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124）
思想，就是思想
为什么要在故事中隐藏
好像孩子在饼干上面
涂满新鲜的果酱
                       ——题记
                            （原注：作者1978年将自己的寓言故事诗单列一集
时，题此诗于扉页。诗题为编者加。编者注：此编者非彼编者。）
歌词
东冢歌声（一）（125）
在破晓前，
我踏上路程，
沿着铺满秋霜的堤坝，
向前走呵——
穿过草滩，越过坟冢......
漫漫的黑夜呵，
你怎能湮没
我这渺小的生命。
我像启明星，
等待着红日东升......
在黎明前，
我踏上路程，
沿着布满积水的小径，
向前走呵——
越过洪流，穿过阴云......
凶恶的雷电呵，
你怎能阻挡
我那忠贞的爱情。
她像啄木鸟，
叩响春天的家门......
我像启明星，
等待着红日东升；
我像布谷鸟，
叩响春天的家门......
东冢歌声（二）
山茶呵，山茶，
我青春的血液，
为你播洒。
你向我流泪，
却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
因为有一个官人
已把你买下。
山茶呵，山茶，
你美丽的生命，
被人践踏。
我为你痛苦，
却毫无办法，
   ——毫无办法，
因为有一个魔鬼，
已把我扼杀。
东冢歌声（三）
我忘记了欢笑，
也忘记了叹息，
终生在猜测，
没有谜底的谜语。
我失去了亲人，
也失去了记忆，
终生在寻找，
没有真相的真理。
旧体诗
自叹（126）
老庙草盛，青蝗忘形。
老庙草衰，寒雀觅寻。
一盛一衰，犹可晚成。
数盛数衰，何以聊生。
我非青蝗，一叶山隐。
我非寒雀，一粟海尽。
我非稗草，常枯常荣。
我非老庙，千古无情。
                          叹于护国寺东巷老庙   1978年1月（原注：作者对
自己工作地的又一称法，作者做工的木工房在一破败老庙里。）


呵，我无名的战友（此诗旧版后置于1981年）
呵……
   我生命的小舟，
   又穿过了——
     白絮飞舞的早春，
     浓荫重叠的盛夏，
     落叶喧哗的深秋……
   冰湖的鸿雁，
   水乡的黄鹂，
   海滨的燕鸥，
     又栖落在我的心头……
多少回
     希望的帆页，
   在梦雾里飘流……
多少次
     向往的羽翼
   在幻云中神游……
多少回又多少次呵——
我呆立在长安街上
           纪念碑下
             金水桥头……
又告别了
     一个暂短的黑夜，
   迎来了灿灿的白昼。
今天
     不可一世的丑类们，
   被押上了审判台，
   被抓住了血手。
人民的目光，
     像晴空下明亮的潮水，
   把腐草抛向滩头……
战友呵！
   无名的战友！
     我们终于如愿以酬。
但我们——
   哪一枚太阳，
     能摄下
     我们重逢的镜头？
   别人也许会猜测
     我们的友谊十分悠久
甚至可以溯寻到：
   幼儿园——
     布满“隧洞”的沙滩，
   小学校——
     没有玻璃的教室，
   “知青点”——
     嘎嘎作响的竹楼……
不，不呵！
   可以说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不知姓名，不知住址，
   没有寒暄，没有挽留。
但为什么一瞬间
   就结成了最亲切的战友，
   ——胜过同胞骨肉？
在每一个
     中国人的头脑中，
   都有一道深深的纹沟，
那就是
     惊天动地的一九七六……
一个
     多么寒冷的拂晓，
   冷雾凝成冰屑
         撒进领口。
巨星陨落了！
     像燃烧的钻石划破天幕，
     像巨大的雷击震荡环球……
在冰雪的世界里，
   得意的只是疯狂的寒流。
它冻结了泉水，
   折断了树木，
   封闭了田畴；
但却无法遮掩
     天际绽开的片片红云，
     那是人民心中
     滴血的伤口……
难道冰川又应当覆盖
     我们千万年放射光辉的
   文明古国？
难道二十世纪的人类
     还要学习躬腰曲膝的猿猴
       用手行走？！
不，不能！
       不能够！！
人民在回答，
   人民在呐喊，
     人民在战斗！
我们不幸而又有幸的
     年轻一代呵——
     也挣脱了窒息的噩梦，
     像摇碎冰层的滚滚春流……


