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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叫什么名字?”  
“项空月。”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你回去吧。”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的一振,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雪霰,在簌簌的寒风中飘零莫测,洒落在少年人凌乱的长发中。他立在古松下,一身破蔽的白衣上沾满了雪泥的细点,默然的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像是随时都能如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将他葬送在面前的千丈深谷中。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看不出任何的畏惧。  
峭壁深谷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风势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对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舍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老人的头顶撑开一张巨大的油伞。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面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杯饮尽了锡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起身,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步伐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嘭的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桥对面那扇透风的门,而后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了冷硬的面饼嚼了一口。他拾起脚下的坛子,里面的水已经封冻,静了片刻,他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砸在坛口的封冰上,直到砸开了一个裂缝。他凑在那个裂缝上饮了一口冰水,把面饼的渣子灌了下去,胸口透寒,像是血都冷了。  
他这样嚼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又站了起来,默默的面对着那道悬桥。  
从门缝里看去,他纤弱的身影仿佛要融在那渐黑的暮色中,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没有尽头。  
“今夜的雪,会下得更大吧?”老人喃喃的说着回头。  
侍从们默默的跪立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一身黑衣像是夜色中的枭鸟。老人也没有期望他们回答,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舌头。  

“你怎么还未回去?”  
“我等着先生回心转意。”  
“我为何要回心转意?你和我素不相识,你折磨自己候在冰雪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诚心。”  
“世上有诚心的不只你一个。”  
“我比他们都有诚心。”  
老人笑了笑,仍旧坐在油伞下饮酒。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悬桥前的一树老梅静悄悄的开放,在垲垲的银白中红得令人惊心动魄。老人就坐在悬桥的对面饮酒,遥遥的赏着梅花,看着风里偶尔细琐的轻红飘落,落在雪地上红得如血。比梅花更红的是少年人的血,他垂手立在那里,手上裹着布条,血迹渗出来把白布染得通红。风寒冷而干燥,他的手先是肿胀,再是裂开,满是斑斑的血污。他清秀的面孔也肿胀起来,看着有些滑稽。只是那股神色还没有变,他修长的眉宇上沾满雪粉,斜斜的飞扬着。  
侍从们又抬着老人回去了,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还有两张。  
“一天吃一张还能撑两天,一天吃半张就是四天,”他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就这样他还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  
早已没有水了,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捧起积雪,合着面饼一起吞了下去。他用力的咀嚼着,麻木的嘴唇分不清面饼和冰雪,都像是些细小的刀片。  
他又站了起来,默默的对着悬桥,天渐渐的黑了。  

“你真是固执。”  
“求先生传我以屠龙之术。”  
“你怎么知道我有屠龙之术?”  
“我听过先生的事情,先生的行迹,我已经找了很久。”  
“你知道什么是屠龙之术?”  
“知道。”  
“那你以为我会教你?”  
“我可以等。”  
“你就要死了。”  
老人扬了扬手,侍从们悄无声息的抬着扛轿出来。这次老人没有在门口设油伞小桌和温酒,天气愈发的寒了,狂烈的大风中深谷里面急速的穿过,像是北方大山中夸父巨人的吼叫,而后倒卷起来。那株红梅已经都零落了,花瓣被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覆盖,只剩下残枝横在那里,乌森森的有如鬼爪。  



1楼2006-06-21 05:33回复
     
     最后半块面饼吃完了,腹中像是被刀子寸寸的切着。少年人坐在冰雪中使劲的揉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他现在不敢站着不动,总是不停的揉着自己的手脚。他知道不揉的话也许手脚就冻掉了,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他将来还要走很长的路。  
    他努力的想要再笑一下鼓励自己,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的面孔痉挛着,面颊的肌肉在寒风中已经僵死。  
    老人扬手,黑衣侍从们把扛轿止在屋檐下。  
    “一个孩子,居然知道怎么多,是自速其祸,”老人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带着刺人的寒光,“杀了他!”  
    没有人回答他,黑衣侍从们默默的扛着轿子进了茅舍。  

