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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烈火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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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 
  人语驿边桥。(注一) 

  高楼上,晨风里,随着红牙板儿声,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轻启朱唇,一支曲子一首词,唱得又清又静,仿佛娓娓道来,不尽的缠绵,些许的愁绪。末了一个余音,断断续续,终还是袅袅散开。便象是一只唱到斜阳的黄鹂鸟儿,不舍得就此收声,留下一串清啼飞去了,让人听着余音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三公子还喜欢奴家这首曲子么?”唱罢,翠色衫子的何玉儿深深一福问道。她蹲下身去的时候,如霜胜雪的小手上那对青玉的镯子隐在轻纱袖口里。叶三公子投在镯子上的视线被她翠罗纱的袖子一遮,这才想起来抬头对身前拜倒的何玉儿点点头,微微含着笑意。何玉儿发间簪的一朵玉兰花就在他面前,他不由的探头去嗅了嗅玉兰的香气,还有何玉儿发间的馨香。何玉儿逃了一步开去,又不敢真的跑远了,抬起有点惊慌的大眼睛瞅着叶三,只见叶三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她。看到何玉儿瞅自己,叶三哈哈笑了起来,道:“还是个小丫头,就有那么多心思。” 
  不知为什么,何玉儿就红了脸。直到叶三拿着一锭马蹄金塞在她手里她才回过神来。十两一锭的马蹄金捏在她手里,把何玉儿吓了一跳,她双手捧着,歪起脑袋看了又看。客人看她唱得好,往往会赏个四五两银子,可是出手就是十两金子的茶客不但她没有见过,唱曲的小姐妹们也都没有遇见过。 
  “不信啊?”叶三笑道,“不信我就收回来好了。” 
  何玉儿不由自主的就握着金锭往回缩了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叶三的大笑就在耳边响起。“好好收着,以后嫁人的时候作嫁妆,别随便买了胭脂花粉。多心的小丫头!”叶三笑道。“我不是……”何玉儿噘着嘴争辩。 
  “还瞒?”叶三卒不及防的捏住她的鼻子,轻轻摇了摇道,“一听你今天唱的曲子我就听出来了,想嫁人了?想着谁呢?” 
  何玉儿红着脸,什么也不敢说,好久才低声道:“谢谢三公子了。” 
  叶三已经回坐,他举起面前的景德镇水晶薄胎盏,对着初升的朝阳,看里面的绿茶那一抹碧色在盏中荡漾,把一个个陆离的光环洒在茶盏的壁上。他轻轻道:“好曲子,不是金银可以买到的,人语驿桥边。这江南雨夜,青梅熟时,驿桥边小儿女的那一声低语,一样不是可以买来的阿玉儿,你唱的好!将来你会嫁个好人家。” 
  看着何玉儿低着头羞得不敢说话,叶三从袖子里拿出张纸,捏个纸团砸在她脑门上,笑道:“还不回去把它藏好?要是丢了,没嫁妆就嫁不掉喽!” 
  何玉儿羞涩的笑了,捧着金子跑下楼去,只听见叶三在背后喊道:“你嫁人的时候可记得告诉我,我去给你梳头!”何玉儿跑得可就更快了。 
  新娘子的头发只有喜婆和新郎官才能触到,叶三当然不可能去给她梳头。所以何玉儿知道那是一句逗她的话,她才跑得那样快。唱曲的女孩儿们都知道这个喜欢逗人开心的叶三和他那一脸永远也不会退色的笑容。 
  她跑得快,所以她没有听见叶三在她身后悠悠的说道:“将来嫁个好人,你唱曲子给他听,他给你梳头……” 
  何玉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清晨的茶楼上只剩下叶三一个客人。没有了何玉儿的歌声,也没有她的笑容,一切立刻就寂静了下来。叶三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无言的看着手中的茶,双眼有些迷离。一片寂静里,他听见楼下远远的人声。 
  他往窗外望去,看着楼下西湖岸上,又是飞柳时节,茫茫的柳絮夹裹在晨雾里,飘在清波上。微微的寒意沁到他心里,很快又给初升的太阳那煦暖的光芒驱散了,楼下有小贩叫卖的声音,熙熙攘攘的人声里,他听到了风筝,听到了新茶,听到了木樨糕和女儿红。这一切都融在了西湖岸边的水味里,清得没有颜色,却又缠绵得化不开。 
  然后他又笑了,清浅的笑,说:“小丫头!” 

  他回过身来,落日楼的老板正端着一只漆盘,笑呵呵的看着他。漆盘上是一只小盏,里面盛着一粒粒圆圆的珠茶,还有一只小炉,通红的炭火燃在炉子里。老板提出小炉里的壶,里面的水已经有八分热,老板仔细的把水注进小盏,水卷着盏底滚了上来,盏中茶叶舒展开来,根根都化作翠色的眉宇,在碧绿的茶汤里飘摇,沉浮不定。 



1楼2006-06-06 20:18回复
      老板盖上茶盏,笑着把那盏茶捧到叶三面前,叶三也是一笑接下。他盯着老板看了一会,老板笑着点点头,脸上颇为得意。叶三微笑着摇头,揭开茶盏,丝丝缕缕的茶香弥漫开来,他嗅了一会,划去茶叶,抿了一小口,清香里微微的苦味滚在舌根。叶三想了一会,盖上茶盏道:“采的瞿塘水,烧的栗木炭,好一味碧螺春。” 
      老板不言语,乐呵呵的退了下去,叶三说的半点也不错。 
      他回头看叶三,叶三坐在窗边的身影融在淡淡的晨曦中,眺望窗外,唇边一缕淡到遗忘的笑容,手中茶盏里散出来的清香中,恍如一场水色的梦幻。 
      如此山川,如此风骨。 

      老板并不知道这个叶三公子是何许人也,只知道叶三公子喜欢在这落日楼上喝茶。每天的清晨,他都能看见叶三着一袭长衫踏着朦胧的晨曦走到门前,然后微笑着说:“掌柜的,一壶好绿茶,两个薄胎杯。” 
      渐渐的,叶三公子每天早晨敲门的时候也就成了落日楼开门的时候,从来不用为叶三留座,因为他总是来的最早的,坐在那个凌窗的座位上,品着一杯明前的龙井,远远的看西湖。他就这么等着那个和尚,叶三每天早晨来,就是和那个和尚品茶。 
      谁也不知道和尚在哪座庙里出家,只知道他叫苦大师。他自称法号叫何苦,大师这个绰号是茶客们加给他的。和尚从来不认,也不反驳,只是笑笑罢了。他不象叶三,难得笑一下,笑的时候,何苦和尚脸上才有一丝血色。何苦高大魁梧,却有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掌柜的和茶客一样,更亲近叶三,因为叶三喜欢笑,喜欢说曲子,喜欢说好酒好茶。虽然叶三的笑容里面,好象总有一些东西和何苦和尚的憔悴是一样的,但是茶客们还是喜欢微笑的叶三。 
      掌柜的家传的落日楼这份产业,他从来没有见过叶三这样的客人,他和叶三的交情不过是新茶到时,两人各品一口,对视一笑。但是他总觉得这淡得不能再淡的交情才衬着西湖这水,这风,还有这凌水向天的落日楼。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叶三饮尽了第四盏茶,日上三竿,何苦和尚还没有来。叶三蹙起了眉头,却还是漫不经心的望着楼下水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叫卖的人多了起来,声音也显得喧嚣了。 
      何苦和尚高大的身形终于出现在楼梯上,叶三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把头又转向了窗外。忽然,叶三猛的回过头来,那双会微笑的眼睛狠狠地盯在何苦的身上。整个人身上骤然起了锋芒。何苦依然象以前一样苍白,只是显得更加虚弱了一些,一手抱在胸前把宽大的僧袍裹在身上,一步一步缓缓的挪向叶三的桌子。 
      何苦躬下腰,慢慢的坐在叶三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叶三,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笑得苍凉。叶三眼里精光四射,手腕一翻,五指迅捷如电,扣住何苦和尚的脉门按到桌面上,一挥长袖把两人的手盖在下面。 
      何苦没有说话,也没有闪避,坐在那里僵硬而枯老。笑容沉沉的凝在脸上。叶三眼里的精光渐渐暗淡下去,他终于抽回了手,静静的看了何苦和尚一眼。何苦嘶哑的说道:“何苦?已经晚了,难道看不出来?” 
      叶三开始斟茶,清亮的水流注进羊脂白玉一样的茶盏里。茶香弥漫开来,萦绕在两人之间,叶三把一杯茶递到了何苦面前。 
      何苦没有松开抱在胸前的手,一手接了茶盏有些艰难的送到嘴边。叶三已经喝完了茶,看着何苦一口一口的饮着茶,每喝下一口茶,就有一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流到盏中,血在茶盏里腾起来,烟一样弥散,把茶染的鲜红。 
      “好苦,确实是好茶!”何苦饮下半盏茶,茶盏里却还是满满的,半盏茶,半盏血! 

