军。你用你那鼓舞士气的微笑加以赞许。我惊奇的看着你。你似乎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村夫,兵卒,名士,或者市井的游侠,你的双眼总是含着振奋人心的笑意,使人安心而充满斗志,却任谁也看不穿你深如天湖的双眸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思绪。这使我想要穿过你深邃的眼,来到另一个永远处在长夜的世界,这个愿望在我的有生之年从未因时光的消磨而减弱,即使在你离开之后。      
 
 



1楼2006-06-27 10:59回复
    从驿馆到竹林,是并不算短的路程,长得令我几乎疑心你拖着这样沉重的病体能否走完。而你从未有过失败的可能:你迈进了期盼中的竹林。碧绿的修竹有着令人清醒的香气。你伸出颤抖的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竹杆,轻柔得像是害怕吵醒了它们一般。你轻轻的推开我,小声的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我点点头,与你尚自犹豫的侍卫顺从的退让一边,静静的陪着你。 

     蓝色从竹的中间投下班驳的影。在你面上留下一个个脆弱的标记。你扶着竹子没有动,只是直直的望着前方。从将晓的天空看来,是西川。我无法揣测你心中的是愤恨忧伤还是遗憾。只是你被微蓝渲染的面孔上有着无奈的洒脱。 

     你终究回过头来叫我陪在身边。 

     你说:跟我说说话吧……你应当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我笑了:太安静了吗? 

     你抬起头望向竹的顶端,颌首叹道:是啊,冷清得好象死了一样。 

     你的话像一枚精巧的箭,射穿了我内心的防御。我无措的注视着你,不知该说什么。 

     你又问我:我是不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苦笑着说:先生不是自私。只是自负。 

     自负的人本惹人厌倦,可是别人总会找出原谅你自负的道理。你是个天生就属于骄傲的人。 

     你惊奇的笑了,笑得有些张狂:到死了还在自负,真是个愚蠢的人啊。大笑令你积极的咳了起来。 

     我轻轻抚着你的背脊:先生若是不自负,便不像先生了。 

     你用五指按着唇,微笑着问道:我当是怎样的?你挑起双眉绕有兴致的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如呻吟一般的叹道:先生是个不畏落败的人。 

     你沉静了下来,缓缓的说:可是现在我却畏惧了。 

     我良久没有言语。 

     你也沉默着。 

     我们都在思念同一段记忆。那时你的唇间逸出淡淡的酒香,是陈年的女儿红。你在席间挥剑作歌,冲天的豪气搅动着天空深蓝的混沌。那时你对一切都无所顾忌。 

     你看着我的双眼轻轻笑了。我的双眼里映出你俊朗而儒雅的面庞与身躯。你唇间的酒香只是令你分外清醒。 

     江东的乐像浓墨在苍白如绢纸的天地间蔓延开来。这一瞬却在你我的记忆中弦断似的嘎然而止。 

     我看见你颤了一下。你转过身,伸手将我揽到胸前。露水潮湿了你的衣。我能听见你慌乱的心跳。 

     “不畏落败的人是不败的,而畏惧只能使人败得更为轻易,败得更为彻底。”你冷冷的笑着,面对颓然跪地的敌将。 

     你说讨厌敌将在你面前流露出惊恐万状,这只会使你更加鄙夷他们的失败,反而令你更彻底的感受到自己的胜利。你说你畏惧胜利,胜利是成就大业的敌人,也是未来的敌人。人只要活着,总是要顾忌着未来。 

     不能承受一个败字的,恰恰是最渴望胜利的人吧。 

     我逼视着你有些哀伤的双眼;尽管哀伤却依然噙着笑。而你则用同样的目光将我逼退。你说:没有未来的人总可以畏惧了吧。 

     你的笑语像是苦艾,晦涩得令我的舌麻木,并带着箭的无情,深深嵌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你只是从未想过你我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倘若剖开坚实的胸膛,你会发现那颗跳动的心脏同样鲜血淋漓,同样鼓动着怯懦、仓皇。 

     先生不是畏惧。先生只是不甘。 

     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令你畏惧,那不符合你傲然的本性。你只是看到了将来而心有不甘。 

     你长长的舒了口气:是啊,不甘。 

     你本可将西川收拢在掌心,像个不诚实的孩子,慷慨的令吴侯领略它的瑰丽,以及它出众的惑人。吴侯将从你的掌心看到他迫切想得到的天下大计。 

     你说人人都会得到自己所欲求的。玄德将得荆襄,继而是蜀川;子敬也会实现他的谋略,与占有一方疆土的豫州联合,得到他所渴望的功名利禄;主公终将佩上帝王的冠带,无论他是否得全了河山。数十年后的仲谋将成为一个极尽奢华侈糜的人主,面上挂着猜疑与讥讽的笑容。或许曹孟德会为失去足与自己匹敌的对手有片刻的失落,然而赤壁的硝烟究竟已焚尽了他最后一丝倔强,你的存在仅仅意味着巨大的威胁,自然他也会把你的死视为一种“得”。


    2楼2006-06-2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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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2 09:5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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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将是唯一有所失的人。 

       你的唇边荡漾着苦笑的涟漪: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的死却成了众望所归。仲谋啊,我这一生都未尝令你失望吧? 