    大海的声音回到了耳边,他再次听见潮潮的海浪卷了上来,像是很远处的雷鸣。  
    他努力的伸出手去,要触摸温暖的海潮,海水从指间流过,温暖而舒适。他侧过头去就枕上了沙滩,寄居蟹被海浪冲来的寄居蟹在他背上吐着泡泡,有人抚摩着他的头顶。熟悉的笑声如此的遥远而又清晰,他抬起头来要去辨认方向。  
    一切忽然都黑了,银一样冷得凄寒的圆月挂在老梅树的梢头,他半身埋在雪里,没有笑声,只有风声,没有海水,只有周身刺寒的雪。自己竟然睡了过去,少年人惊恐起来,他知道自己睡了就会死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已经僵死,只有心底的热气似乎还剩那么意思,他仰面躺在那里,看见夜空中漆黑的大鸟掠过,似乎是看中了他这份僵死的食物。  
    “如果那样死,也好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又要醒来?”  
    笑声响起,他惊讶的侧过耳朵去。确实是笑声,但是并不是梦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而像是夜风穿过树林,或者笑的是枭鸟。那种怪异的笑声像是某个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忽东忽西,辨不清方向。起初似乎很远的笑声最后汇集在他的周围,他努力扭头去看,却看不见人。恐惧爆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看不见的恶鬼围住了,他们要拉扯自己的灵魂,然后把自己分开吞噬。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他对自己说,他拼命的要动,身体里又有种疲惫让他想永远的躺下。  
    几道银色的弧光忽然在他眼前掠过,他心里一动,终于看见了人。是那些黑衣的侍从们,此刻他们都蜷伏在低下,如同食腐的豺狗,所以不易发现。他们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里却不是白天忠诚默然的模样,满是对于杀人的喜悦。那根本就不算是人的眼睛,三个侍从蜷伏着身子,手持邪异的刀在他身上比划,像是要将他分切成碎片吃掉。  
    少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些秘密透露出去,震动的不只是这个深山的小镇,而是东陆,或者整个九州。如果老人不收他为徒,那么就只能杀掉他。  
    而老人已经做了决定。  
    黑衣的侍从们胸腔里发出的低笑忽然消失,不约而同的,他们抢身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邪刀!  
    静悄悄的峰顶忽然被一个声音填满了,侍从们手中的刀也为之一顿。  
    那是少年的吼叫,将死前他用他已经僵硬的喉咙吼出来的话:  
    “我叫项空月!”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想侍从先生箕帚,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我还有很多心愿!”  
    没人敢想像这个僵死的人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简直是咆哮,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最后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根本无视于那些邪刀,而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眼泪从两边的面颊滑落。  
    寂静。  
    侍从们交换着眼神,名叫项空月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声音。那扇漏风的柴扉被人大力的推开,吱呀吱呀乱响,老人静静的坐在门背后。  
    “你叫什么名字?”  
    “项空月。”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跟我来吧!”  
    当黑衣侍从们以扛轿抬着项空月走进那扇门的时候,老人默默的看了他一眼,项空月只有对以眼神,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那时确实是想杀了你,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是比别人都有诚心。那么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2楼2006-06-21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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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2 16:5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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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白茫茫的细雪中响得清脆而欢闹,笑声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气度恢弘的府邸外燃着一堆熊熊大火,家奴们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焰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天启城民俗所谓的“炸竹花”。那边楼上则有家奴顺风抛洒各式纸花,有御样的纸蝶、纸雀、纸蔷薇,都是描金画红的。看过了炸竹花的人们一窝蜂的去抢那些纸花,揭开来,有的就朱笔提着“迎春钱三十金铢”、“迎春钱五十金铢”的字样。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 
        炸竹花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日子翻脸怒骂。 
        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踏入府邸前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的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铢。 
        一个金铢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 
        “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街头,喃喃的自语。 

