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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花?满城都是,一点也不希奇,而且据说还有毒。
她只是微笑摆弄青瓷瓶中的夹竹桃花束,默默无声。
他当然不知道,在她童年时,这是寄托她所有美好梦想的花朵。办家家的游戏,选做新娘子的女孩会插了满头的粉色夹竹桃。小新娘的脸蛋红彤彤璀璨如锦,多么幸福。
她也要这种幸福。



1楼2011-04-29 20:25回复
    二、
    暮春,连日阴雨绵绵。绍青打电话给陈师母,略带撒娇说,好无聊啊,我们什么时候再聚聚。
    陈师母笑,你就喜欢动这种脑筋。也好,礼拜六下午到我家来喝茶,把她们也叫上。
    陈师母家有个宽敞的阳台,紫藤架下有鱼池花草,还有藤编桌椅。天气不好,阳台就封了顶,透过玻璃看天,人成了装在匣子里的娃娃。
    一群女人们坐齐,陈师母突然道,怎么忘了叫良淑来。
    绍青对良淑的态度友善不少,也附和说,对啊对啊,她还没到师母家来过呢。
    不多时,良淑就被叫来了。她绾了小髻子,白衬衫,三截头碎花拼布裙。绍青赞,这裙子好看,哪家店买的?
    良淑摇头,自己没事情乱做的,也就在家穿穿。
    陈师母拍手,这样好,我也喜欢裁剪缝纫,以前女儿的裙子还不都是我做的?
    说笑间,小保姆端来水果沙拉和花草茶。良淑说,师母真是雅人。
    绍青噗哧笑,你不懂的还多!我们师母是大家户的小姐,最晓得享受。我们学也学不来。
    陈师母搁了茶盏,良淑,不要听绍青乱讲啊。
    说话间,绍青手机响了。听出来是绍青的丈夫。良淑从不多嘴打听旁人的生活,她们愿意倾诉,她便含笑倾听。她们若要问她的种种,她也只是字斟句酌略说一二。被别人知晓太多或者知晓别人太多都是危险的。
    绍青撒娇,你在哪里啊?我在陈师母家哦。你也过来玩?你一个男人来干嘛啊。下雨了?哦……过来接我……
    陈师母笑道,叫潘医生过来吧。看他对你多好。
    绍青挂了电话揶揄,也不晓得他是要给我送伞还是另有企图。
    陈师母看她一眼,绍青最会开玩笑。大家别睬她。
    不多时,有人敲门。是潘医生。他立在门口,把伞放下,吩咐绍青早点回去,就要走了。
    陈师母连忙挽留,来都来了,也不过来坐坐?平时见你加班忙,难得有空,吃杯茶吧。
    他微笑,不好意思啊师母,绍青总是过来麻烦你。
    绍青挽紧师母瞪他,你罗嗦!人家师母都没说什么呢。
    谈笑间他也来到阳台,与众人打招呼。除了良淑之外的人,他都是认得的。
    哦,这就是我常跟你讲的美女许良淑啊。
    显然她并不曾跟他提及良淑。他只是微微颔首。
    良淑微扫一眼,潘医生偏瘦,目光如医学仪器般收敛冷峻。黄昏时陈师母亲自下厨,做了一小碟糯米糖藕,大家都尝了一片,绍青一面大赞一面缠着师母讨教手艺。各自散去时,陈师母借良淑一把直骨伞。
    次日天晴,良淑过来还伞,送给师母一盘新做的抹茶点心。陈师母喜欢得不得了,很真诚地拍着她的手,真是个玻璃心肝的人,谁娶得你真是好福气。
    甫说这话,师母也是后悔的。或许绍青她们不知良淑的故事,但陈师母却一眼看出她是被包养的女人。倒非绍青眼拙,更非良淑身染风尘气,只因陈师母亦是这条路上过来的女人。