       你做什么都是适当的,即便是你的死也同样如此。其实你早就想到有这样一天,就在你向年少的孙仲谋首执臣礼之时,就在你决意愈加谨慎的那一刻。只是迅速加重的病势消耗了你的精力,也模糊了你的勇气,令你不愿再像过去一般面对夹杂着猜忌的倚重。 

       不甘啊,不甘天不假年,不甘未战而败。 

       你仰天长叹。 

       你本是个豁达的人,宽阔的胸襟能够包容一切,那小小的落败又算什么?可是上天却连一个落败的机会都没有给你,是待你不公,待你太薄。 

       我的十指抚过你的面庞。你的苍白和憔悴像杯苦酒,令我肺腑疼痛。我将自己深深偎进你的怀里,紧密得像要并入你的身体。 

       先生是把绝世的利器,开疆扩土,无所不能。然而太过锐利,令持剑的主人疑心把玩之时会伤了自己。名贵的剑器总是经不起曲折,总是饱受委屈与磨难。 

       你握住我的十指,孤寂的神色从你面上匆匆闪过。 

       名剑注定是要寂寞的。即便有成双的,最终依旧会被分隔。就像你与讨逆将军策。你们短暂的一生会演变成荒唐的传奇,如同名剑被埋在阴湿的泥土中、沉到江河的矶石旁,用长久的时间等待一双目光与剑锋同样犀利的眼。你们会经过沙子的磨砺,经过苛刻的非难,再成为两柄绝世的剑。 

       你抚着佩剑若有所思的笑了。 

       你说淮阴剑曾经历过无数的战事,你说或许该把它埋到竹林最深的地方。你得到淮阴剑时,它已在世上流转了数百年。你要让它再次成为一把只剩传说的剑器。 

       你的智慧本是远胜淮阴的犀利剑器,今夜你却运用它进行着顽劣的游戏。你看着佩剑被侍卫掩埋,眼中的笑意愈加深沉。将晓的微蓝使你的双目蒙上一层江河的雾气。 

       天明之后你的病便更重了。 

       你躺在榻上昏昏沉沉。我半哄半骗的喂你喝下那深黑的药汁。你不满的呻吟着要庞士元来见。随后却异常清醒的口述了最后的进言。我知道你那双修长的手再也写不下如你一般隽秀飘逸的字了。 

       你要我打开窗子。 

       飘渺的流水声自遥远的竹林传来,洗濯着你我的耳。 

       我坐到你的身旁,说这令我想起吴歌,想起可怜的子夜,想起轻快的懊侬。 

       你笑了,闭上双眼说,是吗?我却想起了兵马的金声;听啊,这铿锵雄壮的,莫不是征歌吗? 

       那是你胸中所隐的十万兵甲,与流水所作的相和歌。 

       你迷迷糊糊的说想听我再抚一曲,无论高山还是流水,只可惜匆忙间没叫我带上那具月白色的琴,当真是可惜了。 

       我的五弦本是为你而生,只为你跳跃,也只为你颤抖。它们为你张开最刚强的坚韧,为你发出最悲戚的清商。 

       你说你有些想念小乔。我笑了,将你的手握的更紧。小乔本是你最爱的妻,你走的时候,她不在你的身旁。你说你并不爱小乔倾城的秀丽。美貌的女子只是点缀生平的艳丽牡丹。你说小乔总能让你想起伯符,想起那段轻狂的时光。那时你们攻无不克,谋无不成,江东的烈阳也为你们变得柔和。那时你们曾约定要将山河翻弄于股掌之间。 

       你慢慢变得安静,言语逐渐飘渺起来,握着我的手也愈加软弱。 

       我轻轻唤了你一声。 

       你疲惫的颌上双眼,随意的应着:我累了。 

       你低声说想休息一下,做个一辈子的梦。 

       一个关于伯符,还有年少的梦,庐水穿过舒城,弯弯曲曲的流淌在你的梦里。 

       你在夜色的抚慰下,像个乖巧的婴儿,睡脸泛着平和的光泽。 

       我抚着你的面庞,吟着你最爱的子夜歌伴你入眠。


      3楼2006-06-2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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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楼2006-07-15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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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呀…


          5楼2006-08-15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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