海岸（147）
在虚伪的苍茫人海中间
我看到了真实的海岸
我为无穷无尽的大陆欢呼
它却恰好是一片有限的礁滩
                           1979年2月
年轻的树（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雪呀雪呀雪，
覆盖了沉睡的原野。
无数洁白的辙印，
消失在迷蒙的边界。
在灰色的夜空前，
伫立着一棵年轻的树。
它拒绝了幻梦的爱，
在思考另一个世界。
                       1979年2月   雪夜
往事.耻辱.遗忘（148）
往事，像丑恶的礁石，
暴露在天空下面；
耻辱，像腐朽的褐藻，
缠绕在礁石上边；
遗忘呵遗忘，你快涨潮吧，
用颤动的波浪把这一切埋淹。
                            1979年2月
春夜（149）
这竟是春天的夜晚，
暗紫色的天上群星散乱。
一串串坠落的杨花，
睡得满足又酣甜。
在疤痕累累的树旁，
我知道大地已经塌陷。
幻想粉碎了，
噩梦却在蔓延......
                        1979年3月底
面对命运（一）（150）
面对命运，我高昂着头，
血已干涸，泪也不流。
摧残杀砍吧！我乐于接受，
伤口绽开了仍是伤口。
面对命运（二）
除了婴儿的啼哭，
我再不相信人话；
因为可怕的私欲，
已将真实扼杀。
面对命运（三）
躯身是丑恶的，
灵魂应将它遗弃；
但找遍了天上地下，
也没发现更好的新居。
                              1979年3月


春雪（151）
它掩盖了肮脏的世界，
也扼杀了春天的幼叶。
我想从天上摘下一个太阳，
来焚毁这虚伪的圣洁。
                              1979年3月
肮脏（152）
肮脏！肮脏！
到处是腐水，浓汁，泥浆。
灵魂给浸泡得又肿又胀，
像一个个溺尸一样。
我捧着一滴雪花的泪，
呆看着污秽的海洋。
                              1979年3月底
我醒来（153）
我醒来，
就看见了这个世界，
那么无耻又那么堂皇。
奇怪呀！
嗜好谎言的人类，
竟然因此而不灭亡。
                             1979年3月底
你和我（此诗旧版后置于1983年）
你应该是一场梦，
我应该是一阵风。
                             1979年3月底
时代（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大块大块的树影，
在发出海潮和风暴的欢呼；
大片大片的沙滩，
在倾听骤雨和水流的痛哭；
大批大批的人类，
在寻找生命和信仰的归宿。
                             1979年4月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1979年4月夜半
致民族之鹰（154）
朋友，你在何处安身，
是不是他们已发出邀请？
但愿你今天的晚餐，
不是咀嚼我的地址和留名。
                            1979年4月
天鹅之影（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天鹅呵，盛夏的浮冰，
投下了颤动的云影，
投下了洁白的虹。
天鹅呵，凝固的浪峰，
播下了弧形的疑问，
播下了风暴的梦。
天鹅呵，游荡的诗魂，
抛下了血红的王冠，
抛下了黑色的星。
                          1979年4月
思想（此诗旧版后置于1982年）
绒球似的孩子，
在草毯上滚动；
蚌珠般的晨露，
在叶盘边滑行；
水银样的秋月，
在天碗中聚凝。
                           1979年4月


四月（155）
钢缆，
急叩着呆立的旗杆，
发出警告和呼喊；
广场，
充满了不平，
凝聚着泪水的盐；
纪念碑，
空空落落，
佩戴着花圈和铁链。
                           1979年4月
古城的回忆（此诗旧版后置于1983年）
花坛上
泪还是那样冷
高卧的城垣
默默无声
路灯和华灯
投下两组疑影
一片橘红
一片淡青
                          1979年4月
荒园的回忆（156）
冷雨在古柏上
涂下了
黑森森的蟒纹
沉默的积水
包围着
一个孤独的脚印
那是春天吗
没有花
只有落英
                         1979年4月
余恋（157）
暮色浸湿小路
白杨在不安地守护
星星忍着泪水
鸟儿在暗中低诉
是谁隐隐走来
数着迟缓的脚步......
                            1979年4月底
情景（158）
灯火偷偷传情
相会在波光之中
树影冷冷旁观
克制着阴暗的妒恨
田地昏昏大睡
忘记了呼吸和做梦
                           1979年4月底
洼地（159）
偌大的洼地里，
躺着垂死的河，
不能动，也不能喘吸。
树群远远地，
佯装不知，
围绕着重复的话题。
只有一株幼苗，
在土坎上张望，
也是出于无知的好奇。
                          1979年5月


