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是，咱爷们儿不是吹，天桥上这些个小玩意儿没有爷不熟悉的。你们都来逛，可谓见得知道这‘天桥’二字的由来。”“爷，您给我们说说。”曲多多在一旁打着扇子点头哈腰的说。
“早先在元、明两代到清前期啊，这儿是一片水乡、沼泽，当间儿有一个建于元代的汉白玉单孔桥，是明清帝王祭天时候儿的必经之路，是天子走的桥，打这儿起，就叫‘天桥’咯。
天坛的西坛根儿、北坛根儿与先农坛的东坛根儿、北坛根儿涌现一批流动摊贩，朝廷也不向他们征收捐税，就促进了这一地区商业的发展，而后各门各业的艺人就都在这儿辟地献艺。各类曲艺演出，茶肆、酒楼、饭馆、商摊、武术杂技……等等等等，蜂拥而起，成为北京人欣赏民间技艺及曲艺艺术的一个集中场地。”“爷。您高才。”
上官明轩微微一笑，“走，咱们上‘德兴茶社’坐坐去。”“是咯！”
说话走到“德兴茶社”，门口立了块水牌，“呦嗬——《锁麟囊》，这是程派的经典段子呀，好！”上官明轩摇着扇子，美美地踱进屋子。伙计赶紧往外迎：“爷，您可老没来啦。小的们都想您了。”
“是么？你小子会说话。”
“呵呵，新进的小叶儿茶，您尝尝鲜儿？”小伙计动作很麻利，掸椅子，抹桌子，招呼上茶点。
台子上的戏子真不赖，做派、唱腔样样地道。“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度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流水]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较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端的是抑扬错落、疾徐有致、婉转动人。
上官明轩在腿上打着拍子跟着哼哼，时不时随着众人喊一声“好”或是“赏”。曲多多在后面凑过来说：“爷，您听着好啊。”“嗯嗯，好。姑娘长得不赖。”明轩半眯着眼打量着台上的人。钩钩手叫过老板来打听：“这角儿谁，没见过呀？”
老板赶紧过来解释“爷，您说着了。这是我们‘德兴茶社’的新角儿。艺名叫水芝丹，可是我们这儿的头钩。唱腔地道，扮相儿也好……”
“得了，不用你说，爷我自己长眼了，看得出来。”“是……是……”
明轩随手掏出几个大洋，“赏了。”随后抬腿出了园子。
老板在后面弓着腰，手捧了钱，口里一个劲儿的谢，“谢爷赏，谢爷赏……”
出了“德兴茶社”，上官明轩满脑子都是水芝丹的影子，不禁皱起了双眉。这得怎么才能弄到手呢？曲多多在一边轰着挡路的闲人，边问：“爷，有心事？”“是呀……唉……”“为刚才那个小角儿吧？”
“嗯？！没白疼你。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明轩打着扇子说：“这咱得得着呀。”
“爷，您去找颜殁呀。他点子多，一准儿给您想出注意来。”曲多多出主意道。
“对呀~”啪的合上扇子，“走，上‘雅园’。”
“雅园”中颜殁正在给几个徒弟说活。
以前在天桥撂地儿的时候活都使得散，只是为了招揽听众，如今攒了几年的钱终于进了园子，粗俗的活以后少不得改了。爱这一行就如同自己的命，容不得半分的马虎。
闲来重新整理这些段子，没事儿就教给小哥儿几个练习。居然有鼻子有眼儿，说得像那么回子事儿。
“后汉三国有一位忠厚人，此人姓鲁，名肃，字子敬。只皆因刘备当阳大败，夏口屯兵。鲁肃同孔明过江东，舌战群儒，对周瑜念《铜雀台赋》，言说曹操下江东所为二乔，以乐晚景。气坏周公瑾，那周瑜才与曹操势不两立。阚泽下书，怒打黄盖，庞统献连环之计，周瑜用火攻。只皆因欠东风，周郎身染重病，南屏山借东风。周瑜密差丁奉、徐盛去杀孔明。赵子龙箭射篷绳，孔明才得活命。火烧战船，曹兵大败，荆襄九郡，俱为刘备占领。到后来屡讨荆州，刘备总是不还，竟自难为鲁子敬，那金圣叹老先生批三国说：‘鲁子敬是一位忠厚人也’……”
小徒弟王云鑫真真的不赖，一段八扇屏的贯口【2】徐徐道来。颜殁在旁指点道：“你这个气口儿还是有点问题。我跟你说……”


酒足饭饱从“醉白楼”出来，上官明轩心里美滋滋的。哼哼着小曲——
我的小郎诶！哎。叫我做什么？我只许你看，就不许你摸。
“爷，您是有身份的人，在大街上唱《十八摸》，不老合适的。”曲多多在一边小声提醒着。
“是么？我的小郎诶！哎，叫我做什么？我只许你看，就不许你摸。”