        胤喜帝九年冬,十二月七日,这是皇室三公之一的太傅谢奇微的寿诞。 
        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帝都天启城, 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有祥瑞降下,而钦天监的博士们却纷纷沉默。帝都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冷清的市面上透出了少见的繁华景象。 
        而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胤朝皇室衰败的事实。 
        胤朝有诸侯十六国。而皇帝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中州以南一片浩大的“王域”。帝都天启城就坐落在锁河山的天然屏障后,是整个大胤帝国权力的心脏。诸侯和宛州商都按时朝贡。民间金钱和资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是足以和宛州十镇相比的繁华城市。 
        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忽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白氏帝朝就面临了崩溃。 
        离国,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南蛮小国,却出了一头咆哮东陆的雄狮。离侯赢无翳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不惜勒索百姓也要扩军备战。喜帝六年,赢无翳凭借他得意的五千雷骑一举突破锁河山屏障,控制了毫无防备的天启城,进而在锁河山汇聚重兵击溃了十五国的勤王联军。 
        从此,赢无翳以霸主之姿威凌诸侯,皇帝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保管国玺的傀儡。嬴无翳需要的时候,喜帝只需要及时的盖下国玺就足够了。 
        王域本身并不聚兵,疲若已久,皇室大臣多半氏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嬴无翳带剑入宫,在太清阁下昂然不跪,大臣们就知道新的霸者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于是当夜赢无翳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新主。而嬴无翳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皇室三公之首,太傅谢奇微。 
        太傅谢奇微军旅出生,不通武术,谋略过人。追随先帝征战,数次平定叛乱,算得上战功卓著。不过随着年老,谢奇微渐渐失去雄心,只会在官场上逢迎拍马,再没有一点军人的风骨。 
        嬴无翳要借助谢奇微在皇室大臣中的势力,所以对他还算尊敬。谢奇微也靠着狮子一般的东陆霸主,隐然成了皇室大臣中的第一人。 
        谢奇微五十岁生日,太傅府邸宾客如云。 
        成箱的礼物从中堂一直摆到门口,司仪的家奴手持礼单,一人还念不过来,需要两人同时念诵,整整念了一天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念完。前来恭贺的世家豪门能够和谢奇微握手寒暄,已经算是得到了恩宠,更多的人只能在堂下遥拜。 
        离公嬴无翳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短斧,谢奇微将短斧连着盒子供在中堂上,就像以前贡着宫中的赏赐一样,宾客们艳慕之余不敢多看,那双短斧就如赢无翳本人一样,闪闪的寒芒有些刺眼。 
      