路景（160）
湿透的小船，
像蜕下的蝉壳，
茫然地聚在江边。
窒息的窑火，
从堵塞的嘴角，
挤出浓厚的黄烟。
黑亮的裸石，
肌肉搐动，
怒视着惺忪的灯盏。
                         1979年5月
暂停（161）
火车叹气了，
代表们走下车厢，
穿着重彩盛装。
一个女孩，
机械地打石子，
从不抬头张望。
                          1979年5月
结束（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写在被污染的嘉陵江边（凤凰版无此小标）
一瞬间——
崩坍停止了，
江边高垒着巨人的头颅。
戴孝的帆船，
缓缓走过，
展开了暗黄的尸布。
多少秀美的绿树，
被痛苦扭弯了身躯，
在把勇士哭抚。
砍缺的月亮，
被上帝藏进浓雾，
一切已经结束。
                    1979年5月 于嘉陵江畔（原注：这首诗或为投送着想，于发表时另加一尾段
：沉重的山影，∕代表模糊的历史，∕仍在默默地纪录。并加了小标。）
山城（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这是一片未展平的土地，
还是一封过时的遗书？
边角上贴着农田的邮票，
广场像圆形的图章。
浓雾擦断了绝望的字行，
有谁还会耐心细读。
缎带上爬着车辆的葬虫，
皱折中积满岁月的尘污……
长江和嘉陵江在这里相会，
并没有发现这古老的痛苦；
它们交换了爱情的长信，
一起去接受太阳的祝福。
                                1979年5月 重庆（编者注：旧版有大标题“碎影集”（七首
），凤凰版将其打散。）
黒凤蝶（162）
断断续续的小路上，
飞来了黑凤蝶；
恍惚祖先的幽灵，
查看这个世界。
                      1979年5月
石壁
两块高大的石壁，
在倾斜中步步进逼。
是多么灼热的仇恨，
烧弯了铁黑的体躯。
树根的轫带紧紧绷住，
岩石的肌肉高高耸起，
可怕的角力就要爆发，
只要露水再落下一滴。
这一滴却在压缩中突然凝结，
时间变成了固体。
于是这古老的仇恨便得以保存
引起了我今天一点惊异。
                             1979年5月 重庆 北碚 一线天
南泉（163）
梦在雾中轻摇，
一缕飞虹掠过树梢。
温泉疲缓地醒来，
离开了夜的怀抱。
天真的小溪流呀，
总在石块上蹦蹦跳跳；
雄壮的大瀑布呵，
正宣读着历史的公告。
                              1979年5月 重庆 南温泉
红卫兵之墓（此诗旧版后置于1982年）
泪，变成了冷漠的灰，
荒草掩盖了坟碑。
死者带着可笑的自豪，
依旧在地下长睡。
在狂想的铭文上，
湮开一片暗蓝的苔影；
不幸的幸存者呵，
还在默默地追悔？……
                           1979年5月 重庆沙坪坝公园
平原（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一条路干枯了，
平原熨过滚热的风。
春天还可以找到，
但已不那么天真。
花朵被任意放逐，
果实还没有形成。
草木都竭力地扩张，
维护着自己的生存。
                           1979年5月
眼睛（此诗旧版后置于1981年）
打开一顶浅蓝的伞
打开一片晴彻的天
微风吹起一丝微笑
又悄悄汇入泪的海湾
在黄金的沙滩上
安息着远古的悲剧
在深绿的波涌中
停着灵魂的船
                            1979年5月