      “终于来了么?来的是谁?”叶三问。 
      “何必知道?”何苦摇头道,“既然走了消息,今天来了这一帮,明天就会来那一帮,都是来杀我们的,又何必问来的是谁?” 
      “嗯!”叶三点头,“还是那句老话,何必问杀你的是谁?好!” 
      他盯着何苦的眼睛沉默下来,眼里象是有根刺,刺到的却是何苦和尚瞳孔里的木然。“我已经杀了他们这次来的三十个人,”何苦说道,“如果你不快离开这里,三百人,三千人都可能会来此地。杀你,杀我,杀浓儿。” 
    


    2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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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烧得比想象的快,很显然叶三已经在里面洒遍了酒,很快底层就已经烟火处处了,浓烟把叶三包围起来,他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火中的落日楼。 
        望了许久,他幽幽的问:“阿冷,你要我走,要我走到哪里去呢?” 
        话音飘在水风里,断了。 
        掌柜的透过飘摇的火焰,看得他沿着西湖岸远远的去了,背影渐渐隐没在了初春那一片柔柔的绿草中。 
        鬼使神差的,他漫漫吟道:“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这是掌柜的最后一次看见叶三,虽然每年新茶来时他都会想到这个烧了他酒楼的叶三公子,叶三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夕阳透过镂花的窗,照在白衣紫裙的女子身上,清秀的女子拈着一根银针,针上穿着一缕红线,红线约在纤巧的手腕上。一幅鹤翔天的刺绣,白色的底子,火红的鹤飞翔在金色的云中。女子绣得很仔细,也很慢,有时候每下一针,她都要停很久很久。她总是抬起眼睛去看门外,然后失望的低头,继续绣着。夕阳投在她眼里的光芒越来越黯淡,门外始终静悄悄的。女子眉间锁着的愁意越来越浓。浓浓的愁意在她依然年轻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沧桑。门外一声轻响,女子慌忙起身要去看。她这么一动,指尖上猛的痛了一下,低头一看,银针已经刺进了她纤纤的指尖。她拔出银针,一粒血珠随着冒了出来,她没有太在意,却抬头去看那个站在门口的白衣青年。白衣的青年带着一股呛人的酒气。倚着门,他站在那里,却象是远得看不清,越是睁大了眼睛去看,他就越模糊,模糊得只剩下一片空朦的影子在夕阳里无可寄托。 
        他木然的盯着她看了良久,对她笑了一下,笑得很苍凉。她捧着自己的手一下子呆住了。叶三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说:“怎么那么不小心?” 
        叶三的语气是木然的,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的手帕要包扎浓儿的手指。浓儿任他拿着自己的手,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她的声音颤抖着问道:“阿叶,你怎么会回来得那么晚?阿冷在哪里?我一直在等你们……” 
        她手上的血珠划落下去,溅落在雪白的绢上,血的颜色和那上面的红鹤一样的鲜艳。刺眼的红色让浓儿忽然间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打断了她自己的话。叶三也停下来,和浓儿一起看着上面鲜艳的血色。好一会,他勉强的笑了一下,继续帮她包扎手指。 
        “阿冷已经走了,以后你不用再等他了。”叶三包扎完了才说道。 
        “走了?”浓儿打了个哆嗦,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叶三,急切的道,“阿叶你说清楚一点,你不要吓唬我!” 
        看着她期待而慌张的目光,叶三清清楚楚的说道:“他死了!” 
        “你骗我!不可能的!”浓儿愣了一下,然后她使劲挣脱他的手大声说,她瞪大眼睛盯着他,象个任性的孩子。 
        然后她哀求一样的说道:“阿叶,你给我说,你不要骗我,我求求你不要骗我?这不可能的!”她的泪却已经垂落下来,因为她看见了叶三依旧木然的眼睛。 
        叶三把浓儿搂在怀里,浓儿纤弱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他的肩头被浓儿的泪打湿了。揉着浓儿的长发,叶三轻声说道:“他死得很安祥,真的,我们也许都不能象他死得那样安祥呢!”叶三把脸贴上浓儿的面颊,又道:“要哭,你就哭吧。但是不要怕,我在这里,阿冷是真的走了,我还在这里陪你。” 
        浓儿终于哭出声来。 
        夕阳投在两个相拥的身影上,浓儿娇小的身子几乎完全缩到了叶三的怀里,地下的影子越拖越长,也越来越朦胧,看起来就象是一个人。 
        日落月升,无言的叶三拥着浓儿直到她哭尽了所有的泪水。 
        “阿冷怎么死的?我们该怎么办?”怀里的浓儿哭累了,靠在叶三的肩上抽泣着问他。“我不知道,”叶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叶,我们怎么办?”怀里的浓儿仰起满是泪的脸儿对着叶三。叶三摇头道:“明天我出门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住在庄子里,找个地方躲起来,乖乖的等我回来。” 
      


      4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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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浓儿扯着叶三的袖子不放。 
          “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叶三凝视着浓儿的眼睛说,“等我回来,嗯?”许久,浓儿终于勉强的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叶三轻轻叹息,把她又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道:“阿冷死了,除了你,我连一个可以牺身的地方,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也没有。不带着你,我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呢?无论怎么样,我一定回来接你,无论如何!” 
          “你就象今天这样等我,再等我这一次。我要知道有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我才能安心。以后我带你去很远的地方,永远守在你身旁,你就永远也不用等我,为我担心了。”说完,叶三忽然松开怀里的浓儿,挥袖出门。只剩下浓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天窗洒下的一抹苍凉月光里。 

          风篁岭,焚琴庄,煮鹤苑。 
          天高风冷,夜静无声。 
          叶三拉开了煮鹤苑的竹扉,自从冷二公子出了家,这是他第一次进这片园子。夜色里,何苦和尚侍弄的花草们依旧随风摇曳,物是人非,草依依。月下的叶三,白衣胜雪,形影相吊。何苦和尚住的那栋茅屋低矮破蔽,在夜里尤其显得黝灰冷暗。叶三伸出手去推那扇虚掩的门,触手时,“吱呀”一声响惊得叶三缩回了手去。静下神来,叶三摇头苦笑。他却不再去推那门,转身退了回来。站在园子中间,叶三忽然击掌,清亮的掌声击破了园子里的寂静,掌声散去,风里只有刚才那扇木门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和着叶三的掌声。叶三看着那扇门里静悄悄的黑暗,幽幽的问道:“打不死的冷二也不在了么?天地间莫非终究会只剩我一人?”“罢了,来者不可挡,过客怎由追?”叶三张开广袖,迎着月光长歌起舞。呼吸天地,挽动山河。他的长袍凌风飘展,裹起周围的花草洒在空中。广袖遮天,长歌动地。叶三的身形似一只凌空渡虚的冷鹤,轻盈飘洒,不胜高寒。歌声更是清亮激越,仿佛银河天流,无始无终。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注三) 

          歌未尽,有琴声如诉,飒然浮空,缠绵而起,再转羽烈刚昂。一琴之烈,震动山峦,明月失华。琴声如同御风飞扬,升腾直入苍穹,高而复高,烈而复烈。操者无言,听者无语。忽然,叶三停下身形,按上那双弹琴的手,轻轻道:“刚极易折!你怎么也来了?”月下弹琴的浓儿凄然道:“我们还是逃不过,我们会不会和阿冷一样?”泪珠挂在她清秀的脸蛋上,晶莹剔透,青色的娥眉下,是她闪着泪光的瞳子,亮得逼人。风来,掠过她的颊边,她的长鬓缠绵的黏在颈边细腻的肌肤上。叶三淡淡笑了,指尖夹起她的长鬓缓缓理过,又捏着她素绢的衣领帮她正了正。 
          “浓丫头,不要怕。不会有事的。”叶三轻声安慰道,“只要有我和你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在他目光注视下,浓儿点了点头,叶三微笑。拉过琴来,手指慢慢按在弦上。“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杀了阿冷?” 
          叶三不语。 
          “难道就让阿冷这样白白死了?” 
          叶三依然无言。 
          “你不要走!”忽然间,浓儿挽住他的臂膀,潸然泪下,“阿叶,我怕,我要你陪着我!”叶三甩开她的手,手指骤翻,琴间起雷霆之意,风雨大作。叮咚声里仿佛十万雨珠洒落江河,云下涛声渐起,三尺飞浪。琴声转低,隐然江河入海,大浪涛天,水击山崖,波涛声里,海天浩荡,鱼龙隐现。云天压海,琴声短短几个反复已入绝境,叶三终于挑弦入破。雷声复现,击碎浪涛,摧开波面。而后一碎天地碎,一摧江海摧,叶三十指挥处,琴声复化为万千水珠,逆风而起,倒击苍穹! 
          长空裂! 
          最后一个余音未了,琴首焦山琴尾龙龈一起崩碎,琴声哑然。 
          叶三长袖拂在琴上,长琴化土,散入渺渺尘埃。 
        


