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山本的自我厌弃的是狱寺有点嘶哑的一声招呼,随着狱寺那只手机的震动和光亮,虚假的小信封突突突突地飞进屏幕,一条一条紧急或担忧的黑白文字霎时间亮在眼前。与这个世界陡然搭上信息电线,狱寺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惊奇的消息一般,睁大眼睛突然使力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被奔过来的山本一只手压在肩膀上按了回去。
山本抢过手机,没来及仔细看那条让狱寺反应过度的信息就飞速输入了一串熟悉的号码,嘟嘟的声音契合着山本陡然快上一倍的心脏节拍,他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感谢上帝,电话那边响起了人声。
山本来不及分辨对方到底是哪个部下,他飞快地说出了他们所在的沙漠和旁边那条沙土路的延伸方向,太阳所在的方位,以及目力所能及的唯一的标志性建筑物——西北方向遥远得仅仅冒头铁塔尖。一口气说完这些,山本还没来及说完救援请求耳边就听不见了声响。对着瞬间归零的信号格山本淡淡地舒了口气,他好歹把最重要的信息传达了出去,这就有了希望,接下来有救没救就不仅仅是全凭造化了。
他不能让狱寺死在这里。
那天他握枪下车一个人走进快入夜的沙漠时他就这么决心过。无论如何,这次将轮到他将空话变成诺言。
放下电话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了躺着发愣的狱寺,山本突然想起了刚出现信号时见到短信的狱寺那过激的反应。他回忆起刚才打电话前闪过眼前的几个关键词:首领,重伤,FBI,差不多已能推算出事情的大概,然而作为结果,这并不稀奇。
他们在美国栽了大跟头,联盟势力的谈判失败了,预先想下手的家族也终归没有形成足够的震慑力。当时策划的时候狱寺曾经一二三地指出过漏洞与风险,然而他们相处十年的那位温柔的老朋友仍然不愿意放弃美国的盟友,并坚持亲身涉险坐在人生地不熟的那个犯罪国度谈判桌的对面。
然后就出现了使他们如今逃亡至此的一幕。
狱寺坚持最后撤离的时候早已确定了阿纲的安全,他一直笃定地坚信这一点,于是他才会安心地肉盾到最后和山本亡命越境。而如今传来的这则消息无疑是对他所做一切的颠覆:腹部的伤口,左右手,臣下,朋友……
狱寺开始变回十四岁的烦躁少年样。
山本先是看他翻腾在沙地上嘴里念叨着这一切可能的解决方式:需要联系的家族和律师团,打通的关节,司法界哪些需要拉拢哪些需要威胁,哪些有名的硬头探员需要干掉……说着说着狱寺就要坐起身来往帐篷外边跑,走出两步脚下一软摔在沙地上,巍巍颤颤地又要站起身来。
山本看着圈内蜚声中外冷静智慧的彭格列家族左右手狱寺隼人如今丢盔卸甲般毫无章法的慌乱模样,看他无视自己理智的分析无视大声的劝阻无视自己拥抱的手臂仍然要拖着那样的身体一副不惜跟自己干架也要走出去的架势,山本感到前几天那个傍晚的火气再次冲了上来。
他放开撑着狱寺的手臂,转身,两步坐回到帐篷门口。
狱寺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肚子上应急绑的纱布再次浸渍了肮脏的血液,黏着地上细小的沙粒一起。
他再次站了起来。
这次他扶着帐篷里面错综的拉线,好像想借此撑一下晕晕乎乎的视野,摇摇晃晃的身体好像踏不稳脚下虚浮的步子,山本看见狱寺使劲地睁了睁眼睛,笃定地望着自己身后的门缝透出来的充斥风沙的日光。
没车没方向,你出去又能做什么?
你不用管。
看着那个好像已下定决心爬也要爬到美国解救被FBI扣押的首领的忠实左右手,看着以不可理喻的逻辑发着四十度高烧艰难地想走过这短短两三米距离的十年的爱人,山本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他赶忙用手捂住脸。
——狱寺是个可靠的家伙呐,永远会在需要的时候攥着炸丵弹出现摆平一切,一直在身边。
一声闷响,山本睁眼看到了倒在自己身边的狱寺,他固执地走到了门边,然后固执地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