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笛捷尔自告奋勇地当了图书馆的管理员。不是因为他对什么班级事务多么关心，不过是因为他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温书。
     高中的图书馆，本来就很少人去。
     笛捷尔索性头也不抬，在门口的桌子上趴着，不断翻着眼前那本物化练习册。
     “难怪你会戴眼镜，离书那么近，怎么会不近视？”这张扬的声音除了卡路狄亚，还能是谁呢？
     笛捷尔推了推眼镜，合上了练习册，咳嗽一声，“卡路狄亚，图书馆是不能大声说话的，你不知道吗？”
     卡路狄亚夸张地看了看四周，“笛捷尔，这里除了你和我，什么人都没有，我大声说话能打扰谁？”
     笛捷尔冷静地说道，“我。”
     卡路狄亚就笑了起来，“好，我这就走了，不过，你作业借我抄。”也不等笛捷尔回答，抓起了他的练习册，人风一般跑了出去。
     这个人，真拿他没办法呢。笛捷尔两手空空地站了起来，徘徊在一列列的图书里面，随意抽了一本，离闭馆还有两小时，总得想办法打发时间。
     第二天，卡路狄亚便把那惹人生气的脸凑了过来，“笛捷尔，抄你作业真得很麻烦呢，你答案写的比标准答案还啰嗦。”
     笛捷尔面无表情地接过练习册去，“不愿意抄的话，自己做去。”
     卡路狄亚直起身来，笑一笑，重新拿了过去，“我替你交了。”
     笛捷尔看出他眼中的狡黠，突然有了种不安的念头。
     果然，第二节课一下课，笛捷尔就被老师叫了出去，“笛捷尔，没想到你也抄作业。”翻开了，发现里面的字迹不属于自己，仔细一看，老师手中的另一本，封面上的名字被涂成了卡路狄亚。
     笛捷尔脸色难看起来。
     结果就是，两人一起被丢在外面罚站。

三.
     卡路狄亚已经成了笛捷尔的灾难。
     更可怕的是，笛捷尔还不知道如何摆脱这个灾难。
     放学了，要去图书馆，卡路狄亚早早在那里等着了，笛捷尔烦躁地推了推眼镜，“你又要干什么？”
     卡路狄亚难得收了平时的不安分，很虔诚地看着他，“笛捷尔，我要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笛捷尔一愣，狠话就说不出来，“什么问题？”
     卡路狄亚一把抓过了他的眼镜，“你要是不戴这玩意，能不能看见路呢？”说完就得意洋洋地跑开了。
     笛捷尔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会相信卡路狄亚能有好心？跑，是跑不过他的，笛捷尔干脆就不去理他，低着头，翻找书包里面的钥匙，找到了，开了图书馆的门，犹自气得脸色绯红，走了进去。
     “生气了？”那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面前。
     笛捷尔低着头，连看都懒得看他。
     卡路狄亚叹口气，把眼镜丢了过去，“给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笛捷尔听出了卡路狄亚声音中的失望，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抬起头来，故意清了清嗓子，“卡路狄亚，我也有个问题请教你。”
     “什么？”
     “你戴了这玩意，能不能看见路呢？”笛捷尔就把眼睛架在了卡路狄亚的鼻子上。
     卡路狄亚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很认真得看着他，“其实，你不戴这玩意，很好看的。”一副得逞的模样丢了眼镜，走出门外。
     笛捷尔就在原地发愣，卡路狄亚，你什么意思？
     自那以后，卡路狄亚的恶作剧似乎少了一些，偶尔还会到图书馆去借书看。笛捷尔怀疑地看着他的身影穿梭在图书之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卡路狄亚抱着一叠书就站在了笛捷尔的桌前，“这么多书没被人借过，本大爷要做第一人。”
     笛捷尔无可奈何地替他粘上了借书签，卡路狄亚潇洒的字迹便印在了那雪白的纸上。