        5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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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室的刀光,叶焚琴给一个魁梧的侍卫引上“大风阁”。身边是侍卫,无数的侍卫。森寒的长刀都提在手中,怎么看也不象是待客之道。可是叶三并没有恐慌,只是随着那侍卫一步步的走上大风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三排侍卫提刀挡在叶三面前,两个老者,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俊俏的青年一言不发的站在叶三身前身后。帏幕后,叶三还看见了一双冷冷的眼睛。华山往返刀客,关东“贯天神锤”,江湖少侠的翘楚“寒剑一笑生”袁飞徊,叶焚琴周围这四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名家,可是他们加起来的实力恐怕还及不上帏幕后那双眼睛的主人。 
            但是叶三的目光却不在他们中任何一人的身上,他只是静静的看阁上那张空空的交椅。这五个人都只不过是侍卫而已,真正的主人却还不在阁中。 

            一个沉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三子,你回来了?” 
            声音转眼消逝,代以一阵大笑从帏幕后响起,一条虬髯大汉踱了出来,掸掸衫子坐在交椅上。看着叶三,唇边带着一缕笑意。 
            叶三点了点头。大汉喝到:“看座!这样怎么是待客之道?” 
            早有侍卫端上了椅子,恭敬的放在叶三身后。叶三也是掸掸衫子坐下,两人对看一眼,叶三道:“高手环绕,兵刃在手,看来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大汉长笑一声叹道:“若是别人自然不必如此,不过‘诗妖剑鬼’的叶三郎来访,我这也是迫不得己。当年谁在阵前千刀环绕之下,一剑刺了瓦剌王子阿木独,又是谁忽兰温失温乱军之中摘取七员上将首级而后全身出阵?小三子?对你,我不得不防!” 
            “其实他们在这里恐怕也并无多少用处,”叶三冷冷的说,“我只需一剑,他们四个非死即伤,至于这些武士根本挡不住我的身法!” 
            “那我背后帏幕中这位潇湘第一神剑木先生呢?” 
            “能挡我一步而已!” 
            “那在你说来刺我于剑下实在易如反掌了?”大汉微笑道。 
            叶三摇头:“唯一过不去的是你自己那一双掌,尚轩,能挡住我的剑的,只有你自己!”尚轩纵声大笑道:“叶焚琴,叶江南,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是当年一诗一剑,取人首级于无形的叶小三!” 
            “可是,你还是那个阵前一怒,摧折千军的‘铁马将军’么?” 
            尚轩无语,继而他微笑道:“现在我是南京兵部一部尚书的尚轩。” 
            “总之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尚轩了!”叶三寸步不让。 
            “也罢,”尚轩叹道,“你为什么又回来?” 
            “阿冷,已经死了。”叶三一字一顿的说道。 
            “阿冷,已经死了?”尚轩问叶三,眼里忽然掠过一丝难解的阴翳。 
            “阿冷,已经死了!”叶三冷冷的重复,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阿冷,已经死了。”尚轩低声对自己道。 
            “你们终于还是给人发现了。谁杀的他?”尚轩问叶三。 
            叶三轻轻摇头:”死了就是死了,他什么也没有说!阿冷当年杀人不少,终于有为人所杀的一天,也该无怨无悔。何必问谁杀的他?何必问杀你者何人?当年你不是也说过这话么?”“朝廷要他杀人,这本不是他的错!”尚轩道,“罪过本不应由他来承担!”“杀人者,人恒杀之!阿冷终究还是错过,杀手死于杀,终归是无话可说!”“你还杀人么?”尚轩问道。 
            “每当月圆时分,血气翻涌,还是忍不住要杀人。”叶三道,“我们这样的人,不杀人,则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杭州西湖岸,月夜笑杀人!”尚轩叹道。 
            他长袖一挥,众人退了下去。 
            “其实,我也一样!”尚轩叹息道,“每隔一月不杀人,则血气翻涌,痛苦不堪!”“月夜笑杀人?”叶三幽然道,“杀人固然杀人,又怎么笑得出来?不象当年,今日杀的都是无辜百姓,谁能笑得出?” 
            “不管怎样,我们这种人,一生都不能停止杀人了罢?”尚轩问道。 
            “阿冷已经不杀人了!”叶三道,“他出家了,戒条下永禁杀戮。” 
            “他怎么能忍受毒发时候的痛苦?他怎么能保持住神智?” 
          


          7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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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轩微微眯起眼来,眼中的冷光射到叶焚琴脸上,他狰狞的冷笑:“是!这些不过是朝廷自做孽,为了制服瓦剌部不惜想出‘药人’这种歹毒的主意。你可记得当初我们是如何的痛不欲生?给灌了药后身体里血毒发疯的流窜,那时候你是不是宁愿死了?这也是为何你到今日还是月月不杀人则止不住体内的魔性的原因。朝廷?哼!飞鸟一尽良弓则藏,把我们一条死狗一样踢在一旁的朝廷!是谁在千军万马中沐身以血刺杀瓦剌王子退敌十万?是谁乱军中摘取上将首级七颗自己却被伤四十余处?又是谁为了朝廷大局刺杀昆仑掌门何秋道陷身在昆仑雪山中为人追杀七日不得回?谁去救你?要不是阿冷逆令而行孤身狂战三日两夜救出你来,天下可有叶三叶焚琴?是你!叶小三,是你!可是你今日如何?阿冷死了,朝廷中可有人理睬?天下除了我谁能救你?以朝廷的意思,你这样的药人死得越快岂不是越好?朝中的高官们可记得是你当年的血战退了瓦剌十万雄兵才换来他们今日的太平?他们不管,他们还把你赶去为他们杀人,天下都不知道你是为朝廷杀人,武林中都以为出了一个绝世魔头,谁想到你为人卖命的无奈?你为朝廷杀人,天下人却皆欲杀你而后快!现在他们不用你为他们杀人了,你就最好赶快给人杀掉,也好安抚一下武林中的人心!你象一条给抽干了血肉的狗,只剩一张狗皮,他们还要从狗皮上踏过去!” 
              “至于我?”尚轩嘿嘿的笑道,“那么些年来,我从来不敢透露我当年是朝廷的‘药人’,是为朝廷流干了血的一条狗!可是仗着当年那点战功升到这个位子又如何?还不是有人想方设法的抓我的根子,恨不得把我最后一点血也榨出来再撵下这个位置?” 
              “叶小三!我恨!我恨啊!”尚轩低低的吼道,“难道你不恨?难道,你不恨?天下间只有我能救你,不让武林中千千万万人杀你。只是因为,我可怜你,我和你一样,是个‘药人’!”说到后来,尚轩已经象一只受伤的野兽,喉间挤出愤怒的咆哮,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小三子,你无处可去!阿冷死了,你给他收尸,你死了,谁来埋你?”过了许久,尚轩静下来幽幽的问。 
              静悄悄的,叶三看自己的剑,微微摇头。 
              一片无声里,叶三说:“尚轩,你真的变了!” 
              “要么变,要么死,小三子,天下已无你立锥之地!” 
              “我知道了!”叶三苦笑,进前一步道,“我不过是一条野狗!谁能救我,我就只能跟谁。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尚轩笑了,笑声中,他说:“小三子,我不相信你!” 
              尚轩还在微笑:“杀手第一,诗妖剑鬼,不在我这些手下的面前,我是不敢接近你的。”“你怕我是朝廷派来的探子?那你为什么还对我说这些?” 
              尚轩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明白叶小三从不轻易服人,当年胆敢违朝廷金牌之令被逐出锦衣卫的不也是你么?当年谁都以为你已经投奔了昆仑派,可是何秋道寿辰之时痛下杀手,带其首级闯下昆仑无顶峰的还是你!叶三,你是条谁也缚不住的狂龙。你现在拔剑杀我也绝不令我惊奇,你是只为自己杀人的人,不是中了血毒,朝廷恐怕也制不住你吧?所以,我不信你。”“你不信?”叶三轻声问。 
              “我现在还不信!”尚轩挥袖道,“送客!” 

