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24）
哭唱着走着送殡的队伍，
灰布飘着沿着荒弃的路；
乌鸦干涩而响亮地叫着，
不知在为谁祝福。
                             1970年11月   火道村
漫游
长江的浊流，（凤凰版改“浊流”为“波流”）
东海的波涛，（凤凰版改“波涛”为“浪涛”）
苏州的田野，（凤凰版改“田野”为“绿野”）
青岛的滩岸，（凤凰版改“滩岸”为“长滩”）
祖国的富饶，
自然的美，
铭刻在我的心中。
火山爆发了，
积雪融化了，
泉水在岩石的皱纹中喷涌，
飞溅的瀑布连接着天际的彩虹。
拾起一块黄锈的铁片，
燃起炉火将它锤锻，
做成一把灵巧的刻刀，
雕塑着文字和语言。（凤凰版改“雕塑”为“雕刻”）
月色朦胧，
在艺术的椰树下酣睡；
浪花追逐，
在文学的大海边畅饮。
                        1970年11月10日   火道村（此诗被旧版归于1971年题为“漫游二”）
冬天的河流（原注：该诗于多年后发表，改题，原题为“潍河之冬”）
松疏的沙滩上，
横躺着上百只大木船；
它们像是疲乏了，
露出宽厚的脊背，
晒着太阳……
多么辽阔呵！
没有人声；
河岸边，
开满了耀眼的冰花；
沙洲上，
布满了波浪留下的足迹
——微细的纹路；
黄锈的铁锚斜躺着，
等待着春天的绿波。
冰冻的河是蓝色的，
无云的天是蓝色的；
多么单纯的颜色，
阳光润湿了大地的皮肤。
毡毯一样的沙滩
睡熟了；
它是美丽的，
却没有——一枝生命的花朵。
                               1970年12月    下营村外（原注：下营村离作者所在村十华里）


礼貌
被人丢弃的，
我总默默寻找。
被人争夺的，
我总偷偷丢掉。
当遇到惊奇时，
我说：这是礼貌。
                            火道    岁末
友谊
我看见“友谊”像艳丽的花
我知道花会凋零
我看见“友谊”像纯洁的雪
我知道雪会溶化
我看见“友谊”像芳香的酒
我知道酒会变酸
我看见友谊像不朽的金
我知道黄金的重价
                           1970年12月31日    写给父亲
旧体诗
拾草歌（25）
清风吹黄枝，
飘零秋叶落。
手提竹筐来，
拾回去烧火。
叶茂叶又落，
怅然岁月过。
岁月可曾多，
化为烟与火。
山水凝又溶，
岁月磨人心。
心中多少事，
恰似三九冰。
思潮波澜起，
映照星月寒。
满怀悲壮志，
寂寞多少时。
                   1970年    火道村
十三岁学声（26）
远足歌
君行流中堤，
两岸冰雪白。
春风拂面过，
春水滚滚来。
微丝歌
恶蠓食青叶，
遍地杨丝乱。
家家养柞儿，
谁识桑上茧。
枯桑度千年，
微丝飘不断。
世人谁先觉，
银月空相伴。
射燕歌
长弓满月圆，
遥指燕西天。
心伴春色去，
影随秋花残。
铜弦声灿灿，
燕落筝断线。
百合骤然红，
一腔热血溅。
题姐姐生日
天高星何稀，
井暗水何深。
霞映东方天，
一夜辛苦尽。
晨风吹不醒，
可得浮华梦。
忽念人间事，
黄昏又出门。
                   1970年


