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igration
[一]
      顾沉木很早就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整个小学时代都局限于医院和学校的两公里的路途。因父母忙碌工作而在一年级抽血后的那个晚上就独自骑着脚踏车，在完全沉淀下来的夜幕中战战兢兢地回家，看到小区明亮的路灯时大舒一口气，但是推开门迎面扑来的却是自攀至全身脉络的冰冷。
      每次手术结束后身边都没有陪同的家属，视线由手术后的短时间模糊慢慢清晰时，映入眼里的只有过于纯粹以至于了无生息的白色。心中无可遏制地会涌出胜过孤寂的绝望。
      脑海里浮现的场景是空洞苍白的，无非是今天躺在病床仰视着平行于僵冷床板的天花板，明天便已躺平在一只木舟中双手交叠，永眠于黑暗。
      每每这个时候顾沉木就会掐自己的左手臂，以至于现在都有累累的不曾消褪的乌青。
      她拿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的一句使自己惊心的话自我激励，就好像冰心看到“愿你生命中有足够多的云翳，来造就一个美丽的黄昏”一样的动容。
      ——Cowards die many times before their deaths;The valiant never taste of death but once.（胆小鬼在他们死前就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勇敢的人只会体会到一次死亡。）
      她每个早晨都告诫自己要活下去。黄泉水还未浸半腰，她不应在臆想中没有尊严地死去。每个晚上她她掐着自己的手臂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如一株野火烧不尽的小草般，苟且也将活。


[二]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做到了——从小到大，顾沉木一直是一个能够说到做到的人，果决，尽善尽美。
     有人说苦难使人柔软，坚持使人强大，那么顾沉木仿佛是一株长满荆棘的藤条植物，明朗，自我保护，坚强，生生不息。
     顾沉木的生命里充斥着三样东西。随身携带的喷雾药剂。父母给的透支卡。超过她所学的内容的书。
     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过于兴奋，不能看阴暗或者太欢乐的书刊和电影，不能长时间吹风，不能吃生冷的食物……所以活动范围被圈定成家、医院、图书室。在这些狭小的空间里她艰难喘息，困苦地举起手臂像是溺水人渴望救援。
     整个少年时期她有很多钱，但她全部用来买书；她回避掉所有的体育课，只因她不想因自己的缘故拖累整个组的成绩。她把所有的空闲都用在学习上。
     也正是因此她是一群疯跑疯玩不识愁滋味的同龄人中的异类。
     当然对此她毫不在意。


[三]
     六年级下半学期在医院走廊上狂奔的顾沉木撞到了一个拿着病历卡走出急诊室的女生，顾沉木把她撞翻在地，看她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透明色的玻璃杯在地上干脆地碎裂。
     顾沉木粗略地估计了一眼材质，三秒钟以后她朝着撑着站起来，捂着摔疼的屁股，齐腰的长发遮住了眼帘的受害者慕幽荷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绝非有意，然后目不斜视地绕过碎渣走上自己的路。
     因不同的经历，不道歉也算得上是养成的习惯，顾沉木一直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又怕是道了歉不能被接受，天生掩饰极好的自卑感使她选择无视。
     但是彼时顾沉木忽略了慕幽荷从斜刘海里透出一只眼睛阴郁地看着自己，她不道歉的态度激怒了生性狂狷直爽的慕幽荷。
     迈开三步的顾沉木忽然间胳膊被人一拽，她一回头时小腹上生生挨了一拳。
     顾沉木下意识地捂着小腹缓了几秒的气，抬起眼来是刚才撞到的女孩，她挽起半个袖子做好了追击的准备。
     显然顾沉木并非慕幽荷的对手，即便是以不能剧烈运动的身体来讲，但是顾沉木也是简率之人，怒气冲心，她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被慕幽荷躲过，慕幽荷反手一掌不偏不倚打中顾沉木的左脸颊，一时间左脸颊肿的老高。
     然后两个人在贴着肃静的医院走道里厮打了起来，最后被医务人员抓到保安室，并通过校服告知了学校。
  


[五]
      最后事情了结得非常快。
      介于顾沉木的档案记载历史优异，而慕幽荷的寄养方狼的出面，二人学习成绩的优异，学校对二人的行为不予记过，以免影响升学评定，仅仅给予思想教育并写检讨。
   