              两名黑衣武士跟着叶三走出了暗道,叶三临走的时候说:“纵是条狂龙,又能如何?何况还有浓儿。我已经答应了阿冷照顾她。” 
              “浓儿?她还好么?”尚轩的声音温柔了很多。 
              叶三点头,然后他走了。 
              武士们退下了,火把燃烧的声音里,尚轩独自沉默。 


              天色将暮,尚轩在花园里捧着一卷《公羊传》,来回踱步。 
              师爷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道:“大人,那位叫叶三的公子又来了!” 
              “是么?”尚轩挪开面前的《公羊传》,“今天是第四次了吧?” 
              师爷看他手里的书,不由的诧异,整整一天尚轩都在花园里读书,传令让叶三在府外候着,可是从早到晚,手里的书竟是一页也没有翻过。他不敢多言,忙点头称是,又加道:“连昨日和前日,叶三公子共求见过十一次了。” 
            


            9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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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漠曾经见过一面。”岳清浊也不回头,随口说道。 
                “他当真敢和帮主过不去?” 
                “也许罢,”岳清浊摇头,“听人说诗妖剑鬼叶三郎妖鬼之性,今日同醉明日杀人乃是寻常事,何况我和他又不是朋友。” 
                “那帮主还跑来做什么?难不成他敢杀上漕帮总舵来找麻烦?” 
                岳清浊笑笑道:“这个人有点特别,只是想再见见他罢了。”说罢又是遥遥的看海。一会儿,封岸岩又忍不住道:“帮主。” 
                岳清浊猛的挥手,封岸岩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岳清浊道:“听,鼓声!”封岸岩竖直了耳朵,片刻,他真的发觉了涛声里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鼓声,真的是鼓声! 
                怒吼的涛声里,一点沉雄的鼓声传来,声音小得稍不注意就会错过,可是当封岸岩真的听到了它,他就觉得那阵鼓点撕破了滔天狂澜,在大海之上如同千军万马踏波而来,自他身边昂然驰过,直要去冲击天涯海角。在那阵鼓点里,封岸岩觉得自己能听见骏马昂首长嘶,刀剑出鞘振鸣,大旗在狂风里烈烈招展,十万带甲将士齐声怒吼,随着鼓声,他眼前居然能看见冲击着的人流,遍地的刀光,漫天的血!他自己好象消失在了这阵鼓声里,只剩一双眼睛,看着虚无的千里沙场上那残酷的冲杀。 
                天不怕地不怕的封岸岩,居然在这阵轻轻的鼓点中,战栗而不能自持! 
                船停在海上,岳清浊遥望那岸上巨大山岩顶击鼓的人,高高的山崖上,头顶乌云,凌波击鼓的叶焚琴!巨浪冲击在他脚下的山岩上,无数水花吼叫着冲上天空,化作一场大雨打在他头顶,叶焚琴无动于衷,他只是击鼓,不停的击鼓。好象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激昂的鼓点和那几许痴狂。 
                岳清浊无语,也没有别人说话。 

                岳清浊刚扯下身上的斗篷要跃出船头,封岸岩一把拉住了他道:“帮主,还是让我们先上去探探吧!” 
                岳清浊摇头微笑:“不必,你听,那鼓声。” 
                “那鼓声?”封岸岩一时想不明白。 
                岳清浊大笑:“等到你能听懂,这个位子,我就让给你坐!” 
                他一声清啸,纵身三丈,在空中抖出手里的锚钩搭在岸上,一抖缆绳,人若飞矢疾射出去,飞掠十丈波涛,稳稳的落在山岩上。 
                叶三停下手里的鼓槌:“岳先生。” 
                岳清浊点头,道:“好一手羯鼓!” 
                叶三也点头,道:“好一个听鼓的人!” 
                “北漠一面,别后已有七年不见了。” 
                “莫非岳先生自认已老?” 
                片刻的安静后,山崖上响起两人的长笑,岳清浊道:“你真的是来杀我的?”“如果我说是便又如何?”叶三微笑着拔剑,剑如秋水。 
                “如果我不信你便怎样?”岳清浊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松纹铁剑。 
                “既然来了,何妨一试?” 
                “那便一试!”岳清浊话音未落,鞘中一声龙吟,剑上风声疾动,“夜枕古木听山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叶三轻声漫吟,“胡,不,归?” 
                剑光闪烁间,一股水涛冲天而起,水雾里,两人擦肩而过。只有一声鸣响,封岸岩居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再试一剑!”松纹铁剑剑尖急颤,岳清浊身随剑走,剑化丈二苍龙,夭骄在天。叶三招式未尽,已经旋步转剑,剑华如雪,绞碎满天飞浪。 
                生死相搏,毫不容情。船上的封岸岩目瞪口呆之间,水光朦胧里的两人剑光来去,已经过了三十余个回合。 
                岳清浊忽然大喝道:“好,再看此一剑!鹰扬九天俯海潮!”,翻身背剑,仰空跃起,空中剑式飒然展开,苍灰色的剑轮在他手里幻现,仿佛千万飞鹰凌空展翅,扑击大地。岳清浊已经祭出了他的苍鹰一剑! 
                “归去来!”叶三的一声呼喝里,数十道剑气敛影化一。一剑凝然,去而不悔,去而不归。雪玉似的一丝光影象一枚玉针,穿透了海风钉向岳清浊的额头。没有防御,也没有闪避,必杀的一剑后,是出剑者死而无怨的心。这才是叶三不归神剑的颠峰之境。 

                又是一片浪花,白色的水沫飞溅在山岩上,模糊了封岸岩的视线。水沫化作一阵疾雨打在两人的身上。背对背站着的两人,岳清浊的松纹铁剑已经回到了腰间,叶三也正缓缓把长剑合入剑匣。 
              


              11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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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杀手的剑法!” 
                  “好生霸道的剑气!” 
                  两人相视一眼,笑声冲霄而起,几乎盖过了涛声。 
                  “多谢手下留情!”叶三拱手为礼。 
                  “彼此,”岳清浊一笑还礼,“你的不归剑法也未全力施展。全力相搏,你我谁也下不了这片山崖!” 
                  “生死一线,岳先生还敢手下留情?” 
                  “现在想来确实有几分后怕。” 
                  “如果我刚才剑上不留余力……” 
                  “我一定伤在你剑下,你却也逃不过我反手绝杀一剑。” 
                  “虽然如此,岳先生敢收剑,仍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我相信你!知音之人,一调可知高山流水,岳清浊虽然没有那等修为,不过听鼓知人,自命还是做得到的。虽说后怕,可是再来一剑,我还是不会发出飞鹰一剑的最后一变。”“你相信我?”叶三沉吟片刻道,“好一个听鼓知人!” 
                  “杀手常自卑微,一个真正杀手绝不可能击出你那样将军临阵的气概!杀手杀人,心内也必然烦乱惊惧,更不可能有你鼓声中那一片隐隐的宁静。”岳清浊意兴勃发,“借鼓一用,且听我击一曲。” 
                  “你连我为什么而来都不想知道?”叶三问。 
                  “该告诉我的时候,你一定会告诉我,对否?”岳清浊笑道,“且听我先击鼓,我今天见识了一个值得我为之击鼓的人物,所以无论有天大的事情,我一定要先击完这一曲来庆祝。”岳清浊解下剑来搁在地上,合上眼睛,操起了鼓槌。凝然片刻,起了个慢点,鼓声之中,岳清浊纵声高唱: 

                  昵昵女儿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注一) 

                  歌声浩荡,仿佛龙行大海,一路长吟。 
                  他唱此一曲,固然是盛赞叶三刚才的调子,但是唱到曲中,身受其感,不禁睁开双眼,对着面前的大海放声长吟。睁眼的时候,他忽然瞥见远处海船上的封岸岩对他奋力挥手喊叫着什么,可是鼓声浪里,他听不真切。短短的错愕间,一截秋水一样的剑尖已经从他胸前穿透出来,伤口处的血一下子变得滚烫,几乎要沸腾起来。可是岳清浊的心,冰冷! 
                  落下最后一个鼓点,岳清浊勉强笑了一下,回过头来。海风里,叶三的白衣呼啦啦的抖动着,他象一只插在山岩上的标枪一样矗立在那里,不为风雨所动,仿佛仍在听自己的鼓声。“为什么?”岳清浊摇头。 
                  “因为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你,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 
                  “何不当面杀我,给我一个明白?” 
                  “你剑法太强,我不愿两败俱伤。所以只得如此,你说得对,杀手都是卑微的人!”“为什么?”岳清浊长叹一声,“那样的鼓声,那样的风骨,你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叶三幽幽的话音里,一代英雄的岳清浊终于倒在了山岩上,再也爬不起来。 
                  封岸岩已经跳下了水,疯狂的向岸上游来,他身后是漕帮愤怒的子弟们。叶三拾起岳清浊的剑,抱起他的尸体,站在山崖边上迎着狂暴的海风一言不发,波涛打在他脚下的岩石上。高高的山崖上,他是那样的渺小,好象一阵大浪来就会把他拖下海去。许久,他才把尸体,剑与那面大鼓一起推下了山崖,落到海里,只是“咚”的一声响,一阵浪花卷来,就什么也没有了。 
                  等到封岸岩嚎叫着冲上山崖时,哪里还有叶三的影子?只有海风里他的歌尤然未绝: 