吟烛（27）
小院空庭散微光，
一柄红烛泪千行。
燃尽素心难见晓，
惟余烟魂向东方。
                    1970年11月
岁月的早晨
太阳升起来，
拿着七色光焰的画笔，
在大地的调色盘上，
调配着春天的晨曦；
给干黄的枝条，
涂上新生的翠绿；
在田野的五线谱上，
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哇鸣，此起彼伏，
赞美着春天——
岁月的早晨。
                      1971年5月     割草路上
南亚（此诗旧版后置在1986年）
棕榈树和橡树低垂着头，
太阳猛烈地照耀着城市。
城市静静地，
却没有夏蝉的喧鸣。
                     1970年 梦中读残句
无名的小花
野花，
星星，点点，
像遗失的纽扣，
撒在路边。
它没有秋菊
卷曲的金发，（凤凰版改“卷曲”为“拳曲”）
也没有牡丹
娇艳的容颜，
它只有微小的花
和瘦弱的叶片，
把淡淡的芬芳
溶进美好的春天。
我的诗
像无名的小花，
随着季节的风雨
悄悄地开放在
寂寞的人间……
                     1971年初夏    割草归来，细雨飘飘，见路旁小花含露微笑而作。（凤凰版无“微笑”）
生命幻想曲
把我的幻影和梦，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没有目的，
在蓝天中荡漾。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拉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
我被风推着
向东向西，
太阳消失在暮色里。
黑夜来了，
我驶进银河的港湾。
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
我抛下了
新月——黄金的锚。
天微明，
海洋挤满阴云的冰山，
碰击着，
“轰隆隆”——雷鸣电闪！
我到哪里去呵？
宇宙是这样的无边。
用金黄的麦秸，
织成摇篮，
把我的灵感和心
放在里边。
装好纽扣的车轮，
让时间拖着
去问候世界。
车轮滚过
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间。
蟋蟀欢迎我
抖动着琴弦。
我把希望溶进花香。
黑夜像山谷，
白昼像峰巅。
睡吧！合上双眼，
世界就与我无关。
时间的马，
累倒了。
黄尾的太平鸟，
在我的车中做窝。
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
沙漠、森林的偏僻的角落。
太阳烘着地球，
像烤一块面包。
我行走着，
赤着双脚。
我把我的足迹
像图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进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类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鸣。
                        1971年盛夏 自潍河归来


我赞美世界
我赞美世界，
用蜜蜂的歌，
蝴蝶的舞，
和花朵的诗。
月亮，
遗失在夜空中，
像是一枚卵石。
星群，
散落在黑夜里，
像是细小的金沙。
用夏夜的风，
来淘洗吧！
你会得到宇宙的光华。
把牧童
草原样浓绿的短曲，
把猎人
森林样丰富的幻想，
把农民
麦穗样金黄的欢乐，
把渔人
水波样透明的希望，
……
把全天下的
海洋、高山
   平原、江河，
把七大州的
早晨、傍晚
   日出、月落，
从生活中，睡梦中，
投入思想的熔岩，
凝成我黎明一样灿烂的
——诗歌。
                       1971年6月
乞者
你给我金钱，
我赞美你，
用我的嘴唇。
你给我同情，
我赞美你，
用我的心灵。
                         1971年夏 草滩上
蝉声
你像尖微的唱针，
在迟缓麻木的记忆上，
划出细纹。
一组遥远的知觉，
就这样，
缠绕起我的心。
最初的哭喊，
和最后的讯问，
一样，没有回音。
                          1971年夏
那是什么，远远的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秋风追赶落叶？
是春雨淋洗绿枝？
是雪水流过窗前低低的足音？
是白杨穿过秋夜微微的叹息？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水花的波澜？
是海潮的汹涌？
是虎豹裂肝碎胆的吼叫？
是雷电捶天击地的闪鸣？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青蛙整齐的合奏？
是蜜蜂单调的短歌？
是城市振翅的喧响？
是生活拥攘的潮波？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鼓膜的抖动？
是瀑布的轰隆？
是麻雀惊喜地议论早晨？
是寒鸦凄凉地送别黄昏？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生命一下下机械地跳动？
是铁砧一阵阵飞溅的火星？
是煤在火中的欢笑？
是锌和铜在相熔？
那是什么，远远的……
是什么，远远的
我在梦中，听不清……
                           1971年 夏天 午觉初醒
幻想与梦
我在时间上徘徊，
既不能前进，也不想
     后退。
挖一个池沼，
蓄起幻想的流水。
在童年的落叶里，
寻找金色的蝉蜕。
我热爱我的梦，
它像春流般
温暖着我的心。
我的心收缩，
像石子沉入水底。
我的心膨胀，
像气球升向蓝空。
把阳光和月色，（凤凰版改为“让阳光和月色交织，”）
把将来与过去溶合，（凤凰版改为“令过去与将来熔合，”）
像闪电礼花惊碎夜空，
化为奇采光波。
早晨来了
知了又开始唱那
无味的歌。
梦像雾一样散去，
只剩下茫然的露滴。
                         1971年夏