      3楼2006-06-21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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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宴还未撤掉,后园的筵席又开了。宾客却只剩下四十余人。数十盏大红色的宫纱灯照明,“熏风暖阁”里一片光明。 
          此时能够入席的宾客,都有与众不同的身份。谢奇微刻意的不设桌椅,排下北陆蛮族的烧羊大宴。宾客们都屈膝跪坐,面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极南之地购来的香椿和紫苏,醉了就可以躺在地下大睡,全没有白天的隔阂。 
          暖阁正中是谢奇微府中的女乐作北陆旋舞。北陆原本舞姿狂放,谢奇微府上的舞姬却妖娆,只在身上披了件若隐若现的沙衣,隐私处嵌了几块小小的皮子,挂着银链,旋舞起来肤光致致,令人目眩神秘。舞到最后,纤软如绵的腰上全是细细的汗珠,乳臀款款扭动,竟有投怀送抱的妖冶味道。 
          宾客中最下首的人心情似有些烦乱,手中的银匕首将一条焦香的烤羊腿切得零零碎碎,却又丝毫没有食欲。她终于狠狠的一推桌案,想要站起来,却终于忍了忍,又坐回原处。 
          禁军“羽林天军”幕府的参谋叶雍容,原本她根本不是有资格坐在这间暖阁里饮酒的人,此时她想要离去,却也身不由己。 
          她是谢奇微亲自指定的客人。 
          胤朝立朝七百年,开国时候以功臣划分,素来有七大世家的说法。分别是: 
          帝王白氏,以火蔷薇为家徽; 
          百里氏,以金色菊为家徽; 
          嬴氏,以雷烈之花为家徽; 
          江氏,以神鸟大风为家徽; 
          息氏,以百合为家徽; 
          叶氏,以下弦月为家徽; 
          姬氏,以黑色翼虎未家徽。 
          不过姬氏已经没落,最后一支姬氏子孙因为牵涉了喜帝即位时的夺嗣之乱,被拥立喜帝的一众大臣上表弹劾,喜帝下旨削去了姬氏的爵位,从此姬姓子孙身身世世不准进入帝都。 
          而剩余的六个大姓中,有四个都是帝王诸侯的姓氏。宛州江氏虽然不是诸侯,但是以巨商的身份统领宛州商会,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了。唯有云中叶氏,却并非豪强的世家,叶氏以军武著称,历朝出过许多将军,是“名将之血”的家族。 
          谢奇微出身于下等贵族之家,他的寿诞却要姬氏外的六大世家都来人祝贺,漏了一家镇不住这个场面。而叶雍容是云中叶氏的女儿,也是叶氏最后的军人。 
          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已经没有可以出征的男子,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男子们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父亲亲手把叶氏祖先留下的剑放在叶雍容的掌中,话语外的殷殷企盼令叶雍容无可退缩。为了叶氏的威名,她十六岁就加入皇室禁军的幕府,希望续写叶氏的辉煌。 
          不过叶雍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并非金戈铁马的生涯,她与宿命中的对手相遇的时候,是十八岁,本应该枕着心爱男子的肩膀,共坐在花前看月,两颊羞红。 
          舞姬们的舞姿越发淫迷起来,柔若无骨的贴在几个贵客身边。谢奇微只顾坐在银帘后殷勤的举杯,向身边的皇帝幼弟建王频频劝酒。下面宾客渐渐男女杂坐,醉眼朦胧,几个好色的年轻家主凑在舞姬身边捏她珠圆玉润的双足,谢奇微偷眼看去,笑意越发的浓了。 
          叶雍容心里的烦乱渐渐变成了怒气,她双眉竖起,却忽然觉察到耳边的琴声。在这样的场面下,琴声依旧没有乱,清凌凌的像是冰河解冻,虽然其余的丝竹管弦声音起落,却有人硬是用一张桐木琴压住了场面,令得其余乐师不敢造次。 
          叶雍容抬头,看见了端坐在乐师中的抱琴女子。琴师一双略显低郁的眼睛也正看向这边,两人的目光一错闪开,叶雍容微微欠身遥遥的行了一个礼。琴师有些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只是石子投入潭水惊起一串涟漪,随即平复。 
          这是叶雍容第一次和琴中国手风临晚相遇,此前她只隐隐约约听过这个名字。 

          “前有青莲如水,后有芙蓉如面,长公子青眼谁者?” 
          “息少爷品花鉴玉之术,名震天启,难道反倒问我?” 
          “得青莲者,慕芙蓉之醉酡,得芙蓉者,念青莲之雅意,各擅胜场,越是赏花人,越是难舍。” 
          “那么各折一枝,一同品鉴,可否?” 
        


        4楼2006-06-21 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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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那太傅又怎么应对建王?” 
            “可笑。若是谢奇微真的要死谏,多半是当场一呼,带着贵族家主们一起前去,或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希望,现在他独自前去,以他亲近赢无翳的身份难道可以打消陛下的怒气?他现在就是要封锁消息,静观变化,至于建王,今夜雪深都快埋过半条马腿,想把他堵死在路上进退不能又有什么难事?” 
            叶雍容被冷风呛了一口,胸口一片冰凉,而后她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些微妙的细节是她所不曾想到的,这个年轻文书的智慧,真可以用鬼魅来形容。 
            “那为今之计如何?” 
            “只有赌一局。赌赢了,就打开王域门户,让诸侯和赢无翳再打一场勤王战,赌输了,”项空月竟轻轻的摸了摸她细软的长发,“你我这两颗人头都要为皇室送葬了。” 
            叶雍容用力拧了拧头:“你说。” 
            “如今唯一一个可以就近勤王的人是驻扎在渭河的羽林将军程渡雪。他手下还有两万五千装备精良的羽林天军。我们现在只需三五百人,拦在半路劫了陛下的銮驾,死守禁宫,赢无翳闻讯必然带兵逼宫。到时候以陛下的印信飞鸽召程渡雪救驾,程渡雪的两万五千羽林天军和赢无翳的雷骑对阵,必然惊动诸侯,北方当阳谷淳国华烨驻兵三万,已经等了数年,南方楚卫国和下唐也会立刻起兵呼应。我们要把锁河山那场恶战搬到帝都来打!” 
            “可是你……劫持圣驾?” 
            “又有什么办法?你我这样的军中小卒,彭千蠡尚劝不回皇帝,他能听我们的话?” 
            “程渡雪将军驻扎在渭河已经三年,不得入京,你就能肯定程渡雪将军会回援帝都?” 
            项空月振了振满是雪花的长眉,笑了起来:“就像我肯定叶参谋会与我冒这个大险一样。” 