      关在保安室写检讨的时候顾沉木在观察慕幽荷。
      她有着大草原的血统，因此容颜与江南女子的纤细不同，仿佛是格桑花般美得自然贴切，不加修饰却美得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黑眸，眼角微微上挑，睫毛勾勒出一圈柔和的眼廓。
      但她并不是全然如顾沉木所见的明媚，有浅薄的阴霾藏于水光潋滟的眼底。
    
     那天的阳光极好，透过保安室光洁的窗户跳跃着落满了房间。
     顾沉木对着光源眯起眼睛，她所热爱的阳光，象征着希望和光耀，笑得恍如慵懒的猫，浅褐色的眼瞳在强光下缩成如星子的一点。
     方才敌对的气氛舒缓起来。
     身后的慕幽荷也脱掉了鞋子，她和三毛一样光着脚穿球鞋。她一屁股坐在桌上，吊起修长的双腿，居高临下的侧脸逆着光。
     别写了。
     写毛啊。
     异口同声地冒出类似的想法，然后身后未动的检讨书被两人有默契地掀落在地，相同的姿态，果决利索，惊愕的同时忽地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多年以后顾沉木仍会记得这一天的阳光，干净，明媚，静谧地停在空中的云朵，一只飞鸟掠过的痕迹。
     她们不曾相信命运，更不信缘分，所以顾沉木勾着慕幽荷的肩膀大摇大摆走在操场上顺势踢掉一个滚过来的篮球时，她这么解释：不打不相识。


[六]
     小升初的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母亲去了美国，不知为期是多久。听母亲说是美国旧金山。一个让人听起来便觉苍茫的名字。自此和父亲与家隔了大洋。
     本以为自己毫不在意，毕竟自幼得到的温暖远不如铜臭来得多。但是顾沉木走在空旷无人的操场上一遍一遍告别自己的母校的时候，看夕阳西下，金色染红了整个校园，蜻蜓扑扇着半透明的翅膀低低掠过学校的蒿草时，心里忽然有种渐行渐远的感觉无可遏制而出。
     顾沉木怕丢人地蹲了下去，没有哭，眼睛干涩得不像话。她仅仅是用手臂环紧了自己的膝盖，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的姿态，汲取温暖与力量，才能向前走去。
      蜻蜓低飞要下雨呀。
     然后头顶上有一把伞撑起来，她的余光看见了帆布鞋洁白的一角。
     慕幽荷有一丝冷冽却有着她特有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笨蛋，你感冒了我可不会管你。反正你有的是钱。
     多好啊。我还有你们啊。
     听到慕幽荷的毒舌顾沉木一下子跳了起来，有短暂贫血的眩晕，慕幽荷连忙扶住眼前一片白花的她，却被顾沉木狠狠地拍了三下。
     三下。我们是朋友。朋友间最亲密的手势。
     但是顾沉木却说，这是对上次你打我一巴掌的还债。


亲亲你的文笔一如既往的好>< 描写很细致啊XDD
等着我的出现><

[七]
   考上全省第一的理科实验学校并不在顾沉木的意料之外。年少时期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上天仿佛是为了补偿，所有的知识都能一学就会，似是早就牢牢篆刻在了脑海。
   分班的那一天下了蒙蒙细雨，雨水荡涤尘埃，南方怡人的风使得他们的告别更为清晰。
   L和慕幽荷各自去了自己的城市。
   他们像是淡定的云彩，在南方终于暖起来的适合旅行的18°中被风吹离了顾沉木的天空，以至于若没有MSN和E-mail中的问候，她都会开始怀疑，他们是否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并许诺过永远陪伴她，在她的整个生命中。
   下午进行的新生欢迎联欢中有一个项目是自我介绍。
    顾沉木在没有轮到她的时候就走过去抢过了话筒，把音量调到很大，单刀直入道：“顾沉木。精神世界的穷人，所以才要取一个名字有希望的名字自我安慰。喜欢魔兽世界和旅行。头脑不错。每周六在学校外300米处便利店打工，可以来照顾一下生意。谢谢。”然后在一片哗然中扬起嘴角，她的简介有些锋芒毕露，但这是她所认为的新生。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个名字起得好。”
    穿过讲台走向座位的时候她听见有这么一个声音入了耳。侧头，声源是一个柔顺长发的女生，笑容有着一丝小痞子气，露出半颗尖尖的小虎牙，却格外夺目。
    “我是林纨。”