五.
     卡路狄亚想瞒住笛捷尔恐怕太难。笛捷尔记住了那个小瓶的外貌，自己就去查找。结果让他吃了一惊。
     卡路狄亚再出现在图书馆时，笛捷尔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笛捷尔，我不过是借了几本书没还而已，你不用这么生气吧？”
     笛捷尔咬着牙，“卡路狄亚，你还想瞒我多久？”
     卡路狄亚的笑容也消失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笛捷尔反而说不出话来。
     卡路狄亚靠了过去，脸贴得很近很近，一双眼眸亮得惊人，“再说，你又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笛捷尔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卡路狄亚看着他躲避的眼神，突然就轻笑起来，“你还是那么容易上当。”
     笛捷尔的声音高了八度，“卡路狄亚！”
     “让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嘛，再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走了出去。
     笛捷尔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好久，这家伙，到底该说他什么好呢。    
     自那以后，笛捷尔对于卡路狄亚层出不穷的要求，就没有怎么拒绝过。卡路狄亚说要逃课，笛捷尔丢了书，陪着他翻墙就跑了出去。卡路狄亚说要给老师恶作剧，笛捷尔夺过粉笔盒，把每只粉笔都捏成了粉末。卡路狄亚说要去卖唱，笛捷尔替他抱着萨克斯，在路边低下头收拾行人丢在袋子里面的硬币。
     卡路狄亚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空里面耀眼的星星，“笛捷尔，你最近很奇怪啊。该不是因为我的病吧？”
     笛捷尔也躺在草坪上，轻声回答，“我不过也想疯一把。”
     卡路狄亚笑着直起身来，脸停在笛捷尔的面前，“你不用替我惋惜什么，我过得很开心。人嘛，早晚不都是个死？”
     笛捷尔不理他，“卡路狄亚，还有一年毕业了，你毕业了要去做什么？”
     卡路狄亚沉思片刻，很认真地说道，“当个记者，四处跑倒也不错。”

六.
     卡路狄亚果然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他填的第一志愿就是新闻系。
     笛捷尔难得微笑着，“你将来成为名记了，不要忘记我。”
     卡路狄亚大笑，“我那时候就很忙了，谁有空挂念你？”
     笛捷尔突然冲动地抱住卡路狄亚，“嗨，答应我，到了大学里面，不要再那么不正经了。”
     卡路狄亚轻笑着，“我最正经的笛捷尔大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准备给我一个离别吻？”
     笛捷尔给了他一拳，直起身来，“我走了。”
     卡路狄亚点点头，“你小子倒也真成，居然就被举荐出国了，不过，听说那地方特别乱，你又这么天然呆，小心遭人欺负。”
     笛捷尔回头一笑，“我受了你三年欺负都不怕，还怕他们？对了，图书馆里，你还欠了几本书呢，早点还了，别给我添麻烦。”
     卡路狄亚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笛捷尔在国外倒也陆陆续续听说了一些卡路狄亚的消息：卡路狄亚成了新闻系的风云人物；卡路狄亚的新年报道夺得了杰出新人奖；卡路狄亚毕业就进入了国内最好的新闻社。甚至还听说，卡路狄亚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居然还有很多人追。
     不过这些消息，统统都是别人告诉他的，卡路狄亚，从来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好不容易在跨年打过长途，卡路狄亚张扬的声音没变，还是那么跳脱，“嗨，怎么了？想念我了？”
     笛捷尔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只说，“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卡路狄亚的笑声传来，“你不也是吗？”
起来泡了一杯咖啡，心想，卡路狄亚，你到底还是长大了呢。翻开了书，笛捷尔的思绪却完全飞到了千里之外。

尾声
     公车停在母校门口时，笛捷尔戴上手套，匆匆走了下去。和卡路狄亚一别七年，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听，那熟悉的笑声。
     教室门口，早已站满了人，笛捷尔一路看过去，却没有他的身影。莫名觉得好失望。
     拉住了班长，他也顾不得礼貌，“卡路狄亚没来？”
     班长的笑容凝固了。
     卡路狄亚，一年前，就走了呢。报道登山行动时，遇到了雪崩。埋在雪里，五天后才被找到。死后脸上还挂着笑容。
     笛捷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忽然又觉得很安慰。他，毕竟走得很快乐。梦想实现了，人生无憾了，笛捷尔心想，我又何必庸人自扰，替他惋惜？
     同学聚会却再也没有心情多待一刻。
     笛捷尔沉思着，走在校园里面，一抬头，就看到了图书馆。这里，曾经也是他和卡路狄亚吵架谈笑的地方呢。
     走进去，一排排地小心审视着，卡路狄亚，原来也借过这本书呢。拿下来，翻开了，那张扬的字迹还是那么熟悉，一如那张笑脸。
     笛捷尔勉强微笑着，抚摸那张借书条，嗯，这还是我为他贴的呢。手一松，失去了粘性的纸条掉了下来，笛捷尔低下身去去捡，却看到反面一行小字：“笛捷尔，我喜欢你很久了。卡路狄亚”。
     笛捷尔滑落在地上，突然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