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颜夏总喜欢穿着印着黄色雏菊的白棉布裙,光洁的脚丫套在一双浅色凉鞋上,在明媚的阳光下对着我浅浅的微笑,嘴角形成恰到好处的弧度,那时候纤细的灰尘会在一圈圈光柱下轻微的舞蹈,如同少年的心事。
颜夏最喜欢的作家是三毛,于是我便把已有的一套《三毛全集》送给了她。第二天下午,我骑着单车载着颜夏走遍了全镇的每一个旮旯,因为颜夏说要像三毛一样,去寻找垃圾堆里的宝贝,去发现别人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秘密。
颜夏说,每一扇窗后都有一个秘密,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些故事。
我们在垃圾堆里捡到一部摔破了半边角的调频收音机,一个已经破旧不堪的脏布娃娃,一把锈迹斑斑的剃须刀。后来我们又发现一些白色薄膜做的气泡似的东西,拿在手里粘粘乎乎,有一股气味,我们好奇的研究了一会,也不知道所为何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避孕套。
当我们来到另一个巷子里时,一只皮光毛滑的大狗对着我们一阵狂吠,我拉起颜夏的手就从那条巷子里跳了出来。我第一次听见颜夏发出爆炸性的笑声,开心而爽朗的笑声。我骑上单车带着颜夏向镇西头的河边奔去,经过一条路口时看见陆顺正和他的一帮朋友们玩耍嬉闹。
陆顺看见我们时他朝我们这边吐了一口痰,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表情里有一些轻蔑浮现,接着他的那帮朋友也都朝我们这边望过来,眼光里隐含着某种嘲笑和挑衅。
我只是隐约闻到后座上颜夏身体上所散发出来轻淡的香气,使我不禁疑惑这是她少女身体的气味还是某种香水的味道,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发丝在七月黄昏的风中飘扬,然后掠过我脖颈后微妙的触感。
葳蕤的狗尾草草覆盖着河洲,我和颜夏坐在草地上,盛夏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为黄昏的来临线条柔和的犹如一幅写意水彩,几只水鸟惊慌的掠过身后,不远处有放牛娃在河岸上玩着滚铁圈。我们给收音机换上电池,然后就听见三个电台的主持人同时在一个频道里说话,同时可以听见齐秦飘忽不定的歌声时隐时现。
我们彼此不动声色的沉默。面天空仿佛在黄昏的火烧云里晕眩。
良久,颜夏说,宁,我想要离开这座小镇。
去哪里?我说。
我不知道远方在哪里,哪里又是家,就像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抛弃了我。颜夏的眼神氤氲着悲伤的秘密,那是五十米蓝的烟火。
陆顺恨我母亲,所以他也恨我,但是我不知道我能恨谁,也许我能恨的人就只是自己,颜夏接着说,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无助,因为我和她一样,也是跟着母亲生活。
颜夏把那把剃须刀送给了我,她说我将来会用得着,这把剃须刀后来我一直留着,虽然并没怎么用得着,而我把那台收音机和那只看起来肮脏不堪的洋娃娃郑重其事的送给了她。
因为这个七月没有谁来送给我们礼物,没有谁来祝福我们快乐,所以我们只好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礼物,那些被人随意丢弃和糟蹋的记忆。因为全世界的污秽,所以才有了最单纯的渴望。我们需要爱犹如孩子需要玩具,但这不容易,因为大人不允许,因为他们善于遗忘,因为他们把我们当成玩具。而在这座谣言四起的小镇里,生如履冰,爱如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