    良淑转身时,师母只是悄悄叹气。不知是为良淑,还是为自己。
    


    3楼2011-04-29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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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陈师母保养得好,一般人猜不出她的年纪,顶多也就五十出头吧,其实她已过花甲之年。天生的好皮肤使她容颜滋润,即使人到耄耋,她依旧可保其风姿。用一个词形容,便是尤物。
      而生得尤物一般精致的她又有华东师大毕业的好才学。如此举手投足间自有风骨气质。她出身富庶,而少女时,她父亲破产,一时想不开跳楼自尽。母亲六神无主,勉强供她读完书,也病去了。世态炎凉,她早早尝尽。最艰难的时候,整整一冬也没有一件御寒的棉衣。她咬牙到老字号店里做了套合体修身的苏芳色暗纹旗袍。那是要下大狠心的,因为这意味她要过一段饥肠辘辘的艰难时光。这身从嘴巴里省下的旗袍却在关键时刻帮了忙。
      那时已经解放,城中着旗袍的女生少之又少,她们大多穿简朴粗放的服装,并引之为潮流。身着旗袍的她走在深冬的街头,端庄的步子压住她眉目间的妩媚。这一切,恰被街对面的他尽收眼底。
      他在喝茶。多年来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他一旦看到她,竟再也挪不开目光。她的背影要比他的发妻纤细,她的步子要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女人走得从容。她越走越远,他竟按捺不住,大步走上前超过她,装做无意瞥她一眼。
      这一眼,从此便是一段纠缠。
      她不动声色的美叫他吃了一惊。虽不是阅人无数,他到底也懂得欣赏女人。
      找个由头,他便认识了她。彼时她正在一所中学教语文,生活寒苦。她耐住性子,暗自拿捏分寸,既不可太清高冷淡,更不可欢欣愉悦,最为重要的是,要决定是否值得在这个几乎比自己大一轮的男人身上押了青春。
      他邀她在城中的西餐店吃饭。正值公私合营之际,许多老店都并给了公家,而西餐店里生意也很清淡。他问她吃什么,她说樱桃布丁就蛮好。
      她懂得厉害轻重,女人一生一步也错不得。于是她搬家,到了另一处纵深的弄堂,那里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她辞去工作,每一日要做的事无非是消磨时光、等待他来。他来见她,给她快乐。那些快乐她久久不忘,直到老去时,一旦念及当初,依旧可知,那快乐的丰厚。
      她喜欢很厚很厚的绣花窗帘,有阳光小心翼翼倾泻而入。他不来的时候,她就在阳台上侍弄花草。春去秋来,她的阳台草木繁盛。
      他嫌阳台太拥挤,说了好几次,要请人过来清理。她不让。她半含怨恨半含娇痴地说,你又不天天过来,还管我这样多。
      他也半开玩笑半认真,那么我天天过来,或者光明正大娶你回去,休了家里的那位,好不好?
