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四月。
在家乡,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最美丽的时候。花儿都谢了,草儿都绿了,叶儿都长了。晚春时节,一切生命都如此欣欣向荣。
记得以前小时候,这段日子最喜欢上山了。漫山的映山红开放,整个人都喜洋洋的。采下几瓣扔进嘴里,甜丝丝、酸溜溜,味道非常好。
还有野莓子,至今都不知道它们的学名是什么。但是并不妨碍我们摘来吃,红彤彤、鲜艳欲滴,哪怕是想想都让人口水横流。
还有油茶树的嫩叶,不知道为什么会膨胀起来,脆生生的,吃在嘴里甜得很。那是我们最爱吃的东西了,扯下一大把,塞在兜里,边走边吃,齿颊生香。运气不好,吃到片苦的,就皱着眉头吐半天。
山坡上长满草,有一种小小的像芦苇一样的,那时候会长出嫩绿的穗子来。挑出来,剥掉外面的壳,里面是嫩嫩的穗子,吃在嘴里一股甜香。
还有一种叫“丝茅”的东西,它的根白胖白胖,很甜,还可以熬汤。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
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风是香的。山上好多可以吃的东西,可以敞开来吃,不会使人变胖。渴了,随便找条溪流就可以喝,不用怕拉肚子。
鸟儿们会在树梢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也不怎么怕人,有时候,你会觉得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轻易抓到它们。
偶尔,在林子里会找到美丽的鸟羽,五彩缤纷,只是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鸟儿掉落的。就好像,有某种美丽的鸟儿,一直都藏在林子里,不让人们找到它。
哪怕是白天,仍然会有青蛙在呱呱地叫,等走近了,它却又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悄无声息。你走远了,它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不记得那时候蝉是否已经开始爬上树梢,只记得小时候常常去粘知了。用铁丝弯成环,套上一个塑料袋,再帮在竹竿上。看到树上的蝉,就慢慢把竹竿伸过去。
那傻傻的蝉,只要你的动作够慢,它就完全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地唱着歌。猛地一罩下去,蝉惊慌了,飞起来,在袋子里乱扑腾,却很少能从口子里飞走,除了几个幸运的家伙。
有时候会遇到螳螂,翠绿的,挺着大肚子,扬着两把大刀,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抓住它,它会用大刀来扎你的手指。我们抓来蝉,用来喂它。真是个馋嘴的家伙啊,哪怕你用手捏住它,它仍然会大口大口地吃肉。
把螳螂带回家,放到蚊帐里面,看着它就像个优雅的王子,倒掉在蚊帐顶上晃啊晃。只有它的大肚子会告诉你,它刚刚吃了多少肉。
天还不是很热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下河洗澡。脱得光光的,哆嗦着站在水里,就是不敢下去。着急了,便互相泼水,终于抗不住了,于是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到很远的地方才露出头来。
大堤的石缝里藏着许多螃蟹呢,有一些还抱着一窝仔。用铁丝勾出来,放在盆里,加上一点水,傻螃蟹也不知道跑。
水很清,在水下可以睁开眼睛。挑一块白色的石头,轮流着藏好,看谁先找到。记得有一次作弊,先扎个猛子到河底,然后把石头捏在手里,浮上来告诉他们,让他们满河去找。
实在冷得受不了了,跑到河岸上,任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很快就缓和起来。然后,继续戏水。
河里有种傻鱼儿,小小的,全身都是肉。它们总是趴在沙子上,慢悠悠地吐着泡泡。随便拿一杆钓,钩上蚯蚓,很容易就引来一大群的鱼儿。那些个傻鱼哦,明明是陷阱,还争抢着咬。咬不到的,连铅坠也要咬一口。
等它咬住了,轻轻一拉就能钓上来。有些没被钩住的,掉到地上,几下蹦进水里。但是不跑远,再去钓它还会吃。甚至有些被钩破了嘴的,仍然会禁不住诱惑。
那时候真的很快乐啊,放学后就是我们的时间。山上,好多可以吃的东西。河里,戏水有无穷的乐趣。
可是,从什么时候,这一切,都改变了呢?
树木被砍伐,变成了一块块耕地。花儿没了,草儿没了,鸟儿,也没了。
野莓子树上长刺,会拦住人走路,没有了。油茶树结的茶籽太少,不好分,没了。映山红容易点着,还没多少烟,生火最好了,没了。
溪水里往往扔满了农药瓶子、塑料袋子,你还敢再去喝一口吗?丝茅?长在地边的丝茅,被洒过多少次药、洒过多少次化肥,你还敢挖来吃吗?
蝉,唔,只有蝉,还是那么一年年地吵闹。
河水越来越黄,水质越来越脏,时常会看到上游漂下来的垃圾。螃蟹没有了,鱼儿没有了,河道被挖得千疮百孔。
有多久没有在河里痛快地游上一回了?以前,那些河水我们可以直接喝的啊。
现在的春天,还有以前的味道吗?
孩子们还会上山去采东西吃、下水去捞螃蟹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没有感受过春天?
其实,我真的,很想回去啊。回那个美丽的、充满无穷乐趣的时节。
那样的暮春,才是最美的。
春天过了,还会再来。可山秃了,还会再绿吗?水黄了,还会再青吗?我们长大了,还会有那份心情吗?
我,终究是,回不去了啊。
那个美丽的、只能停留在梦中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