土块（此诗被旧版前置于1970年）
铧犁翻起沾霜的土壤，
土块便获得了生命和力量。
尽管它们还伏地沉睡，（凤凰版改“沉睡”为“未醒”）
但春天的种子却在心中萌发，滋长。（凤凰版改为“春天的种子已在萌发生长。”）
                                     1971年
路灯（30）
黑夜灌醉了一盏盏灯火，
一个个窗口断了光波；
最后只剩下村头的路灯，
闪亮亮地嘲笑没酒量的夜色。
                                1971年
中枪弹的雁（31）
灿烂的夕阳前，
飞过哀鸣的大雁；
血滴着，
和晚霞一起染红了地面。
矫健的翅膀不再能张开，
好看的翎羽也渐渐变暗；
只有眼睛是那么的明亮，
凝固的光中也许是远去的同伴。
夕阳像它破碎的心，
慢慢下沉，
愿能带它去天的另一边。
                            1971年秋 荒野中 和爸爸《沼泽里的鱼》
风车
小路停止爬动，
郊野凄凄凉凉。
一个小纸风车，
丢在发白的草上。
风翅仍在旋转，
变幻着彩色的希望。
它被微风欺骗，
徒劳地追赶夕阳……
度过空白的严冬，
又是早春时光。
万物从冰雪中萌生，
恢复了记忆理想。
这时虔诚的风车，
只剩骨骸飘荡。
候鸟疾速飞过，
谁也不对它张望。
                       1971年秋
噩梦（32）
我忍耐着
午夜无声的嘲弄
和
星星轻蔑的眼神
在陌生的路上探索
进了辉煌的城......
月亮在电弧灯下
面色惨白
我疲倦的发抖
从心里感到冷
但汽车的怪笑
却让我不得安宁
我站在台阶上
呆望着镀镍的转门
忽然想起了
故乡的水滨
水吸蚀着我的身体
夜跟上来压碎了我的心
我说
我要睡了
我要睡了
我要睡了
死也许就是这样的一场梦
                        1971年秋
漫游
在仰光金塔的阴影里，
买一杯椰子水；
在南极洲漂浮的冰山上，
拍摄耀眼的极光；
在沙漠绿洲的泉水旁，
用驼鸟毛写下寄给远方的书信；
在杳无人烟的针叶林里，
吹响悦耳的芦笛；
在拥挤喧哗的街道上，
和二十年前的学友重逢；
在热带草原的蚁冢边，
与刚熟识的族伴下棋；
在荒砾巨大的石块上，
烧开一壶浓厚的甜咖啡；
在红海平坦的滩岸旁，
打开一听鲜美的沙丁鱼；
在昌北狭小的茅屋里，
蒸煮着粗粟黄米；
在长沙湘江岸边，
剥开湖南蜜橘......
                        1971年11月14日 给长沙孙叔叔的信
梦曲（一）（此诗旧版后置于1972年）
我辞别了睡梦的小船，
踏上浸透霞光的海滩。
大海含着友谊的微笑，
把送别的浪花撒在我脚边。
                          1971年 写给妈妈
疯狂的海盗
一只破船在海流中打转，
几个疯子在船上狂颠。
“我要用刀剑砍平浪潮！”
“我要用斧钺斩断时间！”
“把天空戳漏、戳穿！”
他们杀砍着阳光和空气，
连同自己的船体与绳缆。
“我们的皮靴要踏遍每个国度！”
“我们的徽制要升上所有旗杆！”
“把地球踩扁、踩烂！”
破船进了海水，沉了一半，
“呵哈！地球已经被踩扁！”
在疯人的狂笑中，
波浪却把他们埋葬，
只留下一片残破的帆。
                          1971年秋（此诗被旧版后置于1981年。另附原注：诗初题为“沙文武士”。多年后，
作者将诗列入他的寓言故事诗集，是该集中写作时间最早的一首。）


无限春天（此诗被旧版后置于1979年）
三月的春日高照
——河滩暖，
三月的春风轻吹
——河水蓝，
一只船
水波纹上滑过来，
一只橹
摇得满天光闪闪。
呵！——
“千山植树队”，
小红旗美美船头站，
飘呵，舞呵，
羞飞燕。
呀！——
“都是大果园。”
植树姑娘们指荒滩，
说呀，笑呀，
乐不完……
蓝波拍船弦：
“船儿高高装什么？”
木橹画水图：
“无——限——春天……”
                           1971年3月