      她调皮,趋前刮他鼻子,红口白牙,尽编这些话来说。哄我不要紧,老天爷可听着呢。
      也许是心有顾忌,他不再多少,她亦有失落,但没有开口,只是默默上前,攀住他的颈。
      风声说起也就起了。他过来的次数愈少,而每次过来,总是难掩忧色。一日,他噩梦醒来,没有披衣,就直愣愣走到阳台上。天色微蒙,她来到他身后。他背心汗湿了大片,言语颓然。他说,以后我不能过来了。我这次带来的匣子里有点东西,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过。
      她一句也没有多问,只是从他手心拿过钥匙。后来她回想,自己当时应该稍稍安慰他,或者拥抱他,给他一点暖。当她没有开口,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后来,他会怨她么,一点点,慢慢把怨带往另一处世界。
      在他入狱自尽前,她已经在城中另一处小学寻到工作。她的历史一片清白,父母双亡,寒苦节俭。没有人知道她在那纵深弄堂里的一段生活。
      知道他的消息,是在报纸上。她不由感激他,为她想好了一切,还断绝了与她的一切来往。报纸上说他是藏匿在社会主义建设大军中的蠹虫、资本家,罪不可赦。而据她所知,他不过是个生意人,一个心地并不坏的生意人。
      她出嫁时,正是冬季。那是一位出身军队的干部,在政府工作。姓陈,中年丧偶,恰好看中温静年轻的她。婚事办得红火热闹,十分**化。她铰了长发,站在丈夫身旁。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是陈师母了。
      其实她自己有个好听的名字。她叫夏安缇。
      


      4楼2011-04-29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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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他命令她把孩子做掉。她无处可逃,哀哀望他。
        还来得及,再拖对你身体不好。他把一张工行卡放到她手里,要什么吃的就买点,好好补补。
        她没有挣扎,默默点头。她很想求他把这个孩子留下,她可以从此在他生活里消失,再也不打扰,也不会有任何经济上感情上的纠缠。但他,怎么可能同意。即使她可以做到这般豁达隐忍,他亦不敢相信。
        他当然不会陪她去医院。但她居然在医院遇见了潘医生。她手里捏着化验单,心突然噗噗乱跳。潘医生点点头,来看病?
        她说,嗯。
        潘医生说,有没有要帮忙的。
        她摇头,不要紧,你忙吧。
        他也点头过去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打算换一家医院再说。
        而打车来到下一家医院门口,她恍然若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倔强使她打消走进医院的计划。她对司机报了一个西餐店的名字。
        一个人,在钢琴曲流泻的店里,美美饱餐一顿。付帐时用他新给的工行卡。她快意淋漓。
        他问她,搞定没有。
        她说,好了,你放心。
        她第一次骗他,而且是这样的大事。他没有怀疑,关切了几句,说公司正忙,回头聊。
        这一天,他们的孩子才三周大。她用手按着小腹,感知那团隐约的血肉。
        他又出差了,她悄悄松口气,毕竟暂时还不敢直面他。
        花店生意不错,她招了两个女孩子帮忙,自己更闲,也有空长时间打牌。有时,人聚不全,陈师母也会来花店看看。她说喜欢花店的味道,很恬静。
        那个黄昏,陈师母与她絮絮聊了许久。她说,打工的两个女孩子下班了,她也该回去做饭。陈师母突然说,不要一个人留着孩子,将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她骇然转身,手心冰凉。
        陈师母微笑,不要怕,我并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女人要多为自己想想,找个实在的依靠。没有父亲的孩子,只能是你一生的累赘,会教你吃大亏,将来孩子也会恨你。
        再拖,别人也该看出来了。陈师母语气淡淡,扶她照镜子,你看你的脸。再过一个月,反应会更厉害。
        眼泪毫无征兆地流出。陈师母的话宛如尖锐却精准的子弹,粒粒钻心。
        她拍拍良淑的手背,不要紧的,尽快做掉就好。都是女人,我不害你。
        又是夹竹桃盛开的季节。他出差回来看她。照例是小心翼翼,避开众人视线,幽会一般。开门,看见窗台边的她,三步两步上前,良淑,我回来啦!
        确认她的肚腹平平,脸色苍白,他更是吃了定心丸,从身后抱她,怎么闷闷不乐?我可是想死你了。
        他丝毫不提孩子的事。
        她从他怀里起身,又到窗台前摆弄那束夹竹桃。
        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花?满城都是,一点也不希奇,而且据说还有毒。他笑,你的花店那么多好花呢。
        她答非所问,你累么?家里都还好吧?女儿乖吗?
        他愣一愣,旋即答,很好的。我不累,见到你就不累。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内划啊划,那动作像个初谙世事的小女孩。她低声说,你的妻子知道有我的存在吗?
