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黑暗就如同枯瘦的手臂，我胡乱的挥舞着稚嫩的双手，想要抓住它，让它牵引着我走，去寻找我的父母。
当最后的一丝漆黑被突然涌入的光给吞噬掉的时候，我想我后悔了。我找到了我的父母，可是他们已经都只是冷冰冰的躯壳。和黑死病激烈搏斗后留下的战痕清晰地印刻在他们的脸上、手上，以至于全身每个角落。母亲的双手扭曲的有些可怕，她张大了嘴，眸子还没有闭合。眼睛里的恐惧被定格下来。她似乎在死的一瞬，看到了鬼魅的狞笑。父亲只是微微地蜷缩着身体，他的死亡就和他的性格一样，悄然无声，十分的沉默。没有太大的动作，没有那种歇斯底里的眼神。也许连鬼魅都会惧怕他。
我现在所站的地方，已经被废弃了。四周都显得十分凌乱，横七竖八的物品似乎很好地反映出了人们逃离时的恐慌。被胡乱摆放的尸体，和我父母都是一个样子——全身发黑，满脸的恐惧。在他们身上大肆践踏的老鼠，似乎嗅到了我的一丝生气，惊恐地向阴暗的下水道窜去。空气中似乎可以听到死神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感到很无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站在这里，如果离开这里我又该去哪里。孤独有时候比死亡更可怕。也许死去的人正在天堂充满讥讽味道地看着我这个站在他们冰冷躯壳面前的生灵。
这个时刻，这种场合。却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拍在我的肩上。我身旁竟站着一个人，我从始至终都没感觉到他是何时来到的。
“孩子，那是你父母？”说话的是一位老人，脸上满是褶皱，沧桑碎了他一脸。能够在如同炼狱一般的地方再次看到活着的人，我十分的欣慰。应着他的问题，我点了点头。我无法开口，因为仿佛我一开口，憋在胸腔内的嘶吼就会蓦地窜出来。我不想吓跑我目前所能看到的唯一的还活着的同类。
“这是你家？”他的语调很轻，似乎是害怕只是微微的力度就会击碎我已经裂口的心。
我仍旧是点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紧握着拳头正在一点点松开，力气从我的指缝间溜走。我好像有些安心。
“一起走吧，这样我也好有个伴。”老人笑得很慈祥，惨白的脸被突然的一笑拧作一团。他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示意我拉着他的手，一起离开这酷似地狱的地方。
我有些发愣，茫然不知所措地伸出自己的小手，紧紧地贴在他的手心。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但是他的手心传来的，却是沁人的寒冷。


【三】
我是个很迟钝的人，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直到21岁才发现，那个自称为古德尔的老人，是个吸血鬼。此时的我却已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十来年。
我和他一直都住在他自己所独有的古堡里面。永远都是昏暗的烛光和结满蜘蛛丝的墙角，古堡内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十来年的光景，我在成长，在慢慢地拥有自己独有的思想。他却永远都是和我初见时的样子。碎了他一脸的沧桑，并没有再顺着他宽大的棱角蔓延。
他曾经问我是否想要永生，他可以截断我生命的流逝。他说如果我一旦永生，就可以不再受时间的拘束。可以运用自己独特的能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或许他是错的，当时的我们都没有意识到，选择做吸血鬼无非就是选择脱离时间的轨道，没有时间的限制，却被空间的枷锁给扣的很紧。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即将要变成吸血鬼的前几个小时里我所经历的：充满花香的玫瑰园，遍地都是猩红如血的玫瑰，她们静默地开着，镜头仿佛已经被永远的定格。我头顶上的乌云已经遮去了最后一点点阳光，莫名的风亲昵地吻遍我全身每个角落。
古德尔在来之前对我说，这个地方可以让我放松，以致于我的脖子被毫不客气地划破刺穿的时候，可以不那么痛苦。
事实上古德尔讲的没错，他的牙齿进入到我的皮下时，我一点都不觉得痛。鲜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鞭笞着加快脚步，向古德尔有些干瘪的嘴唇涌去。玫瑰园里的花似乎被溅上了我的血一般，变得愈来愈艳，显得十分妖艳。我有些微微的喘气，眼皮也开始沉重，视野像是被满地的花刺给划的支离破碎。这个对方，若是对于吸血鬼是天堂，那么对于弥留之际的人，又会是什么？