                  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挥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 

                注一,苏轼《水调歌头》一首,写琵琶曲。后来叶焚琴唱的两句是这首词的下阕中的。改写自韩愈的《听颖师弹琴》,原诗也很好,尤其以“肠中冰炭”的造语奇佳。苏轼配上“指间风雨”,相得益彰。



                 山东济南府,端午佳节。 
                  入夜,火树银花开满天,街头巷尾都是雄黄酒浓郁的酒香,艾叶菖蒲的烟气也从家家户户门前飘出来,时时传来大人们唤孩子回家吃粽子的喊声,可是孩子们似乎更愿意在街头追逐笑闹。喧闹的小街上满是融融的平安气象。 
                


                12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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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湖上鲁王朱有显以五千两白银大办龙舟竞渡,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吃罢晚饭的人们,三三两两的穿街过巷走向湖边。一个白衣的青年就夹在人流里,飘然向湖边去了。他那身如雪的白衣实在太素净,太惹人注目,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会好奇的看他一眼,他对每个看他的人微微的笑,清浅的笑容柔和得让人几乎误以为和他已经相识了很多年。他象是引着一阵风,倏忽之间已经消失在人流里。 
                    湖边,满是各种小吃的吆喝,叫卖精致小玩意儿的摊子,不过最吸引人们的还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班子。 
                    焰彩流光飞旋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身畔,火光里她秋水般的眼睛,柳叶似的娥眉份外生动,利落的身段在进退腾挪间更显婀娜,两团火流星越舞越急,她清秀的脸儿上,汗珠儿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场外震天价的叫好,只听见女孩儿清啸一声,把火流星抛上天空,整个身子也随之跃起,在空中拧腰展袖,白鹤舒翼,亮个轻盈的身段,落下时候火流星的绳子已经在她左右臂上各缠了两匝,她双手托着两团火流星,向众人盈盈下拜。桔色的火焰里,女孩儿明净如山间的溪流,似乎连那双绣鞋上也不沾半点尘埃。 
                    女孩儿起身拿着一个托盘,一面行礼一面转着圈子收看客们赏的几个小钱。她只是低头道谢,忽然看见满是铜钱的托盘里居然落下一锭足色的雪丝纹银。她心里一喜,抬头看时,一个白衣的青年正低头对她微笑,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的脸蛋儿,她脸一红,几许羞涩泛上来,低下头伸袖去擦拭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如云长发都被汗黏在了雪玉般的肌肤上。她她觉得那目光还落在她头顶,心里一乱,托盘落在地下,铜钱银子洒了一地,赶忙蹲下身去拾,身旁那个白衣的青年也弯下腰和她一起去拾那些铜钱。女孩儿不敢抬头,只看见一只修长稳健的手拾起铜钱放到托盘里。一个个的拾,女孩家的心思越拾越乱,只听得身边一声轻笑,那个青年在她耳边低声道:“舞得好!”那缕气息撩动她的鬓发,害得她险些又把托盘扔在了地下。好不容易捡拾完了,她手忙脚乱的整整自己的衣衫,擦擦自己的脸,想抬头给那个白衣的青年道谢。当她害羞的抬头想看看他究竟什么模样的时候,分明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白衣公子却已经不见了。好象一阵风过,他就随风而去。女孩儿心里一阵怅然,向人群里瞅了好几眼,只得郁郁的回到场子中间去。 
                    接连舞了几个场子,只见三个公差挤开人群走进了场子,大声喝道:“鲁王殿下有令,着你们班子台上献艺,耍得好了重重有赏,耍得不好可仔细自家的皮肉!”说罢也不多话,喝令班主收拾了担子,连拖带赶,往鲁王坐驾所在的湖畔石台那边去了。女孩儿留恋的望了一眼散去的人群,终于还是找不到那袭白衣,无可奈何的跟着去了。 
                    一声炮响,千舟竞发。湖上彩船的灯火里,龙舟青布为篷,巨龙为首,二十条快桨飞快的划动,伴着鼓声号声,龙舟健儿齐声吆喝,把龙舟催动的如一只只飞箭似的,直指鲁王这片石台下挂着的那颗天青龙珠。 
                    卖艺的女孩儿却没有工夫看那飞驰的龙舟,石台上,她奋力舞动两颗火流星,片刻不敢松懈。鲁王下令要看她的火流星,又不叫停,她只得不停的舞。灿烂的火光围绕下,她如同一只燃烧的燕子,在台上四处飞翔。 
                    “好!”亭子里的鲁王终于喝道,“来啊,孤家看赏!” 
                    女孩儿好歹松了口气,赶忙跟着那差人进亭子里谢恩。鲁王二十开外,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好象虚弱不堪。女孩儿却不知道他是通臂拳上少有的高手之一,只是急忙跪下。鲁王干笑两声,起身绕着她走了两圈,笑道:“好,江湖里的女子能有这副颜色已经是难得!来人,今夜带她回府!” 
                    一句话,不许反驳,这就是鲁王为人处事一贯之风。在他手里,千军万马血流成河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要一个江湖女子的身子更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在这样金戈铁马的人上人眼里,今夜抱得美人归就和沙场斩将一样,或许是一时的气概,或许是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强者的风采,如此而已。很快他们就会忘记那个独自哭泣的人儿,忘记自己一朝尽欢就夺了她的梦想,她曾要等待那一天把自己郑重的许给自己最心爱的少年的那个梦想。鲁王不在乎,他说完甚至不再看她,他不关心女孩儿的心思,他要的不是心思,不过是女孩儿的人而已。所以他看不见女孩儿的彷徨无措,更懒得去揣摩她心里的苦涩。她卖艺数年,因为一幅好容貌,走南闯北没有少受欺负。好几次都是一线之差就要失身,清白的身子好象是赖着神佛的佑护才艰难的保全了。可是今夜济南府鲁王手中,是否她虔心信奉的神明都已弃她而去?少女的几许幻想,曾有的青涩情愫,还有那些花前月下的痴梦还是要醒来了么?她想哭,却又不敢,一汪清泪滚在眼里,呆呆的跪着,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竟满是那白衣青年的笑容,那缕微微的气息似乎还在她耳畔。 
                  