            南门大营转眼即到。 
            项空月一跃下马,顶着大雪就往里走,大声喊着:“扈都统!扈都统!” 
            守门的军士认识他,凑了上来:“扈都统已经睡了,项先生是要找都统饮酒呢,还是公事?” 
            “要死人了,”项空月邪邪的笑着。 
            “死人?” 
            “是死皇帝!” 
            一人披着斗篷顶着风帽从帐篷中大步走了出来,远远的笑声宏亮粗豪。走近了叶雍容看见他只穿着贴身的中衣,满脸的胡须倒卷,双手满是针林般的汗毛,是一个粗豪的武夫。项空月和这个人站在一起,就仿佛虚空之月照在一匹蛮兽的身上,清朗的月光与它的凶暴全然不相称。 
            项空月却一把握住了都统的手:“要将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和都统分享!” 
            扈都统愣了一下,项空月已经凑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他那双泛黄的眼睛猛地瞪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看着项空月。 
            “这事不要问我!这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是人头落地的机会?”都统回过神来先退了一步,“空月是要以我的人头赌你的富贵么?” 
            “我与你相交时间不短,何时有过欺诈?”项空月并不慌乱,“这位是羽林天军幕府的叶将军,叶将军受程渡雪将军的手令,坐守帝都。一旦有事,只要我们发出信鸽,两万五千羽林天军不过一夜就可以从渭河回京救援。如今事起突然,我们若是不动手,程渡雪将军回援时候,陛下不再,也是群龙无首。” 
            “程渡雪将军?”都统犹豫起来,打量着长鬓散乱的叶雍容。 
            羽林天军幕府都是军武世家的子弟,叶雍容的出身的容貌在帝都颇有传闻,他分明是知道这位云中叶氏的女儿,而程渡雪的两万五千羽林天军早就被认定是勤王克乱的根本,街头巷尾传得越来越神。 
            叶雍容尽量不避开他的眼神。她从军两年,其实并未见过驻扎在渭河的程渡雪,可是此时只有跟着项空月圆了这个谎言。 
            “事不宜迟,在帐篷里谈,”项空月在都统胸口一推,三个人步入帐篷。 
            叶雍容猛地侧过头去。原来那个帐篷里生着火盆取暖,那张大床的棉被下,两个分明全身赤裸的女子哆哆嗦嗦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脸上满是白粉胭脂,都是下等妓院里的欢场女子。难怪守卫的军士会抢着上来阻拦。 
          