        他有点尴尬,大概,呃,不知道吧。
        她点头,用更小的声音说,这就好,不然你就麻烦啦。她笑了,有一丝丝狡黠,甚至是幸灾乐祸。那表情逗乐了他,他开始吻她的耳与颈。
        她安静宛如玉瓷娃娃,没有欢喜没有激动,也看不出一点怅惘。她喃喃说,纪端泽,我们认得多长时间了?
        他含糊着说,嗯,唔,好像有两年了吧。
        她纠正说,端泽,我们认得了一年零八个月。一年零八个月前,你到我的店里来买花,为你女儿买花,是紫睡莲。
        


        6楼2011-04-29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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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花嫁关门了。
          路过店铺的人奇怪地朝里面看看,花儿已经都没有了。廊檐下的干花纸灯笼随风飘摇。好端端一家店,生意蛮好,说关门就关门。
          又有人说,你不晓得?店主人死掉了。
          那个女的?生得蛮清爽的那个,死掉了?
          嗯,好像是自杀。你没看到上次报纸上说?她吃夹竹桃花瓣死掉的,也不知道是自杀还是意外。反正报纸上要大家不要吃夹竹桃的花瓣或者叶子。
          啧啧,真是,花儿也能吃死人哦。
          樱花树下,陈师母、绍青她们又在打牌。
          哦哟,师母的牌真好!绍青酸溜溜说。
          陈师母微笑,看我不撕你的嘴,就知道说。
          天居然阴了,有零星雨点飘落,大家连忙收拾东西到廊子里去。一位阿姨叹,要是还在花店里就好呢,就不要躲雨了。
          话一出口,她连忙打住,气氛冷了。许久,绍青道,真是不知道,她怎么会想不开。
          一位阿姨撇撇嘴,做人家二奶的嘛,哪里有长久的?早晚要出事。不过她也太固执了,据说那个男人对她还不错呢,趁年轻多拿点钱嘛,以后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逍遥?唉。
          绍青嗤了一声,可能她心气高吧,想做人家正房妻子。
          又有人说,人家入土为尊,我们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雨越来越大,没有加班的潘医生来接绍青。绍青一脸幸福地走了。一面走一面跟丈夫讨论晚餐的内容。
          嗯,你说吃什么好呢?我想吃松鼠鱼,想吃个西芹炒百合,还有奶油蘑菇汤……
          潘医生点头,好的。
          后面几位阿姨笑起来,绍青真是好福气呢,小潘也真是疼她呀。
          陈师母默默回到家中。偌大的空房间,客厅里有丈夫的灵位。蜡烛静静燃烧,丈夫笑得很憨厚。
          她爱过他么。
          陈师母,也就是夏安缇,自嘲般摇头,爱与不爱又有什么要紧,丈夫给了她后半生的安稳与尊荣,待她如此,她不该有任何怨尤。
          她从储物间的深处翻到那个木匣子。锁已锈死,她想找钥匙,但没有找到。即使找到了,也打不开罢。
          那一年,他离世前,将这个匣子留给她。
          匣子内有金条与首饰,可以让她度过难关。但她从来没有动过。她锁着箱子,淡淡告诉丈夫,里面不过若干杂物。于是多年来,也没有任何人知晓匣子里的秘密。
          那个男人叫张华亭。多年来,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深深埋葬。
          多年前的一幕恍然又回来。那是她不愿想起的一幕。
          深秋,她发现自己怀有张华亭的孩子。而他已经死去。她悄悄煎了药,咬牙喝干。疼,疼得死去活来,仿佛灵魂要连同那团血肉一并消亡。意识混沌的尽头,她看见他,他在笑。是笑她薄情,还是笑她聪明。
          她熬过来。此后,她过得很好。
          夏安缇摇摇头,不知是惋惜还是凛然,自顾自低语道,良淑,良淑,大家都是女人。是你性情太固执,还是我心肠太冰冷?我到底没有把你拉住。
          雨已经停了。绚烂无比的夹竹桃,开得欲生欲死。


          7楼2011-04-29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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