死 灭
　在白公馆后面的山岩中，有一个对**者施行酷刑的山洞。
在深邃的岩洞里，
真理悄悄死去，
嘴角渗出了血和微笑
冷泉又把它浸洗……
铁门将永远沉默，
岩石也不会呼吸，
暴虐者安然入梦了，
恶与善已一同灭寂。
只有泉水还跟随着时间，
走出黑夜，流向大地。
尽管它的歌喉已经喑哑，
无法再吐露这可怕的秘密。
血与微笑复活了，
化作鲜花和蜜。
但愿春天能懂得，
但愿野蜂能翻译……
小 萝 卜 头 和 鹿
　　在小萝卜头被害的戴匪祠警卫室里，陈列着小萝卜头的像片和图画本；
图画本的第一页，画着一只可爱的小鹿。
你天真地看着世界，
永远在笑；
你刚挣脱了襁褓
就坐了牢，
纯黑的眼睛
没映过无边的土地；
细弱的小腿
很少自由地蹦跳——
只有水槽中的天，
只有铁窗外的鸟……
你在幻想中
把伙伴寻找，
又用短短的铅笔
把它轻描——
呀，
那是一只梅花小鹿，
多么甜美，
多么灵巧；
你爬上它的脊背，
一同在云中飞跑。
你们一直追上了月亮，
问太阳在哪儿睡觉，
又拾起
胡豆似的星星，
上面长出了羽毛；
小鹿舔舔嘴唇，
忽然想吃青草，
掏呀掏，
哎，不好
怎么吃了叔叔的字条……
现实
像醒不了的噩梦，
继续着——
慌乱的钥匙打开镣铐。
妈妈自由了？
被带入山中小道。
你吃力地登上
锈色的石阶，
细看着
一排排含泪的小草，
唱着歌谣，
走向死、走向屠刀……
一切消失了，
一切停止了，
卑鄙的黑夜已逃之夭夭。
只有路，
只有草，
只有那一片死静，
还在无声的控告。
只有微笑，
只有画页，
只有那幻想的小鹿，
还在倾诉你的需要。
                          1979年6月 重庆


所为（165）
我在冥河边漫行，
长久地歌唱着生命。
新月在悄悄发芽，
凋谢的浪花结满星星。
                          1979年6月   重庆
树影（一）（166）
墨绿色忧郁的树影，
在暮气中沉沦。
四周美丽的灯火，
都含着无限的温情。
把心藏进夜幕，
你永远注视着太空。
在遥远的银河彼岸，
熄灭过一颗微星。
                         1979年6月 重庆
树影（二）（此诗旧版后置于1983年）
你在窗外凝视着，（凤凰版改“凝视”为“停立”）
你有什么要说？
天光已经暗淡，
为啥还在沉默？
你对风是那样深情，
我还不如空气流过。（凤凰版改“还不如”为“最好像”）
嗯，不问了，永远不问，
轻轻告诉我……
                         1979年6月 重庆
树影（三）（167）
莫非要解浓雾的哑谜？
莫非要擦星星的泪滴？
你胆敢向不肯停留的梦，
输送一片又一片低语。
永远是天空的伤痕，
永远是大地的胎记。
永远在明天怀疑的窗台上，
有你涂不完的诗句。
                             1979年6月 重庆
诗情（此诗旧版后置于1983年）
一片朦胧的夕光，
衬着暗绿的楼影。
你从雾雨中显现，
带着浴后的红晕。
多少语言和往事，
都在微笑中消融。
我们走进夜海，
去打捞遗失的繁星。
                               1979年6月   重庆


万县（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巨大的夜，山城的夜，
别离的锚灯已经熄灭。
暗色的阔瀑停止了喧嚷，
变成了一万重空旷的石阶。
监护的楼影在空中守候，
得到的却是沉默和轻蔑。
姑娘把自己唯一的影子，
献给了江心揉碎的新月。
                                1979年6月   长江上游
泊（此诗旧版后置于1981年）
船停了，我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在艰难地搬运。她们都是母亲的母亲。（编者
注：最后一句为凤凰版加。）
笨拙的木箱，
在码头上缓行。
是谁给了它力？
给了它动的生命？
微风揭起垫布，
露出一团干枯的笑容。
在生活的故道里，
有多少这样的裂纹！
……
江水哗哗大笑，
在高堤中得意忘形。
贷轮贪婪地大嚼，
吞吃了留种的星星。
这时那遗忘的白发，
却悄悄升上夜空。
像一面撕碎的旗帜，
守护着母亲的神圣。
                    ——这一幕使我想起了古老的惨景：老妪力虽衰，急应河阳
役。（旧版无此小节。）1979年6月   于长江中游
摄
阳光
在天上一闪，
又被乌云埋掩。
暴雨冲洗着，
我灵魂的底片。
                            1979年6月