                  13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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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旁边有人道:“王爷,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身份低下,这不太妥吧?”鲁王冷笑一声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又不是要封她为妃。” 
                      正在这时,差人跑进亭子道:“王爷,今年龙舟之冠已经有了,小人把他们领来了!”“传他们上来!”鲁王话音一落,差人已经出了亭子,一会儿领着二十多个红衣的龙舟桨手来到亭外,捧着一张名帖进来跪下道:“今年东城礼部回乡员外郎黄重诚的龙舟获胜,水手名帖和恭贺王爷的福寿帖在此,请王爷打赏。” 
                      鲁王哈哈大笑道:“黄重诚别的本事没有,这龙舟竞渡倒是年年夺冠啊。”把名帖扔给身边的幕僚道:“念来听听,给我看赏。” 
                      那幕僚打开名帖,清清喉咙,拿着腔调念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剑,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君血。江南叶焚琴!” 
                      幕僚愣住了,鲁王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跪在地下的女孩儿回头,她看见亭外的水手们中,一人解开了身上的红衫,红衫下,白衣如雪!他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盯着鲁王,冷冷的一笑。他手中的船桨裂成碎片,碎片纷落中,剑如银! 
                      这一切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后,剑起雷霆,轰鸣着化作一道银虹直射鲁王,剑上的气息逼动叶焚琴周围的夜风为之逆转,剑式铺天盖地,一剑之威,山岳为之震颤。这一剑毫无保留,叶焚琴的身形已经融进剑里,无退无悔,必杀朱有显! 
                      女孩儿的眼里,却只是那袭熟悉的白衣飞动,恍如天外飞仙。 
                      朱有显不愧是武功上的行家,银虹甫动,他已经醒悟过来。可是他手中无剑,光凭一双肉掌,是怎么也压不下那道银虹的。他一个箭步飞退,银虹更涨!朱有显心念一动,猛的拉起地下跪着的女孩儿挡在身前,他这才有机会看那银虹飞电中射来的人。忽然间,他心里一个寒噤,从他拉起女孩儿挡在身前的那一刻起,无尽的杀气涌动,已经先于那柄银剑逼到他的眉间,似乎更穿透了他的头颅。森寒的杀气令他窒息,朱有显能嗅到杀气中无限的震怒。持剑的人没有停,没有退,一刹那间银虹仿佛爆炸开来,更亮,更快,更毒。朱有显看着银虹里的两道寒芒,听着剑上的风吼,嗅着冷酷的杀气,直到那束银虹射进他胸口。那个瞬间似乎停滞在那里,没有了激荡的风声,没有了飞驰的银虹。一柄银剑,洞穿了女孩儿的胸膛把她和朱有显穿在一起,她眼里没有痛楚,只是茫然,甚至还有些喜悦。在那银虹贯胸的一刻,她已经清清白白的死了。白衣的叶焚琴凝在那里,他贴上女孩儿的沾着泪的面颊,抚着她如云的长发,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怀里她的胸口还是微微温暖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叹息,凝聚在春夜的轻寒中,沁到心里,冰凉似水,却又锻骨焚心。 
                      短短的停顿,叶焚琴背后已经中了一柄长枪,一枚铁莲子。鲁王府的卫士绝非等闲,叶焚琴抓住的是唯一的机会,只要他再犹豫片刻,他就会倒在背后的刀剑下。 
                      带着一脉血光,剑从女孩儿的胸口拔了出来,一个旋身,叶三的白袍和女孩儿的青衣一起飞扬。银虹再涨,侍卫们看着鲁王朱有显的大好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下,一腔颈血溅在叶三的背后。同时叶焚琴挡开身后的七件兵刃,七个侍卫都捧着受伤的腕子惊恐的退下,一时间,没有人敢再上前。只看着满身鲜血的叶三抱着女孩儿站在亭中。女孩儿的头轻轻搭在叶三的肩上,一缕长发还缠绵的拂动在他的颊边,好象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个香梦,永生不醒。 
                      叶三转身把女孩儿放在亭里唯一的桌子上,解开白袍盖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孩儿黏着泪的面颊河眼帘,她空朦的眸子终于合上了。而后叶三挥袖,白袍卷落,遮蔽了女孩儿的面颊。他挥剑,击柱,低哑的唱,古老的歌: 

                      汨罗水翻尽楚歌声我自怜卿我自恨却是无泪赋招魂莫忘却归程 

                      “却是无泪赋招魂!”叶三弹剑,他举剑平胸,蓄而未发的时候,似乎心底有一缕疲惫束住了他的长剑,他的剑缓了那么一缓,他回头去看白袍下的女孩儿。他笑了一笑,那笑容衬着他迷茫的眸子,只有一片彻寒如水的空洞。 

                      那一夜,济南府湖岸看龙舟的百姓看见一束银虹挟着雷霆卷着血光飞上湖边的亭子。而后飞跃到街边的房顶上消失在那里。有人说,在屋顶上,银虹变成一个白衣的青年,叹息着遥望湖面,失去了踪影。 
                      鲁王朱有显三日后出殡,据说因为观舟时感了风寒,不幸病逝。 
                    


                    14楼2006-06-0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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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边,满是各种小吃的吆喝,叫卖精致小玩意儿的摊子,不过最吸引人们的还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班子。 
                        焰彩流光飞旋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身畔,火光里她秋水般的眼睛,柳叶似的娥眉份外生动,利落的身段在进退腾挪间更显婀娜,两团火流星越舞越急,她清秀的脸儿上,汗珠儿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场外震天价的叫好,只听见女孩儿清啸一声,把火流星抛上天空,整个身子也随之跃起,在空中拧腰展袖,白鹤舒翼,亮个轻盈的身段,落下时候火流星的绳子已经在她左右臂上各缠了两匝,她双手托着两团火流星,向众人盈盈下拜。桔色的火焰里,女孩儿明净如山间的溪流,似乎连那双绣鞋上也不沾半点尘埃。 
                        女孩儿起身拿着一个托盘,一面行礼一面转着圈子收看客们赏的几个小钱。她只是低头道谢,忽然看见满是铜钱的托盘里居然落下一锭足色的雪丝纹银。她心里一喜,抬头看时,一个白衣的青年正低头对她微笑,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的脸蛋儿,她脸一红,几许羞涩泛上来,低下头伸袖去擦拭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如云长发都被汗黏在了雪玉般的肌肤上。她她觉得那目光还落在她头顶,心里一乱,托盘落在地下,铜钱银子洒了一地,赶忙蹲下身去拾,身旁那个白衣的青年也弯下腰和她一起去拾那些铜钱。女孩儿不敢抬头,只看见一只修长稳健的手拾起铜钱放到托盘里。一个个的拾,女孩家的心思越拾越乱,只听得身边一声轻笑,那个青年在她耳边低声道:“舞得好!”那缕气息撩动她的鬓发,害得她险些又把托盘扔在了地下。好不容易捡拾完了,她手忙脚乱的整整自己的衣衫,擦擦自己的脸,想抬头给那个白衣的青年道谢。当她害羞的抬头想看看他究竟什么模样的时候,分明就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白衣公子却已经不见了。好象一阵风过,他就随风而去。女孩儿心里一阵怅然,向人群里瞅了好几眼,只得郁郁的回到场子中间去。 
                        接连舞了几个场子,只见三个公差挤开人群走进了场子,大声喝道:“鲁王殿下有令,着你们班子台上献艺,耍得好了重重有赏,耍得不好可仔细自家的皮肉!”说罢也不多话,喝令班主收拾了担子,连拖带赶,往鲁王坐驾所在的湖畔石台那边去了。女孩儿留恋的望了一眼散去的人群,终于还是找不到那袭白衣,无可奈何的跟着去了。 
                        一声炮响,千舟竞发。湖上彩船的灯火里,龙舟青布为篷,巨龙为首,二十条快桨飞快的划动,伴着鼓声号声,龙舟健儿齐声吆喝,把龙舟催动的如一只只飞箭似的,直指鲁王这片石台下挂着的那颗天青龙珠。 
                        卖艺的女孩儿却没有工夫看那飞驰的龙舟,石台上,她奋力舞动两颗火流星,片刻不敢松懈。鲁王下令要看她的火流星,又不叫停,她只得不停的舞。灿烂的火光围绕下,她如同一只燃烧的燕子,在台上四处飞翔。 
                        “好!”亭子里的鲁王终于喝道,“来啊,孤家看赏!” 
                        女孩儿好歹松了口气,赶忙跟着那差人进亭子里谢恩。鲁王二十开外,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好象虚弱不堪。女孩儿却不知道他是通臂拳上少有的高手之一,只是急忙跪下。鲁王干笑两声,起身绕着她走了两圈,笑道:“好,江湖里的女子能有这副颜色已经是难得!来人,今夜带她回府!” 
                        一句话,不许反驳,这就是鲁王为人处事一贯之风。在他手里,千军万马血流成河也不过是家常便饭,要一个江湖女子的身子更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在这样金戈铁马的人上人眼里,今夜抱得美人归就和沙场斩将一样,或许是一时的气概,或许是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强者的风采,如此而已。很快他们就会忘记那个独自哭泣的人儿,忘记自己一朝尽欢就夺了她的梦想,她曾要等待那一天把自己郑重的许给自己最心爱的少年的那个梦想。鲁王不在乎,他说完甚至不再看她,他不关心女孩儿的心思,他要的不是心思,不过是女孩儿的人而已。所以他看不见女孩儿的彷徨无措,更懒得去揣摩她心里的苦涩。她卖艺数年,因为一幅好容貌,走南闯北没有少受欺负。好几次都是一线之差就要失身,清白的身子好象是赖着神佛的佑护才艰难的保全了。可是今夜济南府鲁王手中,是否她虔心信奉的神明都已弃她而去?少女的几许幻想,曾有的青涩情愫,还有那些花前月下的痴梦还是要醒来了么?她想哭,却又不敢,一汪清泪滚在眼里,呆呆的跪着,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竟满是那白衣青年的笑容,那缕微微的气息似乎还在她耳畔。 
                      