节日的盛装（33）
挖一个浅浅的探井，
移入一枝树苗像竖起一小座油塔，
汲取自然的美，
汇成绿色的海洋。
给春天增一笔鲜丽的颜色，
给村庄筑一道喧哗的篱墙，
给大地织一条朴素的花边，
给祖国剪裁节日的盛装。
                          1971年春


病（34）
没有暴风，
没有疾雨，
阳光似乎是太亮又太暗，
黑夜似乎是太吵闹又太静谧。
时间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忘了走，
翻开一页书却是看了两个钟头，
也没看完一句。
灯火摇曳，
瞑目喘息，
忽然翻身跳起，
又重重地跌倒在地；
还好，
还能看到血，
还能感到呼吸。
                             1972年1月
早晨
雪花是巨大的，
是扇形的树，
披着浓霜，
在村边土堤上，
在村边土堤上。
请走得远远，
再回头张望，
再回头张望，
是什么时候，
自天而降？
早晨（35）
雪花是巨大的，
巨大的橡树，
在村边土堤上，
独自散射着银亮的寒光。
走了很远，
仍回头张望，
惊其何时，
自天而降？
                      1972年2月    火道——农场   路上
窒息的鱼
冰层绽开了——
浮起无数窒息的鱼。
它们大睁着混浊的眼睛，
似乎还在表示怀疑。
                          1972年3月     农场外池塘
小树（36）
小树被压得很弯很弯，
弯成力的半圆；
随即它又挺立而起，
让我想到弓的起源。
风复又将小树压弯，
小树复又挺身而站；
那一支支箭射向哪里？
我不断延长我的视线。
                             1972年3月


小树（二）
刚进城的小树
不安地在街头停立
市场在轮镜中
旋转得无声无息
小树刚想问路
便招来一阵唾弃
真理刚贴出广告
叫做：不许怀疑
                     1972年6月    蓬莱
雨后
雨后
一片水的平原
一片沉寂
千百种虫翅不再振响
在马齿苋
肿痛的土路上
水蚤追逐着颤动的波
花瓣、润红、淡蓝
苦苦地恋着断枝
浮沫在倒卖偷来的颜色……
远远的小柳树
被粘住了头发
它第一次看见自己
为什么毫不欢乐？
                           1972年 割麦
夜归
大地黑暗又平静
只剩下一串路灯（凤凰版改“一串”为“一盏”）
树影亲切又阴森
遮断了街旁的小径
我的心发热又发冷
忍受着希望的楚痛（凤凰版改“痛楚”为“疼痛”）
                                1972年7月


找
我在一堆稿纸中乱翻，
寻找往日欢乐的诗篇。
谁知欢乐并不是永远闪光的金箔，（凤凰版改为“谁知那已不是闪光的金箔，”）
早已长满了遗憾的锈斑。（凤凰版改“遗憾”为“岁月”）
                                     1972年8月


阵 雨
好呵，阵雨猛浇，
把一切“污泥”冲掉，（凤凰版无引号）
只留下寸草不生的石块，（凤凰版改“寸草不生”为“纯净”）
在烈日下尽情发烧。
                                  1972年8月


落叶
你曾长在高高的树梢，
现在却甘作小草的肥料；
如果谁都像你那样无私，
来年的春天一定美好。
                                   1972年10月


小风景
楼窗中
       伸出几支竹杆
       挂满湿衬衣……
      
       晴转阵雨。
  
小榆树在煤堆上——
               敬礼
       以为那是
           万国旗。
                                 1972年10月
巨石（37）
巨石在嶙峋的岩坡上翻滚，
在撞击中抛出无数裂片；
有一天这裂片把我刺痛，
告诉我怎样写斗争的诗篇。
我不是巨石却也在翻滚，


我的诗只发出小小的声音；
它没有溶入时代的洪流，
它只是支独唱的歌曲。
                                 1972年11月


青竹林（40）
星粒消，
月弧沉；
千里灯火无，
长夜松墨浓。
暗风突起，
乱箭飞雨破窗棂；
光寒处，
万千电马飞银鬃，
雷轮震天庭。
翠枝低，
碧叶嫩，
路畔草绿新。
雨后小径无人过，
湿泥螺塔盘蚯蚓。
岩水影蓝，
石桥苔浓；
迷雾游淡雾，
灵芝古柏又几重。
风轻轻，
忽闻细雨声；
信步去，
扬声问路津。
人不答，
声未尽，
原是一片青竹自成林。
                           197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