新的耕耘（此诗旧版后置于1984年）
大火吞没了森林的呼声，
怀疑的烟迷迷蒙蒙；
纯黑的泉水像修女般走过，
弃绝了所有光彩和影。
天真的叶子早已焦枯，
岩石笑裂了脸上的皱纹；
候鸟在高空大声鸣叫，
呼唤着碧绿的梦境。
也许是未来的情歌，
把我引进这灰碳的海中；
硕大的星粒在口袋里闪耀，
每颗都包藏着一片光明。
我终于开始了新的耕耘，
深深地翻动历史的土层；
把爱情和美交还给生命，
把丑陋的死亡判处极刑。
                             1979年7月
山影
山影里，
现出远古的武士；
挽着骏马，
路在周围消失。
他变成了浮雕，
变成了纷纭的故事；
今天像恶魔，
明天又是天使。
                             1979年7月
骑士的使命（此诗旧版后置于1980年）
我挥舞着剑，
去和风作战，
或是守卫城堡，
打退野藤的攀援。
用铜盾挡住，
暴雨的投抢，
对大胆越境的云，
疯狂呐喊。
这就是我的使命吗？
不，并不全面，
还要消灭所有的明星，
防止第二个太阳出现。
                             1979年7月
许许多多时刻（此诗旧版后置于1985年）
许许多多时刻
有我看到的
有我想到的
有不睡午觉的孩子
告诉我的
各种形态的
像叶片一样活泼的
时刻，在风中唱歌
使天空变成一片
浅蓝色的火星
火星，浅蓝色
在梦里闪闪烁烁
我需要那些时刻
就像南方的红土地
需要榕树的根须
从空中垂落
我需要它们，需要
它们在我的身体中生长
缠绕住我的心
我的脉搏
使它永远不会干枯
不会在疲倦中散落
呵，许许多多时刻
在我生命中生长的时刻
悄悄展开了
展开了那样多细小的花瓣
展开了语言，爱和歌
它们终将要
茂盛地把我覆盖
用并不单一的绿色
代表生活
我将在绿色中消失
我将为许多美好的
时刻，美好得
像一枚枚明亮的浆果
在山地倾斜的阳光里
等待着
等待着不睡午觉的
孩子们长大
长大，成为运行者
                                1979年8月


波光（此诗旧版后置于1981年）
白天和黑夜一起游动
昨天是一片纷乱的梦
没有倒影
没有倒影
                       （原注：这是为一幅摄影展览作品配写的诗。展览设于
西城区文化馆。）
                                  1979年8月
秋日（此诗旧版后置于1987年）
一
落叶
一片，一片
一阵，一阵
带着点点浓绿
带着初春的淡黄……
我说
冬天来了
这就是我们的被盖
     你眼里
     映着我和遥远的白云
     是什么使你微笑？
二
叶落尽了
阳光终于布满大地
（但却不太热烈）
鸟雀，穿得厚敦敦的
惊奇地
议论着空荡荡的世界
     你说得太轻
     我没听见
     那老树在嘎嘎作响
三
枯叶飞散着
凋落不能复生
我们只有温暖
却没有多余的生命（凤凰版改“多余”为“此外”）
只有影子还没有离去
默默伸向星群
在消失前
它会相溶吗
     冬夜在尽头等待
                                1979年8月
忧天（此诗旧版前置于1973年）
我仰望着夜空，
感到一阵惊恐；
如果地球失去引力，
我就会变成流星，
无依无附在天宇飘行。
哦，不能！
为了拒绝这一自由，
我愿变成一段树根，
深深地扎进地层。
                                1979年8月
昏眩（168）
我昏眩
光环凝成月亮
月亮又熄灭在深渊
在夜空——
巨大的颅穹下
思情像死水一潭
也许
星星的河流
会送来一叶浮舟
没有桨，也没有帆
                               1979年8月


