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隆总是懒洋洋的,他有一双带着睡意和嘲讽的眼睛,晚上通宵时候我们常坐在一起,有一次晚上翻丵墙出去喝酒,他喝多了,要吻我,我说,你丫喝太多了吧。他说,你有喜欢的人是吧?我说,算你说对了。他说,哪家的姑娘啊我来帮你掂量掂量,我说,男的。他愣了几秒,大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说,但我知道他不会在意,他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我喜欢他。
通宵的时候我们总坐在一起,抽一支烟,喝一瓶酒,吃一碗泡面,省钱。他问我要卡妙的照片,我说我没有,他笑着看着我,意味深长,我说,你得意什么。他说,你还没搞定他吧?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说,滚丵你妈的。加隆就在一边嘎嘎地讪笑。
你必须相信,我真的在忘记卡妙,有的时候,我一个人,周围安静,我会想起他,想起地铁上的他,突然觉得遥远而陌生,我觉得那些属于另一个米罗,而我离开他已经走了很远。这件事情让我害怕。我会拼命催促自己去想他,但无奈时间和缺少睡眠已经让我的大脑腐朽不堪,除了画画我什么都不会想。
有天晚上加隆问我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我说,不知道,喜欢就喜欢呗,哪有那么多废话。
加隆说,呸,你是自己都搞不清,我问你,你想他吗?
我停了很久,最后终于说,不再想了。
加隆说,你难过吗?
我说,是。
加隆说,发你支烟。
我叼住去摸打火机。加隆噗地打了他自己的火机,说,我想帮你点支烟。我愣愣地含着烟嘟囔了一声恩。我当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最后的一次休息日,加隆找到我说,出去逛逛呗,我答应了。
后来只要别人问起我对于北京的印象,我会告诉他我只在那里呆过一个冬天,在北风的最猛烈的时候,那儿的天一碧如洗,蓝得不可思议,每走过一段路就会有一根巨大的烟囱,白色的水汽一团一团就像童话中棉花糖形状的云朵,那时候阳光是如此刺眼却又如此寒冷,所有的树木房屋栏杆就像一块块黄色的格格不入的坚冰,它们沐浴着阳光,却投下蓝色的影子。我住在五环外的村上,有矮马拉着卖水果的小车和不剩一片树叶的的树林,在只有月亮的晚上你可以闻见干柴烈火的味道。我在雪还没有下下来的时候回到南方,所以北京留在我的印象中像一个演员都已经匆匆离开的舞台或者一个在寒风中衣衫单薄的吉普赛姑娘,他如此寂寥如此萧瑟,他充满故事像一个红颜已逝的女人的微笑。
我知道我矫情了,但当时走在路上,我踩在加隆蓝色的影子上,感到美得不可自拔。
加隆说,米罗,你见过冬天北方的湖吗?颐和园那种。
我说,没,来北京这么久,没好好玩过。
加隆说,天冷了,湖就会冻成整块的冰,可以在上面溜冰,很结实,下次你来我带你去玩。
我说,好。
我没有和谁打招呼就离开了北京,在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家的楼下,抽上一根烟然后走掉。
我和以前一样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车厢,我却从来没有再看见他。我觉得失落,但没有那么伤心,我觉得我是心老了,很奇怪的一件事,但我每天依然会去他家楼下,我从没上过楼,因为我不想。
很后来,大概三月了,我在地铁的站台里看见他,他坐在我原来该下车的那站的椅子上,一个人抽着烟。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说,原来你在这儿。他没有太多惊奇笑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一个月了。他笑起来,说有烟吗?我的抽完了。我说你也抽烟了?他说,无聊嘛。我给他一根,他叼着,摸打火机,我说,我想帮你点一支烟。他的手愣在那里,我笑着掏出打火机,他凑上来,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我说,你每天都来这?
他说,对。
我说,来干嘛。
他顿了顿说,等你。
我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他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说,怎么会。
他说,我以为你没去北京呢。
我说,我干嘛骗你?
他笑笑不说话。
很快就要高考,他是文化生所以很忙。每天我们见面的时间就是地跌和送他回家的路上,他依然像以前一样对我说路上小心。我看着他在街的那边喊话的样子,特别想冲过去抱他。
我问他说,明天你有空呗,后天我单招考试,我想你帮我做了模特。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说,我早上在在地铁站接你。
他说,好。
他在我的房间里局促地坐下,我说,你坐那别动,三个小时,你累了就和我说,我尽量画快点。卡妙说,没事。我觉得画画是个很好的幌子,我可以放肆地大胆地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看,我的笔磨过他的眼睛,他优美的嘴唇和脖颈。卡妙说,米罗,你准备考哪?我说,北京吧,我想去北京。卡妙微微垂下了眼睛,说,恩。我说,你考哪。他说,我爸可能把我送出国吧。
哪个国家?
法国吧。
恩。
我拍拍身子站起来说,画好了,别生气啊,画得不好。卡妙凑过来接过去说,挺好的,送我吧。我说,行啊,就是准备送你。然后他就笑了。
卡妙什么时候出国的我不知道,他不告诉我。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我去考单招,他坚持要陪我,在我即将进去时,他突然拍拍我说,路上小心啊。他笑得俏皮,但我却伤感死了,我真想说你能不能别这样,你能不能冷冷地看着我,说,你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卡妙走得太快了,快得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我明明被砍伤了,血却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痛也显得那么迟钝。其实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没有拉过他的手,没有抱过他,没有吻过他,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全部属于我们的只是一节地铁的车厢。他走后的一天,我在地铁里面坐了一个上午,我想象着他做着飞机飞往法国,一个迷人的国家,他会遇到一些迷人的人,他会变成一个迷人的人,我仿佛觉得我的地铁在驶向一个春花烂漫的法国,外面不是冬天,而列车轰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