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从不同的地方来，但最后会去同一个地方？还是他们会走向不同的方向，直到永远，都是异路？
——“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哪里，我们总是能一起去的。”
——江水依旧平静地流淌，偶尔掀起一点波澜，没有人知道那水波下埋葬了什么。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亦是如此。
『一』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江南纵横的河道一直平静地流淌着，没有人知道它要什么时候才停下。河旁有树，苍老而粗壮，亭亭如盖。
      晌午的阳光将一把碎金子揉进了河流的波光粼粼中，似乎要将一切都照个透彻。
      战乱遮盖不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下孩子们的嬉笑，也许没几年后他们便要过早地承担家国的重担，但至少现在，是无忧的罢。
      “你就是羽吗？我叫虞，我常常听哥哥说起你。”
      羽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看着眼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
      她穿着淡红色的小裙，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衣透明得近乎发亮，袖管中露出的手臂温软如柔荑。她的黑发挽成两个小抓髻，衬托出一张俏丽的瓜子脸，那双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黑得让人看过一眼便难以忘记。
      那是他最早的记忆。最早的记忆中，便有了她的存在。
『二』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从不同的地方来，但最后会去同一个地方？还是他们会走向不同的方向，直到永远，都是异路？
      六岁的时候，我的母亲死了。
      是家门口的河流带走了她吗？送葬的队伍顺着河流一直走向荒凉的郊外。我披麻戴孝，跟着大人们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我知道娘就躺在那口厚重的棺材里，而我能看见她的灵魂被河水载着，飘向远方，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总也找不到。
      那年对于我来说，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先是父亲，死在了那个被称作战场的地方。然后是母亲。他们渐渐地离开，我不知道他们要归去哪里。
      母亲被葬在了山上，离父亲很远。我听别人说母亲最大的心愿是和父亲合葬，可是父亲的尸骨早就在战乱中不见了踪影。因为他们最终没有睡在一起，所以我想，他们没有归去同一个地方。
      如果你想和一个人一同归去，可又无法在一起，那是多么地可怕。
      我这样对羽说。
      他笑了。他的笑总是能让我心安。他说：“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哪里，我们总是能一起去的。”


      “虞，你可听到了帐外的楚歌四面？”他看着她，心忽然好疼。
      “我听到了。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她拔剑起舞。
      他没有再说话，看着她一如往日翩跹的淡红色衣袂。在这一瞬间，暂且忘记了帐外的纷争。
『十』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为我唱了这样一支歌。
      他一向是那么勇往直前、无惧无虑，可这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彷徨。
      他不知道该那我怎么办，那么我绝不会让他为难。
      和着他的歌，我忘乎所以地舞着，将自己舞成了一只蝴蝶。我要让他看见世上最美的舞姿。
      这支舞，还有最后一个动作。我停下来，看向他，他也正看着我。
      我问他：“羽，来世，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么？”他点头微笑。我也对他笑了，我觉得从来没有现在笑得这样开心和洒脱。
      他等待着我最后的一个动作，可这最后一个动作，不属于现在的我，而是属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句誓言，和我们年少时的梦——羽，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走完这段路。
      手中的剑挥向自己的颈间。白光一瞬，鲜红的血如同桃花片片，纷纷扬扬，飞洒四溅。它们离开我的身体，飘向空中，又落回地面。
      最后一眼，我看见了他的泪。
      来世，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一个没有战乱，遍地鲜花的地方。
『十一』
      他悲痛欲绝地冲上去抱住她倒下的身体，问：“为什么？！”
      “羽，你记不记得，在我们的家乡，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树……”她陷入回忆，眼神变得迷离，“在那棵树下，你对我说，如果我想和你一起去哪里，我们总是能一起去的。”
      他猛然滞住——原来，她一直没有忘记他的誓言。
      “可是现在，我不能陪你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不！我们可以！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一起去任何地方！”他失措地低吼。
      “真的么？”她眼里忽然流露出欣喜的光亮，“羽，有你这句话，我死亦无悔。”可说罢，这灿若明星的眸子便立刻黯淡下去了。
      她阖上眼帘，嘴角滑落了一丝微笑，那样幸福而满足。
      他仰天长啸，泪水划过绝望的弧线，滴入地面尚未完全凝固的血红花朵里，融合交织，那色泽就渐渐淡去。
『十二』
      腊月的乌江旁，呼啸过猎猎的风。
      空气中带着浓浓的湿气，就快要下雪了。
      他独自一人骑在高大的战马上，面对着一切，轻蔑地笑。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他想走，没有人拦得住他。
      可是一个人，若是心中没有了天下，走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他现在，便是忘掉了天下的人。
      恍惚中，他又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前，江南纵横的河道平静地流淌着，没有人知道它要什么时候才停下。河旁有树，苍老而粗壮，亭亭如盖。树下有他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
      她穿着淡红色的小裙，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衣透明得近乎发亮，袖管中露出的手臂温软如柔荑。她的黑发挽成两个小抓髻，衬托出一张俏丽的瓜子脸，那双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眼睛，黑得让人看过一眼便难以忘记。
      他站在阳光下，微笑着对她说：
      “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哪里，我们总是能一起去的。”


『十三』
      天地间，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如同鹅毛一般洁白的雪。这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他策马向江心而去。江水一点一点地蔓延，胯下乌骓马的脊背几乎已被淹没。冰冷的江水包裹住他的身体，竟不觉得冷。
      他的耳边，隐约传来江岸汉军惊讶的呼声：“报告将军，没有找到霸王的踪影！”
      他自嘲地笑了，即使是死，他依然要保持着最后的尊严，绝不能留下自己的身躯给任何人践踏。
      江水洗净了他满身的血腥和暴戾，他眼前浮现出她最后的那个微笑。
      他也笑了，笑得和她一样开心而洒脱，幸福而满足——他终于可以完成年少时那个一直未能实现的承诺，他终于可以同她一起去那个没有战乱，遍地鲜花的地方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覆盖了一切。
『十四』
      夜深风竹敲秋韵，天未明、愁未醒。
      谁人花前唱无衣。
      酒过三旬、举杯卧看，满地芳华尽。
      悲叹儿女情如许，歌诉花落谁折去，
      痴念不若初见故人心。
      一樽倾尽、狂笑苍天，枉我得英明。
[终]


sf.

不知7楼亲怎么称呼啊。。

回复：8楼
那是小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