故址
雨，播撒着呻吟，
天像中了煤气，
小路布满泥泞，
那高矮不一的树木，
垂下了暗绿的披风。
再没有谁离去，
也没有谁来临，
锈蚀的园门倾斜着，
露出一片草青。（凤凰版改“一片”为“一丝”）
忏悔录（169）
纯蓝的天海
从薄云的浅滩下渗出
冷冷淡淡；
乌云起伏的深谷
汇集熔岩......
我走出大地
走出世界
在海镜中查看着
我的灵魂
我错了么？
卑鄙吗？
为什么这样匆忙？
神圣的月亮
被重重青苔掩埋；
在命运的铁栏后
浮动着私欲。
我挣扎
又随波漂去
像泡沫碰得粉碎......
我助长生
或者死？
我说了真话
或者谎言？
反正总是要死的！
（这也是理由）
金红的血在水底散开
一丝丝消失
假使罪感也随之消失
我情愿
让海水在心中流动
雪白的鸥
缓缓远去
带着纯洁的骄傲
带着宽恕的轻蔑
它说：
我活着看清了结局
（看清了你）
它说：
我要寻我的路了
（你不配同去）
                                1979年9月
消逝（此诗旧版后置于1986年）
你默默地看着我
看着遥远的天空
仿佛已熟知一切
仿佛又陌生
你无声地告诉我
不必过多询问
社会就是这样
谁也不是超人
既然总有一天
却又何必匆匆
这会使人想起
还未消散的不幸
十字涂满鲜血
便成为仁慈的象征
在生活的路口
总有命运的哨兵
没有泪，没有叹息
没有电，没有暴风
静静逝去的
是一片白云
                          1979年9月


海生小辑（三 首）
红珊瑚
红珊瑚，
你是赤诚的爱焰，
你要把大海点燃。
珠贝
你有自己的天空，
你拥抱着珍珠，
像云朵拥抱着太阳。
塔螺
即使那独居的塔楼，
再增高千层，
你也只能看见自己的足迹。
                                 1979年10月


山溪（此诗旧版前置于1970年）
碧色的山溪，
投入大江；
绿盈盈的泉丝，
在浊流中飘荡，（凤凰版改“飘荡”为“荡漾”）
是应该叹息它
丧失了纯洁的本色？
还是应该祝贺它
逃脱了徘徊和枯亡？
                                 1979年10月
火葬（此诗旧版后置于1986年）
苍天哪，为什么这样忧郁
年轻的海停止了呼吸
一群群火焰跳着舞蹈
是谁在举行神圣的婚礼
淡色的嘴唇，再不用勉强微笑
垂落的眼睫，也不用阻挡泪滴
即使整个世界都把你欺骗
死亡总还是忠心的伴侣
呵，花哭了，花哭了
雨墓关闭了人生的小戏
在那闪闪发光的天网之后
飘动着新人惨白的纱衣
                                 1979年10月


诗句•诗意•诗情
诗句，
在知识的库房里，
像一堆胶结的丝团；
我把它漂洗——
一缕，一缕，
织成了美好的锦缎。
诗意，
在生活的道路边，
像一把散落的子弹；
我把它寻找——
一颗、一颗，
别进了战斗的弹链。
诗情，
在神思的草原上，
像无数飘飞的花瓣；
我把它捕捉——
一片，一片，
结成了美丽的皇冠。
                                1979年10月
显露（172）
一滴血
一滴心血
落在手上
缓缓地
温柔地，注视我
像最初的太阳
巨大银色的高原——
我的骄傲
在溶化
灵魂在暴露
山脊凝结着忧郁
像史前人类的眉弓
不要再疑惑云
疑惑花朵的颤动
是泪
我不疑惑
它的纯净
海鸥在飞
一只受伤的鸟
下边是浪花
是惊惶的鱼群
它送给我一滴血
再不会停留
在这永寂的变幻中
我将是什么？！
                                    1979年10月
春日的黄昏（此诗旧版后置于1981年）
春水闪在河滨，
把往日的枯叶摇动，
太阳停在远方，
含着无限温情……
夕光溶解了土地，
绿叶变成金翎，
“献给你呵，献给你”，
风在梦中低吟。
春日的赠礼多么灿烂，
你只取下一脉草茎，
用那泪湿的心蕊，
把谜语写进黄昏。
                                 197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