古德尔心满意足地舔舐干净我脖子伤口处的最后一滴血，坐在地上。他是个很节约的人，一点都不想浪费。此时此刻，我的意识已经被黑暗的浪潮给浸湿。我看不见他看我时的表情，也看不见他坐在身边做了怎样的动作。我只知道片刻之后，一股股甜甜的液体顺着我的嘴唇滑入我的口腔，有意识地向四周扩散。
我的视野在一点点的清晰，似乎这液体有着神奇的粘合力，将我眼中已经破碎的世界，给粘合好。我能清楚地看见，液体的源头是一只苍白而又松弛的手。手腕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液体是从伤口的深处滴下来的。给我力量，唤醒我意识的液体，是血。
就算是恢复了意识，但是我仍旧是没有力气行动，与其有所动静，不如躺在地上，享受愈来愈觉得美味的鲜血。那来自吸血鬼古德尔的鲜血。
扩散到我身体内部的鲜血却像是汽油，时间因为流逝过快而不小心摩擦出的火花，将鲜血点燃。我觉着我血管里的每个细胞，都在燃烧。我心中嗜血的渴望，终于被激发出来。我挣扎着伸出手，将古德尔的手拉到我的唇前，我的整张嘴都凑了上去，大肆地吸着透过伤口联通古德尔全身的鲜血。
我能感觉到莫名地力量已经遍布我的全身，我觉得越来越舒服。余光能瞄到古德尔苍老的脸上突然绽现的不安。他在被我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吞噬。他开始嚎叫，示意我停止。我无暇顾及他的遏止，继续享受着美味。他因为恐惧，开始用颤抖的手使劲地拍打着我的头，可是我能感觉他，他的力气在慢慢地减弱，和他的生命一起。
我敢保证，跟着古德尔这么多年，我唯一学到的，就是他不浪费的精神。当我吮吸完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张枯槁的皮。
后来我似乎可以明白那些玫瑰是怎么得到滋养，又是用做什么的。因为我将她们覆盖在古德尔的尸体上，遮去令我反胃的嘴脸。至少我是这么做，也认为这便是玫瑰园最适当的用途。
我知道我是有罪的，在我吸干自己同类的鲜血的那一刻，我就负上了罪。不管我以后会不会杀人，至少，我会遭到天谴。因为我是吸血鬼。


在房间里叫嚣着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孩，而是一个理论上跟我一样大的女人。一个睿智的女人。
“你想怎么办？”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于是我还是选择背对着她。也许，我看着她，甚至连话都会说不出来。
“把我变成吸血鬼，我要永远的跟你在一起。”这句话一出，那个瞬间我便能感觉自己胸腔的跳动，已经超出了我能控制的极限。
拳头被我用力地攥紧，有血从被我指甲划破的掌心滑落。每个躺在棺材的夜晚，狭小的空间里总会传出我撕心裂肺的嚎叫，这样的场景曾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梦醒过后是浩劫余生的喘息。重复的梦境里总是我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刺入狄美拉脖子的狰狞，我很庆幸那都是梦，但是现在却真的发生了，无法避免，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已经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狄美拉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我会这样说，她嫣红的嘴唇扬了扬。手臂突然做了很大的动作，一道寒光掠过我眼前。这一系列的动作像是她早就已经演练好，不断练习了上千次一样，那么的连贯，令我来不及去阻止，她的鲜血就已经染红了自己的臂膀。
我现在终于确信，站在我跟前不再是那个小女孩，而是一个睿智的女人。
鲜血会激起我嗜血的欲望，她似乎很清楚我这点本性。也许我救她那天所发生的事，她还没忘记。
我能感觉全身的细胞再次被点燃，它们呼啸着向我的大脑涌去。我竭力后退几步，尽量远离狄美拉，可一个踉跄，我抬眼望见的却是狄美拉妩媚的笑靥。
我卑微的人性躲在了身体的某个角落。现在的我，就只是一个恍惚的吸血鬼而已。就像我救她那一天的重演一般，她的衣服被我撕的粉碎，光滑的肌肤完完整整地暴露在我视野内。我能感觉视线里模糊的影子却颤抖着退后几步。她全身每一处有节奏的生命跳动正在挑逗我的嗜血性。
我一个箭步上去，激动地将她拥入怀里。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张开嘴，獠牙在月光下发着冷光，直逼狄美拉的脖子。