“爷，您怎么还长了一个调门儿呀。”
转过天来，一点不怠慢。上官明轩依着颜殁那个主意在家里开起了堂会，专门点的“德兴茶社”的水芝丹。唱到岔曲儿《扫松下书[硬书]》——
[曲头]
年迈不衰，苍颜白发老精神，张广才义胆胸怀。只皆因蔡伯喈求名去抛撇二老信杳音乖。幸有那贤妻子行孝道奉翁姑，咽土吃糠把苦挨。
[硬书]
俺老汉既为乡长，须看顾时常地供米又供柴。不料那蔡家的哥嫂双辞世，赵五娘只身无倚怎安排。欲葬双亲无钱钞，可怜她卖了头发买棺材。只落得一堆黄土在枫林外。你孩儿灭理忘亲一去不来。俺怎肯坐视孤坟绝祭祀，尽一尽那故旧之交来扫荒台。但见那淡淡的秋光飘飘的败叶，好叫人泪洒长空怒满胸怀。
[曲尾]
见一人担行囊背雨伞，自称是李旺问路，奉蔡状元的差派，来至在陈留府蔡家郡，迎请那有福的爷娘[卧牛]指引何在，张公说蔡老夫妻都不在，你与我多多拜上蔡伯喈，你就说在蔽乡庄上个，讲孝谈忠的张广才。
当真是“击鼓声声，道不尽世事沧桑；弹弦阵阵，唱不完人间暖凉”。
想是受了戏中感染也是借题发挥，上官明轩颇为动容，执住水芝丹的手，几乎泪眼婆娑。“太……太好听了。你以后都留在这，唱曲儿给我听吧，别往别处去了。我……我养活你。太感动了。我活了二十来年，终于体会到穷人的艰辛悲苦了。”
“爷抬爱，学生初学，让您见笑。唱的有个到不到的，您多包涵。”水芝丹大方的回答，没有半点小家子气的扭捏做作，上官明轩一见更是大喜。一把把她推让到椅子上，对着一脸错愕的水芝丹说：“爷我也有才艺，爷会说相声，爷给你来一段《报菜名》！”
说话捋胳膊，挽袖子。笑话，他上官明轩特意跟颜殁要来本子，对了一宿的词儿。叫过曲多多给他量活【4】，那还能有差池？这可是颜殁给他出的主意，得用才艺打动美人芳心。当下不含糊——
“多多，我请你吃饭。”
“爷，您请我吃饭哪？”
“嗯。我请你吃：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好吃不好吃？”
“好吃。”
“爱吃不爱吃？”
“爱吃。”
“想吃不想吃？”
“想吃。”
“嘿嘿，我没钱。怎么样这个？”
明轩得意地问，“我还会联珠快书呢，给你来一段儿《碰碑》——杨六郎一闻……”
“哈哈哈哈……”一旁的水芝丹乐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明轩以为是自己的包袱响了，正跟那美，孰料姑娘却道：“爷。这趟子活讲究的是嗓音亮，吐字清，字正腔圆，气口精当。您怎么才上仨菜就没了呀，那大段儿贯口呢？”
上官明轩红红脸：“我觉得，仨菜够吃了，多了也浪费。而且，我也背不下来不是。那什么，以后你教我。”趁热打铁凑着近乎。
水芝丹害羞的点点头。
“那咱结婚吧。”明轩猴急地吐出这么一句。水芝丹一时没醒过闷儿来，吓了一跳，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曲多多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报，“爷，爷，夫人们都过来了。”
“啊啊啊……啊~”上官明轩说着“叮咣”地扒拉桌子搬椅子，“我，我藏哪？我……我得躲起来。”
“躲什么呀？”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随着走进一群女子，正是上官明轩的夫人们，说话的是尹微澜，她凑到明轩身边，吹气如兰，抚着他的身子，“爷，今儿个又骗的哪位姑娘来糟蹋？”
“什么叫糟蹋呀。我这叫追求，追求美好事物。你们哪个不是我明媒正娶接进门的呀？我怎么骗人了就？”
“呦。敢顶嘴。姐妹们，北平城哪家大户收男宠？咱们绑了他去！”微澜拍着桌子拿出当家的威严。“北城夙家。”顾清颜乖巧地接言道，“北城的夙家是军阀，家财万贯。主事的叫夙玉飞，专好个男宠啊，娈童啊什么的。买回家也不干什么，就是那么门口一边摆一只，倒也好看。姐，要不咱们也买两只摆吧。”


“小妮子你还什么都清楚，行行行，等把咱爷卖了好价钱，置两只好看的来。”微澜捋着青丝盘算着，几个姐妹纷纷附和着说好。
上官明轩急急地逃出屋子，坐在门口大声哭喊道：“你们敢不敢再腐一点儿啊？要了亲命了这是，我上哪说理去呀啊啊啊~~~早知道没一个贴心的我就纳了那个半面妆的花玉春啊。我这个天爷啊……”
“要不，我把春老板给您找来？”曲多多自以为聪明地凑过脑袋来说。
“啪——”结结实实的一个嘴巴打在多多脸上，“***还不嫌乱是不是？你还嫌爷这清净是怎么着？”