[八]
   和林纨做同桌有那么一些顺理成章。林纨是一个非常有才情的女孩子，善于绘画，有一手的好文采。
   只是顾沉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不料遇见了一个看似比她更为矛盾的家伙。林纨生得清秀，却又比实际年龄成熟不少，若不是同班，但看容貌甚至会认为林纨比顾沉木要大一些。
   林纨有一丝小痞子气，或是这么形容不够得当，但确实存在。她待人几乎是很和善的，却总给人不易接近之感，即便是做了同桌，仍觉得彼此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大概是彼此生性其实是有些疏陌的缘故。
   林纨让人印象很深的是她的简介，有一句话是：我就是手贱才考进来的。这句话引发了全场的哄笑，而这样一个特殊的女生也得到了大家的喜爱。这句话顾沉木很认同，但她知道她不可能去说。虽然顾沉木的才气是锋芒毕露的，但相较之下，她比循序渐进地显山露水的林纨更为小心翼翼。
  
   顾沉木是喜欢这个同桌的，还有些盲目的小崇拜。但是她不曾说。

前排 坐等

[九]
     通过林纨的一个小契机，顾沉木认识了言朔。
     很难想象顾沉木会变得越来越活泼与开朗，孤僻的气息似乎离她远去了。
     初次见到言朔的时候他带着他喜爱的Issey Miyske的气息，夹着清新的少年独有的气息。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成绩优异，绘图技巧高超，获过很多奖项。
      但一切不是重点。
     单凭的是第一眼。自认为标准很高的顾沉木就赞叹他的好看。他并非是传统的东方美少年，但眉眼间却有着极其耀目的盛开，如他柔和的轮廓与褐色的眼眸一样，他的本身有不可抵挡的亲和力和活力，似乎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感染，信任他，并喜欢他这样柔软而坚持，略显单纯却又不失成熟的简单的少年。
     两人熟识得非常快。默契程度达到了每个深夜都要在枕边放手机，直到手机有细微的震动，满心欢喜地触屏，点击那一封小小的信件，看到两个字：晚安，便会安心起来，继续投入冗杂的物理题中。
      当然，彼此之间的爱好大有不同，擅长的领域也有所差异。
     但是交谈并不一定要用语言，一个眼神便能够交换秘密，并彼此觉得安心。聊天的时候会忍不住喷笑起来，简单的一句话可以在心里反反复复记忆，一直到言朔喜欢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款式的相机。
     把一个人记在心里了。
     那时我们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他们比友谊进一层，却在其他情感之外。
     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他是她的少年。


亲亲我爱你>< 你把我写的真美 那个外貌描写太有感觉了XDD
[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他是她的少年。]这句话非常喜欢>/////<

[十]
   在游览网页的期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电子志的制作。
   曾经早就看过他们制作的《灰银》，非常简约的画风，但精致美好。
   慢慢接触到制作人之一。Lanflott·Von·Friedrich。英国籍的华裔，与顾沉木同龄。
    只是当时对他的印象局限在一张模糊地自拍照里。栗色的短发，尾端微翘，湛蓝的眼睛，宽边镜架，有着流畅的脸部轮廓。俊美。
   后来渐渐知道，他爱莽夯，爱FF，爱窝窝，爱天龙，爱GE。是个微博控猎奇控龙角控没药救的主机宅。当然那是后来事情。
    他的画风简约，被他自己称为是幼稚的，却让顾沉木这样的外行看来是霸气和华丽的。
   突兀地想到一句话：略微带着青涩，抽离了所有的复杂。
   顾沉木能描绘的感觉，就是一座有些腐朽的欧式城堡，海水不断冲刷着城池。从雕花的镂空中看见掺着灰色的天空。反反复复的吟诵圣经，被海风吹来。
   那时候能让顾沉木觉得广大而神秘的很少，而她更觉得每一次的交谈都有些窘迫。
   
   但是渐渐的，顾沉木开始明白，交往与熟识，与国籍无关，与年龄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