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为卢氏写的词，满纸满身满心是，而她…摇摇头，站起，从思绪里走出。
“容若，我想回乌程了。”她晚饭的时候如此跟他说。
“为什么？”他显然一怔，抬眸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只是想着那边的姊妹。”
“宛儿，你怎么了吗？”容若皱眉，怎么觉得这些天她怪怪的？
“我怎么了呀？”沈宛嫣然一笑，掩去心中情绪，“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要与我同去？”
岂料他沉吟半晌，竟点头道，“好啊，便与你会乌程散散心？”
沈宛心中一酸，强笑道：“你说的什么胡话，不是说和锡鬯修书吗？要是你又丢开正事，纳兰大人又要生气了。”
“陪你回去走一趟，又费不了多少时间。如今烟花三月，江南正是明媚。”他笑道，“你不会嫌弃我吧？”
“对啊，我就是嫌弃你。”沈宛笑嗔，“你碍着我跟姊妹们胝足长谈啦。”
“宛儿……”他拉长了声音，一脸讨好。
看着他孩子气的一面，沈宛又好气又觉好笑，但更多的是化不开的苦涩。容若…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走不出回忆的孩子。
他待她自是极好。她看中的琴，几番周折也替她寻回；她喜爱弄竹，他便亲手在她的别院栽满新竹；她喜欢听他读诗，他便夜夜读给她听。偶尔，他也会替她填词，只是，只是清新委婉的词风，情真却不重。她知道，并非他不用心，而是他的心早已用尽，他的情难以分给她。
赌书泼茶，笙歌舞月，他们也有过开心的日子，她也几乎以为，她真的拥有他了。只是每次最兴高采烈的时候，他便突如其来地陷入沉默，然后静静地、静静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上，目光遥远，仿佛要看穿虚空，看穿远古，看破这污浊红尘。
到了午夜醒转，总看到他卓立中宵。抬头望月，孤远苍凉。
他可以给她所有，除了爱。
她还是走了，不辞而别。容若提过想娶她。所谓的娶，不过是纳妾。由于她是汉人，料想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迎亲，但她仍是高兴的，高兴他有这份心。只是，心底却未必无怨。原来人都是自私的，以为她只要伴着他便心满意足，原来一旦得到，便食髓知味，渴望着更多。
很多姊妹祝贺她，可以脱身风尘，从良于这个天下第一的才子。然而她却只是淡淡一笑。幸福至于世间女子，是名分么？可惜她沈宛，在乎的，只是他的一片情意。
没有人知道他的寂寞有多深，一如没有人知道在认识他之前她已经从词作的字里行间陪伴着他一起寂寞。有多久，十年，还是更多？时光如浮云苍犬，尘世间早已物是人非，前尘往事，记不得，抓不住。
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乃眠久。 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拚却红颜瘦。
江湖夜雨灯如旧，离骚一卷心已久。她走出庭院，遥望着远方。天涯海角被她的视线拉远又拉近，容若的身影时明时暗，却总是萦绕心头。
他该是快来了吧，离婚期已经不远了。抿唇，说不出是悲是喜。留在他身边，已是缘分的莫大眷顾了不是么？
但终究不甘。如果，如果在法华寺，初见卢氏前，他先看见了她，这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擦肩而过。然后，一辈子的失之交臂。
她与他，注定了一辈子的缘悭。永远，追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