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悟
如果说人生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九芎认为自己也是不会用的。这条路走了这么些年,他像是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自摸爬滚打,追逐那仿佛永远不可触及的光芒。赔上自己所有的时间,他都觉得值得。
正如同那个人给他的评价,执迷不悟。
那就不悟吧,九芎仰起头喝干了碗中烈酒,豪放笑声在乐廷破败店面响起。
谁叫他天生这般愚钝。
去城西的清夏堂买来作屠苏酒的药粉,九芎慢悠悠的踏上了回家的路。河坊街上向来热闹,不想过分张扬便只得把赤练藏一下。那小蛇在袖管中盘绕着他手臂,却又直在闹腾,像是不满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憋闷的地方。
前面就是转入长生路的巷口,九芎不自觉的就顿住了脚步。从此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黛青外墙与低矮檐角,他却定在原地许久,仿佛已经看得出了神。直到臂上的赤练“嘶嘶”叫着缠得越发紧,九芎才轻咳一声最后再看了眼,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用花软绢仔细的把那些药粉装好扎紧,放进早已提前酿好的小曲白干中泡着,封好之后便提着那重重的几坛子下了酒窖。九芎直起身子环视这满窖子的酒坛,葡萄醅与兰尾刚到时候,厚厚的封泥也掩不住丝丝浓香溢出;宜春却还差那么些日子,过两天再来看看也不迟。
赤练猛地便从袖管里窜了出来,跳到那褚色陶坛上便不愿走了。九芎望着好笑,“我去制新酒,你愿意呆在这里闻也随你。”小蛇像是听得懂他的话,刺溜一声便盘回他腰间,龇着牙“嘶嘶”的叫声倒像是迫不及待起来。
浅褐油纸包着那大包药材,因着里面加了檀香与紫豆蔻,倒是染得这满身细而甜的悠然香气。粗拙小巧的红泥火炉烧得热了,把药一股脑儿加进酒中,加上敲碎的冰糖块儿煮起来。九芎搬过张松木大方板凳坐下,看着炉里跃动着的橙色火苗,思绪就逐渐飘远了。
“你给我用点心可好?”
十几岁的九芎撑着头,手上虽说还是执着笔,眼神却不自觉飘到越窑青瓷灯盏上略显昏暗的细小火焰。耳边忽然响起这样一句带着无奈的责怪,他也只是撇了撇嘴,顺势甩下手中的紫毫湘竹毛笔,洁白的重单熟宣便染上一串带着香气的墨点。“我本来就对这些死板的东西提不起兴趣的。”九芎往椅背上一靠,满不在乎的说道。
赵冉闻言也只得苦笑着放下那本《尚书》,“你要是能把练武的劲头拿出几分放到念书来,考个秀才总是不成问题的。”他拿起桌上的银制烛剪仔细剪去累累烛花,烛芯间便燃起一团光蕊,直似一朵玲珑的花儿。骤然亮起来的光芒照亮了他眼底淡淡的疲倦,“学多点对你总没坏处。”赵冉叹口气,伸手过去抚上少年柔软发心。
“又摸头!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九芎略带羞恼的躲开,“我现在可长得比你高。”他跳起来,自豪的对着赵冉比划。年轻的教书先生被逗乐了般“扑哧”笑出声:“得,就你最高。”他起身端过一碟豆沙荞麦饼,“知你今日累了,吃些东西垫垫就回去歇着吧。”
一到晚上镇里的小路总是安静的几近沉寂,细碎虫鸣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滑入那粘稠的黑暗中也只能泛起些微涟漪。手中的灯笼不过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赵冉有些担心的开口:“可要我送你回去?”
“就这点路,先生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九芎嗤笑,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子,极随意的挥挥手,“我走啦!”随即一个纵身便没入沉沉夜色。
奔跃出很远,偶然回头居然还能看到那豆般星点光芒,九芎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得欢欣。
盏中的酒液已然沸过三回,白酒特有的浓香中带着一丝清甜味道。九芎斟上些许与赤练,“虽说还不算制好,也给点你解解馋吧。”说罢回身搬过几张长条的柏木几子,摆上才装好的药粉,垒起数十埕老白干,挥开扎花宣纸,难得工整的写下酒并药粉的价钱,往门上一贴。拖了张樟木攒框的躺椅便仰上去打起瞌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