                      18楼2006-06-0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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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得旁边有人道:“王爷,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身份低下,这不太妥吧?”鲁王冷笑一声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又不是要封她为妃。” 
                          正在这时,差人跑进亭子道:“王爷,今年龙舟之冠已经有了,小人把他们领来了!”“传他们上来!”鲁王话音一落,差人已经出了亭子,一会儿领着二十多个红衣的龙舟桨手来到亭外,捧着一张名帖进来跪下道:“今年东城礼部回乡员外郎黄重诚的龙舟获胜,水手名帖和恭贺王爷的福寿帖在此,请王爷打赏。” 
                          鲁王哈哈大笑道:“黄重诚别的本事没有,这龙舟竞渡倒是年年夺冠啊。”把名帖扔给身边的幕僚道:“念来听听,给我看赏。” 
                          那幕僚打开名帖,清清喉咙,拿着腔调念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剑,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君血。江南叶焚琴!” 
                          幕僚愣住了,鲁王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跪在地下的女孩儿回头,她看见亭外的水手们中,一人解开了身上的红衫,红衫下,白衣如雪!他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盯着鲁王,冷冷的一笑。他手中的船桨裂成碎片,碎片纷落中,剑如银! 
                          这一切不过是短短一瞬间,而后,剑起雷霆,轰鸣着化作一道银虹直射鲁王,剑上的气息逼动叶焚琴周围的夜风为之逆转,剑式铺天盖地,一剑之威,山岳为之震颤。这一剑毫无保留,叶焚琴的身形已经融进剑里,无退无悔,必杀朱有显! 
                          女孩儿的眼里,却只是那袭熟悉的白衣飞动,恍如天外飞仙。 
                          朱有显不愧是武功上的行家,银虹甫动,他已经醒悟过来。可是他手中无剑,光凭一双肉掌,是怎么也压不下那道银虹的。他一个箭步飞退,银虹更涨!朱有显心念一动,猛的拉起地下跪着的女孩儿挡在身前,他这才有机会看那银虹飞电中射来的人。忽然间,他心里一个寒噤,从他拉起女孩儿挡在身前的那一刻起,无尽的杀气涌动,已经先于那柄银剑逼到他的眉间,似乎更穿透了他的头颅。森寒的杀气令他窒息,朱有显能嗅到杀气中无限的震怒。持剑的人没有停,没有退,一刹那间银虹仿佛爆炸开来,更亮,更快,更毒。朱有显看着银虹里的两道寒芒,听着剑上的风吼,嗅着冷酷的杀气,直到那束银虹射进他胸口。那个瞬间似乎停滞在那里,没有了激荡的风声,没有了飞驰的银虹。一柄银剑,洞穿了女孩儿的胸膛把她和朱有显穿在一起,她眼里没有痛楚,只是茫然,甚至还有些喜悦。在那银虹贯胸的一刻,她已经清清白白的死了。白衣的叶焚琴凝在那里,他贴上女孩儿的沾着泪的面颊,抚着她如云的长发,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怀里她的胸口还是微微温暖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叹息,凝聚在春夜的轻寒中,沁到心里,冰凉似水,却又锻骨焚心。 
                          短短的停顿,叶焚琴背后已经中了一柄长枪,一枚铁莲子。鲁王府的卫士绝非等闲,叶焚琴抓住的是唯一的机会,只要他再犹豫片刻,他就会倒在背后的刀剑下。 
                          带着一脉血光,剑从女孩儿的胸口拔了出来,一个旋身,叶三的白袍和女孩儿的青衣一起飞扬。银虹再涨,侍卫们看着鲁王朱有显的大好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下,一腔颈血溅在叶三的背后。同时叶焚琴挡开身后的七件兵刃,七个侍卫都捧着受伤的腕子惊恐的退下,一时间,没有人敢再上前。只看着满身鲜血的叶三抱着女孩儿站在亭中。女孩儿的头轻轻搭在叶三的肩上,一缕长发还缠绵的拂动在他的颊边,好象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个香梦,永生不醒。 
                          叶三转身把女孩儿放在亭里唯一的桌子上,解开白袍盖住了她的身子。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孩儿黏着泪的面颊河眼帘,她空朦的眸子终于合上了。而后叶三挥袖,白袍卷落,遮蔽了女孩儿的面颊。他挥剑,击柱,低哑的唱,古老的歌: 

                          汨罗水翻尽楚歌声我自怜卿我自恨却是无泪赋招魂莫忘却归程 

                          “却是无泪赋招魂!”叶三弹剑,他举剑平胸,蓄而未发的时候,似乎心底有一缕疲惫束住了他的长剑,他的剑缓了那么一缓,他回头去看白袍下的女孩儿。他笑了一笑,那笑容衬着他迷茫的眸子,只有一片彻寒如水的空洞。 
                        


                        19楼2006-06-0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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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古都金陵城,碧空暮色。 
                            兵部尚书府,守望苑。夕照里的尚轩,身躯更见高大魁梧,他手中拈着一枝蔷薇,微眯双眼听着师爷的低语。寒光从他眼缝中逼射出来,师爷不敢抬头。 
                            “那么说,岳清浊他们是真的死了?”尚轩问道。 
                            “探子说亲眼见到了鲁王的人头,验尸封棺的仵作也说确实是铁胆谢松望,我们的人守在海边,天明时分潮水把岳清浊的尸体冲上了沙滩,虽然肿胀不堪,但是应当是漕帮岳清浊了!”师爷恭恭敬敬的答道。 
                            “应当?”尚轩冷冷的说。 
                            师爷打个哆嗦,忙道:“我们派去的人很可靠,绝不会出错!” 
                            “小三子?”尚轩轻轻叹道,“都是你做的么?” 
                            无人回应。 
                            “你说我变了,难道你没有变?”尚轩自语道,“莫非江南那一抹烟雨,真的折了你的狂气?还是我真的老了,才会那样的担心猜疑?” 
                            他一口气吹向手中的花枝,朱英飞落。满苑芬芳里,小径残红,一地如血。“又到了落花时节,夏过秋来,”尚轩叹息着负手远去,“时日无多啊!”师爷方要转身离开,听见尚轩沉雄的声音骤然鸣响在耳畔:“今夜设宴守望苑,请叶焚琴叶三公子赏月!” 

                            月上柳梢头,守望苑里两张矮桌,叶三和尚轩遥向对坐。数十名黑衣卫士列队左右,手持火把。尚轩举起身前的碧玉樽遥遥一祝,一饮而尽。叶三看着尚轩,也昂首尽饮杯中酒。尚轩停杯道:“小三子,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痛饮了?” 
                            叶三沉默片刻道:“七年,七年了。自从离开宁王军中,你在朝中为官,我在锦衣卫杀人度日,我们就再也没有再一起喝过酒。” 
                            “最后一次喝酒是忽兰温失温决战之前么?” 
                            “是!”叶三点头,“那一夜你请我和阿冷在饮马川痛饮,把剩下的酒浇在火堆里闻酒香,而后各自东西,一战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你还记得是我请你喝的酒?”尚轩唇边竟然有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记得,那时候你已经是瓦剌闻名丧胆的铁马将军,我和阿冷在军中的职位却还是小卒,根本没有酒可喝。” 
                            “其实,那时候的酒很少很少,即使宁王帐里也不过十几坛,分给将领们每人不过五勺而已。你知道么?”尚轩轻声道,“不过五勺而已!” 
                            “可是我们那一夜却足足有三坛好酒!” 
                            “是,小三子,酒,是我抢来的!”尚轩笑了,笑得骄傲而凄凉,“是我打了两个送酒的小兵抢来的!” 
                            叶三抬头不解的看着尚轩的笑容:“抢来的?” 
                            “是啊!我本来打算分到了那五勺酒和你,阿冷一起喝个……痛快。”尚轩低头笑了一下,幽然道,“可是我没有等到酒……他们把我给忘了。他们从来想不起我,在他们眼里,我和你们一样是那种战场上满眼血丝的亡命徒,是他们造出来的药人!他们把我们领到战场上,象领一条狗,然后叫我们去咬人。这就是你我,有职位没有职位,都没有分别。”尚轩坐直身体,高声一笑道:“所以我就打了送酒的小兵,把送给西营的酒全部抢了下来,我们才能把酒浇在火堆里。那一夜的酒,是我平生饮得最爽快的一遭。是我这个名振瓦剌的铁马将军……抢来的!” 
                            尚轩把手里的碧玉樽狠狠掼在地下喝道:“上大坛,这么个小杯喝什么酒?”看着飞溅的碎玉,叶三道:“一怒碎杯,挥坛饮酒,我们倒真的是很象!”尚轩抱起酒坛,让一股飞流直灌口中,直如长鲸吸海。饮到后来,尚轩却是任凭那股酒流淋在自己脸上,一片清澈晶莹的水光在他脸上溅散开来。酒坛终于空了,尚轩还持着酒坛静坐如石。仰向明月,一脸的酒珠垂落。 
                            “几许凄凉当痛饮,行人自向江头醒。”尚轩道,“这是那次你喝醉了酒,对我说的话。一饮散后,酒醒时分,故人都已星散。数年来一场如梦啊!” 
                            叶三哑然,他摇头道:“尚轩,你变了,变得我都不敢认你了,七年前的你怎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尚轩哼了一声道:“小三子,难道你没有变?七年前的叶小三怎么会为了活命去杀人?”叶三不说话,他把酒坛举到面前一口饮干,放下酒坛的时候,他脸上和尚轩一样满是酒珠。叶三抬头,冷冷的盯着尚轩,他叹了口气道:“尚轩,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见我,可是你不应该逼我去杀人,你可明白?” 
                          