“不是，那不儿您自己说的么，爷？”
就听屋里几个姑娘不知说了什么，哈哈地不时地传出来笑声。
上官明轩无奈地摇头，“是非之地，我走了吧还是。”说完出了府门，又奔天桥去了。
听说拉洋片的大金牙放出来了？得瞅瞅去。
话说屋里几个姑娘聊的什么这般开心，怎的没有半点生分隔阂。原来上官明轩的几位夫人都是个通情达理讲义气的，嘴里说着给他好看不过是怕他在外学了坏，不走正道，败了家。所以时常劝着。也拿出点子厉害让他胡为不得。明轩也乐得受此管束，这么多年竟是举家合乐，没拌过嘴。
他知道自己长相太过秀气，最怕别人指此嘲笑。所以姐妹几个就用把他送进“安乐窝”吓唬他。
今日见水芝丹文静大方的一个姑娘，又是才艺绝佳的头钩，有心撮合。一聊竟又颇为投合。便拿定了主意要留在府中。只是如若不说，怕是这明轩日后不一定什么样的人都敢往家里领。遇见个无德的，家破人亡也未可知。所以但分大事须得几位有心的夫人们把关。
水芝丹亦想到，自己是个艺人，身世畸零。将来世事难料。如今算是碰到了好人家。上官明轩虽说做事有时候不着调，还算是个好人，仗义，有才。家里又是和和睦睦。心下也乐意。  
两里就算说停当了，只是啊，呵呵，这个上官明轩还不知就里呢。且随他去吧。
后人评论此事，当权有势的人乐得逍遥，贫寒人家没有选择出路的权利。是水芝丹得遇贤良？终归故事是人编的。多行善事，做人本分才是正理。
这家中也须得贤良妻。和和美美少了多少是非。
正所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进人遐在我傍，何缘交颈为鸳鸯，期颌顽兮共翱翔！
小女子的故事就算是讲完了，这一段啊，叫做《休洗红》。选了令儿中的一个小曲牌，翻了意思。不作闺中人凄凄艾艾的等，吐娇音唤春红，你看那金风儿透入，放下帘栊。咱们佳人一场欢喜看笑容。
抱拳拱手尊列位，愿各位——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有道是，没有君子不养艺人。诸位爷，赏下来吧。：）  


【注】
【1】格儿：即多宝格。又称“百宝格”或“博古格”，是专为陈设古玩器物的。它是进入清代才兴起，并十分流行的家具品种。多宝格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将格内做出横竖不等、高低不齐、错落参差的一个个空间。人们可以根据每格的面积大小和高度，摆放大小不同的陈设品。在视觉效果上，它打破了横竖连贯等极富规律性的格调，因而开辟出新奇的意境来。多宝格兴盛于清代，与当时的扶手椅一起，被公认为是最富有清式风格的家具之一。
从材质和工艺方面划分，有紫檀、黄花梨、酸枝木等红木类，榆木、楸木等柴木类，镶嵌、彩绘、雕填、刻灰、断纹等金漆镶嵌类。     
从造型上划分，有长方形、圆形、半圆形、瓶形、八方形以及月洞式等异形类。     
从规格上划分，大多为常规的，但也有可以覆盖一面墙壁的大型多宝格，还有可以摆放在桌案上或悬挂在墙壁上的袖珍多宝格。
【2】贯口：对口相声中常见的表现形式，除了“一头沉”、“子母哏”以外，还有一种表现形式叫“贯口”，也叫“背口”。“贯口”的“贯”字，是一气呵成，一贯到底的意思。
【3】令儿：“令儿”是非常简单的曲种，只有[曲头]+一个曲牌+[曲尾]这三部分组成，但它对后来单弦牌子曲的形成，可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
正是从“令儿”开始，岔曲[曲头]和[曲尾]的概念才真正体现出来。也正是由于[令儿]的出现，才有了在[曲头]和[曲尾]之间加曲牌的作法，为日后更丰富的发展开创了一条新的道路。
大多数的“令儿”实际上就是把岔曲从“大过板”的地方拆开，然后生生的往中间塞进一个曲牌去。这个曲牌的内容和没被拆开前的岔曲多少有些关系，但关系也不是那么紧密，属于有它也成没它也成的那种。
【4】量活：量活，是用于对捧哏演员的特定称谓。所谓量，就应该是有尺度的。应该是长辈与晚辈，或者艺术水平较高的演员与水平相对略低的演员一起合作演出时担任捧哏任务的一种专用名词，重在一个“量”字。而捧哏演员要把自己的艺术功力和舞台经验，当作尺度去迎合逗哏演员的表演，通过“起、承、转、合”帮助逗哏演员达到作品所应达到的效果。逗哏演员也能从中找到差距逐渐去提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