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踏兰的父母面前,手握祖传的,只能赠与妻子的玉簪,说,我要娶踏兰。
坚定的眼神,如同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
我听到了三个字,这三个字贯空而来,劈碎了我头顶的晴空。
他们说,不可能。
笑倚门边的踏兰亦笑靥僵凝,移步过来,眼眸惊睁,看看父母,又看看忡然无语,手中玉簪松垮将落的我。
我烙印般记住了踏兰的父母说的话,我僵然走出踏兰家时,残暮似血,拖着我常常的背影,仓皇得如同败逃。
我们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只会吹笛子的,废物的。
那一夜,我如初听踏兰说要嫁给我之时一样无眠,只是我心已成永夜。
我把笛子磕在石头上,机械如同木偶,震得夜色波动散流,月下天心时,我的年少梦境也一同坠下深渊。
我望着鱼白的晨曦,手中的笛子已磕出一道深裂的伤口,一如我心中那道永不结痂的伤。
不过三日,踏兰嫁给了另一个少年,那天爆彩碎屑满地,红灯结彩耀目,天空被生生浸染成喜艳的红色,我站在熙攘往来的客人中,瞳孔透明如同蚕纱。
我看见踏兰盛装玉容,依然美得让我失魂,艳妆的双靥,绝美的眉眼,然而一笑一语间,锥骨的悲伤只有我看得到。
如果知道结局如此,我宁愿那时耳已失聪,不要听到你说的那句誓言,可是我已然铭记了你颔首浅笑的一刹那,即使现在万事成灰,我却依然在无望地守候。
我逃走了,远远抛开了别人的良辰佳缘,落荒离开了在别人身边盛装微笑的,曾经对我说过生死相许的誓言的女子。
从此,我如同遗世的游走者,世界如何,都与我无关。
我在踏兰成亲的那天登舟远行,离开了这个我意气已尽的地方,隐约传来的震耳的喜锣闹鼓仿佛是为我送行的离歌。
我站在离舟上,江水雾笼,如同潮湿的泪眼,包围着我,行向不知何往的远方。
我握着那支裂伤的木笛,眼神冰冷,仿佛刺透一切,直看向无际的长空。
我不是个只会吹笛子的废物,我会让你们看看,废物是怎样凌绝世尘的。没有踏兰,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大不了忘记她而已,只是忘记她而已。
我把玉簪临江抛去,沉入江水,如同折裂的白虹。
踏兰,从此,你我缘尽。
我自以为忘记了她,可是夜夜入梦,还是会看到她浅笑嫣然的样子,每每凝神,那永恒不尽的花雨又会飞掠过我的视线。晚风低吟,燕子喃语,在我耳中,都幻化成了那句让我永远无望祈盼的誓言。
麟哥,我嫁给你,好不好。
我把笛子倚在唇边,乐律悠扬,轻转起伏间,我连悲伤的力气,都已殆尽。
当我落魄流落至黄门山时,正是一个暮色如潮,残霞似火的黄昏,那个高挺清俊的男子扶起羸弱的我,说,跟我上山吧。
他就是欧鹏,那一天,在斜晖浅照下,他的笑容如同破雾而来的阳光。
他视我如亲弟,给了我黄门山的一把交椅。我说我要练武,欧大哥就把手教我,一招一式,一步一动,我曾经轻夹木笛的双手间流淌的不再是月光,而是刀影。
仍是月夜幽静,仍是御月而立,只是月下的我不再抚笛,而在舞刀,双刀溅影,错动地上分落的月光,仿佛步步华珠飞溅,招招寒气如虹,我凝眸抿唇,表情坚毅得如同遗世与红尘对抗,当初月下抚笛时眼中的清逸,已蜕变成了被寒刀流影映得冽寒的杀气。
我终于练就了一手风散飞花般的双刀,舞起来寒影迷眼,仿佛要生生割碎眼前的万丈红尘。欧大哥说我天赋过人,武艺已过他之上,更视我如亲生兄弟一般。只是后来上山的蒋敬用儒远的眼神看着我,说,马麟兄弟舞刀时,杀气凌人,让人觉得万不可近身,而他吹笛时,又清远不似凡尘中人,让人望而不敢冒近。总之,就是让人却步而不近。
那是因为,我早已拒绝了世界。
我仍然无法忘记踏兰,我甚至想凭这一身本事将她夺回来。可是她向来孝从贞德,既已嫁人,如何让她舍家弃徳,没有名分地跟着我?
那天,欧大哥大喜过望,说,江州劫法场,救了大英雄宋江,他们回转梁山本寨,必从黄门山过,我们何不举山归附,同归梁山?
我默然同意,听着欧大哥说着他所敬往的江湖,仿佛只有聚啸梁山才是一个好汉最终的归宿。我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也没有想过要成为英雄,只是答应了欧大哥同附梁山,尽管我不知道我是否属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