                          23楼2006-06-0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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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三把酒坛扔在桌上,他似乎笑了一下,可笑容转眼就消逝他脸上的木然里。“我从来就不想作一条为人卖命的狗,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这些药人就是杀手的命。你说我从来只为自己杀人,你错了,真的是这样我就不该杀了昆仑何秋道。可是我没有退路,我是锦衣卫的杀手,我是个必须杀人不休的药人!所以,何秋道死了,他对我,很好!”“但是你是当年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你是当年我可以相信可以依赖可以为之战死无悔的朋友。我可以作狗,可是你不该逼我作朋友的狗!” 
                              “尚轩!你倒是明白不明白?”叶三大声吼道。 

                              “对不起,小三子。”尚轩黯然,对着叶三,他举起酒坛停在空中。 
                              叶三终于也拾起酒坛,他向着周围的黑衣武士们喊道:“来啊!大家都来喝一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尚轩缓缓的点了点头,黑衣的武士们纷纷走道叶三的身边就着酒坛各饮一口。叶三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黑衣武士道:“尚轩,我现在能明白你为何要在他们中间才敢见我了,有这么多和你一样的人在身边,真的很安全!” 
                              “说的好!”尚轩笑道,他击掌数声,满苑的黑衣武士一时间退得干干净净。苑子里只剩下尚轩和叶三遥遥相望。 
                              “一下子冷清了。”叶三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退下去么?”尚轩问道。 
                              叶三摇了摇头,尚轩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和为我卖命的狗一起喝酒!”叶三眉峰一颤,一言不发的看着尚轩微微的笑。 
                              “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很象我!可是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们只是为我卖命的狗,是我造的药人。我能体会当年宁王看我们的感觉了。他们只能效忠我,他们连告发我也不敢。设想他们告发我,朝廷能怎么对他们?怎么处置他们这些杀人嗜血的药人?他们只能依附于我,我和他们也就有了上下之分。” 
                              “可是,小三子,你应当知道你是不同的。阿冷死了,天下还有谁能对我说‘尚轩,你变了’?只有你,小三子,只有你。我手下不缺狗,我从来没有想到要你变成为我卖命的狗,我从来都是你的朋友。他们都很象我,可是只有你是和我一样的。天下只有你配和我一起喝酒!”尚轩又一次举起酒坛:“小三子,我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叶三拎起了酒坛。 

                            ---------------- 

                            注一,李贺《苏小小墓》,前些天才读到的,翻了翻李贺的全集,始信诗中之鬼名不虚传。这样的人一定早死,作品也太狂放凄厉。我仔细读的几首中,写荆轲有“剑如霜兮胆如铁,出燕城兮望秦月”,情境相融,果然厉害。这首里“烟花不堪剪”造语极妙,至于“风裳水佩”已经是骚客们用来怀念苏小小的经典名句了,俺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当时好崇拜啊!现在才知道是抄李贺的。

                             江南古都金陵城,碧空暮色。 
                              兵部尚书府,守望苑。夕照里的尚轩,身躯更见高大魁梧,他手中拈着一枝蔷薇,微眯双眼听着师爷的低语。寒光从他眼缝中逼射出来,师爷吓得不敢抬头。 
                              “那么说,岳清浊他们是真的死了?”尚轩问道。 
                              “探子说亲眼见到了鲁王的人头,验尸封棺的仵作也说确实是铁胆谢松望,我们的人守在海边,天明时分潮水把岳清浊的尸体冲上了沙滩,虽然肿胀不堪,但是应当是漕帮岳清浊了!”师爷恭恭敬敬的答道。 
                              “应当?”尚轩冷冷的说。 
                              师爷打个哆嗦,忙道:“我们派去的人很可靠,绝不会出错!” 
                              “小三子?”尚轩轻轻叹道,“都是你做的么?你也会为了活命杀人?”“你说我变了,难道你没有变?”尚轩自语道,“莫非江南那一抹烟雨,真的折了你的狂气?还是我真的老了,才会那样的担心猜疑?” 
                              他一口气吹向手中的花枝,朱英飞落。满苑芬芳里,小径残红,一地如血。“又到了落花时节,夏过秋来,”尚轩叹息着负手远去,“时日无多啊!”师爷方要转身离开,听见尚轩沉雄的声音骤然鸣响在耳畔:“今夜设宴守望苑,请叶焚琴叶三公子赏月!” 

                            


                            24楼2006-06-0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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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轩持樽道:“小三子,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痛饮了?” 
                                叶三沉默片刻道:“七年,七年了。自从离开宁王军中,你在朝中为官,我在锦衣卫杀人度日,我们就再也没有再一起喝过酒。” 
                                “最后一次喝酒是忽兰温失温决战之前么?” 
                                “是!”叶三点头,“那一夜你请我和阿冷在饮马川痛饮,把剩下的酒浇在火堆里去闻酒香,而后各自东西,一战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你还记得是我请你喝的酒?”尚轩唇边竟然有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记得,那时候你已经是瓦剌闻名丧胆的铁马将军,我和阿冷在军中的职位却还是小卒,根本没有酒可喝。” 
                                “其实,那时候的酒很少很少,即使宁王帐里也不过十几坛,分给将领们每人不过五勺而已。你知道么?”尚轩轻声道,“不过五勺而已!” 
                                “可是我们那一夜却足足有三坛好酒!” 
                                “是,小三子,酒,是我抢来的!”尚轩笑了,笑得骄傲而凄凉,“是我打了两个送酒的小兵抢来的!” 
                                叶三抬头不解的看着尚轩的笑容:“抢来的?” 
                                “是啊!我本来打算分到了那五勺酒和你,阿冷一起喝个……痛快。”尚轩低头笑了一下,幽然道,“可是我没有等到酒……他们把我给忘了。他们从来想不起我也是有军职的将军,在他们眼里,我和你们一样是那种战场上满眼血丝的亡命徒,是他们造出来的药人。他们把我们领到战场上,象领一条狗,然后叫我们去咬人。这就是你我,有职位没有职位,都没有分别。小三子,我们才是一种人!” 
                                尚轩坐直身体,高声一笑道:“所以我就打了送酒的小兵,把送给西营的酒全部抢了下来,我们才能把酒浇在火堆里。那一夜的酒,是我平生饮得最爽快的一遭。是我抢来的!”尚轩把手里的碧玉樽狠狠掼在地下喝道:“上大坛,这么个小杯喝什么酒?”看着飞溅的碎玉,叶三道:“一怒碎杯,挥坛饮酒,我们倒真的是很象……”尚轩抱起酒坛,让一股飞流直灌口中,直如长鲸吸海。饮到后来,尚轩却是任凭那股酒流淋在自己脸上,一片清澈晶莹的水光在他脸上溅散开来。酒坛终于空了,尚轩还持着酒坛静坐如石。仰向明月,一脸的酒珠垂落。 
                                “几许凄凉当痛饮,行人自向江头醒。”尚轩道,“这是那次你喝醉了酒,对我说的话。一饮散后,酒醒时分,故人都已星散。数年来一场如梦啊。” 
                                叶三哑然,他摇头道:“尚轩,你变了,变得我都不敢认你了,七年前的你怎么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尚轩哼了一声道:“小三子,难道你没有变?七年前的叶小三怎么会为了活命去杀人?”叶三不说话,他把酒坛举到面前一口饮干,放下酒坛的时候,他脸上和尚轩一样满是酒珠。叶三抬头,冷冷的盯着尚轩,他叹了口气道:“尚轩,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见我,可是你不应该逼我去杀他们,你可明白?”叶三把酒坛扔在桌上,他似乎笑了一下,可笑容转眼就消逝他脸上的木然里。“我从来就不想作一条为人卖命的狗,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这些药人就是杀手的命。你说我从来只为自己杀人,你错了,真的是这样我就不该杀了昆仑何秋道。可是我没有退路,我是锦衣卫的杀手,我是个必须杀人不休的药人!所以,何秋道死了,他对我,很好!”“但是你是当年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你是当年我可以相信可以依赖可以为之战死无悔的朋友。我可以作狗,可是你不该逼我作朋友的狗!” 
                                “尚轩!你倒是明白不明白?”叶三大声吼道。 
                                “我明白,小三子。”尚轩黯然,对着叶三,他举起酒坛停在空中。 
                                叶三终于也拾起酒坛,他向着周围的黑衣武士们喊道:“来啊!大家都来喝一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25楼2006-06-06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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