也许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要被洗牌重来。
但是突如其来的零时钟声却似乎提醒了我。懦弱的人性在一刻却变得无比强大。
该如何为事情的发展进行完美的收场。我脑袋里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顺势将自己身上的煞气渐渐压下去，换作贵族的优雅，抿上嘴，在她的动脉处，轻轻地吻了下去。
她反应过于强烈，一把将我推开，瞪大了眸子看着我。
“生日快乐，吾爱。”我淡淡地笑了笑，我能从狄美拉湛蓝的眼眸里看见我的笑容，我觉得那可能会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以来，最明媚最温暖的笑容了。
我似乎是明白了两件事。首先，她对当年我救她时发生的事，还一直记得，从未曾忘过。
其次，我隐约地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似乎是爱上她了。


【七】
我的书架上有一卷泛黄的羊皮纸，那张纸陪我走过了很多个世纪。我几乎每天都会浏览上面几个简短的词一遍。
嗜血、冰冷、厌世的贵族、异于常人的能力、无法流泪的眼睛。
这就是吸血鬼的全部。吸血鬼全身唯一流动着的液体，只是冷冷的、令人作呕的血。
我们没有眼泪。那么我们会哭吗？


【八】
我之所以会对电视里的情节产生激烈的反应，是因为，我觉得那就像是在嘲讽我一般。难道不是么？
这个夜晚，就连月亮都是那么哀伤。一切的布景似乎就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即将来临的道别。
存储满杂物的房间、偌大却毫无用处的厨房，再者就是透过高大落地窗可以看见的阳台上郁郁葱葱的植物。这些都是通往狄美拉房间必经的地方。
管家似乎在门口等我很久了，他将狄美拉房间的门拉开一条缝，用手指了指，示意我进去。
昏暗的房间内，置放着一张满是蕾丝和花边的大床。柔软的床垫凹下处，躺着的是狄美拉。
我走到她的床前单膝跪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月光投影里，出现的是白皙而又修长，如同蜡像一般的手颤抖地扣在满是褶皱，被老年斑尽情开垦的手上。
我和她的中间像是隔了一层薄如蝉翼，名曰时间的轻纱。我执拗地伸出手，抓住的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狄美拉原来红如烈焰的朱唇，如今却是干瘪松弛。冷冷的光随着她羸弱的呼吸，在贫瘠的土地上跃动。
她的眼眸不同往日的湛蓝和水灵，里面满是污浊。也许，她现在的世界是模糊不堪，是支离破碎的。可她仍旧是强睁着眼，向我所在的方向瞅了瞅，勉强地咧嘴一笑。
“若你可以重新选择，你还是不会把我变成吸血鬼么？”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话，使得她的呼吸极度虚无。
和当年一样，我还是不愿意回答。只是暗暗地埋下自己的头。任由阴影修饰我苍白瘦削的轮廓。
“呵呵……”狄美拉干瘪的笑声之后，空气忽然流动的更加自然和顺畅。似乎先前一直阻断它的气息已慢慢地消失掉。
我探上身，深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酒窝还有韵律全无的动脉处。
若是再次选择，我仍不会将你变成吸血鬼。我曾以为你眼睛里有和我一样的悲伤。我也自私地将你留在我身边，用你的压抑，来换取我拥有同伴的快感。我以为你有了我便不再寂寞，就如同我一样。也许，我真的错了。我是吸血鬼，一个略带卑微人性的吸血鬼。我非人、非神、更非恶魔。但你是人，死后，你获得了解脱，将变作神。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眼睛里有的悲伤，和我不同。因为我眸子所独有的悲伤，是不能溢出，和滑落的。而你可以。
别了。狄美拉，吾爱。
月光如潮水般涌入偌大的房间，我从未感到柔和的月光会是像今夜一般刺眼。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从我的眼睛倾泻而出。滑落至我的嘴角，这一次，嘴间的味蕾告诉我的依旧是冷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只不过似乎隐约夹杂着的，还有淡淡的忧伤。
PS：卡萨布兰卡是一种花，花语有 压抑的爱，死亡的爱 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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