          12楼2006-06-21 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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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门大营的兵被禁军的气势压住,不停的退后,项空月的战马一时过不去。禁军把长枪并列,一步一步逼了过来。都统急了,顾不得前冲,横刀封在后面,放声大吼起来:“不是乱贼,我等是为陛下护驾而来,退后者死!” 
              他的声音镇住了人群。人声稍微低落,每个人的神色却都变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雷鸣般的马蹄声立刻冲塞了整个街巷,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这……这是?” 
              “是雷骑,”项空月的脸色和叶雍容一样苍白。 
              这里距离离公府只有不到半条街的距离了,他们已经惊动了雷骑。长街的尽头黑色的鲮甲寒光一闪,齐头并进的黑马上,武士们操着长达四尺的马刀。铁蹄几乎要把街上的石板踏碎,雷骑来的迅猛,是冲锋的架势。 
              “谢奇微……真的告了密!”项空月猛地咬了咬牙。 
              人群松动开,他终于能策马而出站在皇帝的银装战车之前。扈都统和他并马而立,惶恐不安。年轻的皇帝和白袍的兵法家遥遥对视。 
              “我们是来护驾,劝驾回宫的,”项空月低声道,“既然已经晚了,臣等愿为皇帝前驱,剿杀叛贼!” 
              “好!我们大胤朝就要这样的忠贞之士!”皇帝大喝着策动战车。 
              项空月甚至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皇帝的战车自他身边经过,皇帝头也不回的对着项空月掷下他脖子上的银色蔷薇家徽。战场相逢,皇帝所赐的已经是给大臣的最高赏赐。 
              禁军和南门大营的步卒快速的结队,雷骑暴风一样扑近。皇帝猛地举剑,近乎空明的剑在半空划落:“杀!” 
              历经七百年,白氏最后的帝王气仿佛带着蔷薇皇帝的遗志般冲天而起,这支乌合之众竟然鼓起了十二分的士气,跟着皇帝的银装战车,迎着雷骑的马刀冲锋而去。 
              叶雍容回头看了项空月一眼,忽的抬手把他推在积雪中。她拔出腰间叶氏家传的长剑,和禁军一起冲了上去。冲出很远,她回了一次头,看见项空月白衣飘零在细细的飞雪中,像是月光下一个空忽的影子。 
              喜帝九年十二月七日夜,流星北射,皇帝驾崩。 
               
              “我……在哪?”叶雍容按着自己的额头,头痛得像要裂开。 
              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吸进去清新醒脑。她撑起身子茫然四顾,看着白衣的贵公子在水盆前拧干了手巾,他做这一切静静的一丝不苟,而后走到她身边,轻轻擦去她额头上的汗。 
              叶雍容看着自己的身上,只穿着中衣,腰腹间那倒几乎把她劈成两半的刀伤已经裹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忘记了羞涩,只是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人,不知道一切是真是幻。 
              她因为失血而倒下去的最后一瞬,对面那名雷骑策马而来,马刀对着她的顶门劈落。就是一瞬间,那个仿佛幽灵一样的白影从背后浮起,一手按住了雷骑的背心,而后火忽然从雷骑的腹部冲出,汇成一道强烈的柱焰。 
              她觉得有人抱着她在奔驰,心底的那一点点火悠然的烧着,下意识的抱紧这个人,然后什么都不必害怕了。 
              项空月看着她,笑笑,手指轻轻一捻,一个火苗在他掌心里幽幽的飘着。 
              “想不到你还精擅秘术,”叶雍容疲惫的躺下。 
              “你头痛,是因为有人在你的酒水里面下了春药,药性不烈,但是后劲却不小,抱你回来我才知道,开始你抱我那么紧,我还颇为自得呢,”项空月坐在床边,“腰上的伤也不是大碍,我已经为你催愈伤口,再过几天,你就可以下床走路。” 
              “陛下……” 
              “驾崩了,白子默把他推下了战车,不过就算白子默是忠心的,他也没有机会杀赢无翳。离公此时正在渭河带着两万赤旅会见程渡雪将军,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其他人也都死了么?” 
              “都死了,白子默也被赢无翳在皇帝灵前处死。没有人活下来,除了你我。” 
              “为什么要救我?” 
              “你为什么把我推下战马?”项空月反问她。 
              两人静了片刻,项空月忽然大笑起来,轻轻的摸着叶雍容的头发:“我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头发,我从未见过你那么长的头发。第一次见你就看你头发像是葡萄酒的暗红,像是新婚红帐里,灯火照在新妇的头上。看不见了会很遗憾吧。”


            14楼2006-06-21 0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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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IP属地:吉林18楼2008-05-03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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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4.128.125.*
                精辟


                19楼2008-07-08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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