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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我的室友林森浩与黄洋2014-03-25 10:45 作者:王珑锟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林森浩投毒案发至今已近一年,其动机仍不够明晰。作为神秘短信的发送者,葛俊琦在侦查结束前同样被怀疑。在林森浩的投毒经过形成证据链后,警方对葛俊琦说了一句:“没有这个短信,可能很难破案。”葛俊琦笔直短发,戴着眼镜,他向本刊记者回忆起林森浩、黄洋与自己的生活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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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大学枫林校区西区20号楼421寝室大门朝南,里面放着四套上床下桌的组合床。进门左手边第一个桌子空着,上面摆了一台美的新宇牌白色饮水机。靠里是黄洋的床铺,桌子上收拾得干净整齐。进门右手边依次是林森浩与葛俊琦的床铺,他俩的桌子上物品杂乱。从林森浩的床上,可以看到正对面的饮水机。三人的床铺中,黄洋与葛俊琦的临窗,林森浩与黄洋的距离最远。
黄洋生于1985年,林森浩与葛俊琦都比他小一岁。葛俊琦的家庭条件更好。这三人平时交流不多,有各自的圈子,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个饭局。黄洋的朋友主要是同门师兄弟和本科同学。葛俊琦是上海本地人,有交往多年的女友,周末常回家。林森浩与同级硕士交流更多。
葛俊琦告诉本刊:“林森浩是一个比较顾家的人,很朴素,人不错。他家条件不是特别好,跟我提过,他要拿出一部分钱来给弟弟妹妹上学用。”林森浩来自一个姐弟众多的家庭,也是最被寄予厚望的那个儿子。这种成长经历本身就包含着矛盾,因家境不佳而要强,却极敏感,不容奚落。
“黄洋会跟我谈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哪个明星啊之类的。还有严查贪官啊、反对强拆啊,他比较追求公平意识。”葛俊琦说,“林森浩则常聊些专业的问题,B超方面的,做的研究这些。”
从2011年8月初搬进寝室,到2013年4月2日入院,这是黄洋与林森浩、葛俊琦一同生活的时间。421寝室原来住着4位同学。2011年7月,其中两名搬去中山医院寝室。到了8月,学校对单人居住房间进行调整,黄洋搬入421室。这之前,黄洋曾先后住宿在同一幢楼的115室和312室。第一次搬寝室因为他嫌一楼太吵。
“黄洋自己搬过来的,东西非常多,因为我没什么东西,就把我的柜子送给他用了。他可能对生活要求高一些。我当时有个小冰箱,自己带来的。黄洋嫌这个比较费电,让我单付电费。他跟我算好,一个月是30块钱。我就把钱给他或者自己去付。我不太介意这些事情。”葛俊琦回忆。
黄洋与林森浩的家庭情况有几分相似。黄洋的父亲从地方国营企业下岗后,在荣县中学做宿舍管理员。林森浩的父亲原来是农民,后来卖了田地在工厂做工,50多岁时工厂倒闭,他无事可做。黄洋的母亲患有肝内胆管结石,黄洋因此学医。林森浩的母亲患有心脏病,林森浩就想让她过上舒坦日子。从家乡到上海求学,林森浩需要先坐40多分钟的汽车到汕头,然后4个小时路程到厦门,最后买一张8小时的火车站票。从本科开始,黄洋也一个人往返于四川荣县与上海之间。
每次离家,妈妈都会给黄洋带上麻辣兔肉、腊肠这些吃食。葛俊琦说:“黄洋会带些豆腐干啊、牛肉啊之类的,给大家分一分。我周末从家里回来也带点水果。印象里林森浩没吃过这些东西,也不记得他带东西来。”
黄洋毕竟是独生子女,他挣到钱改善个人生活,送爸爸手机,送妈妈羽绒服。黄洋的父亲黄国强说:“他读书8年没让家里花一分钱,他赚了钱我们也不许他寄回来,不想给他添负担。”而林森浩挣到钱,首先想到的就是节省下来,寄给父母。
林森浩承认自己不懂生活:“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允许,成长中疲于学习工作。”黄洋则注重生活品质。葛俊琦评价道:“我觉得林森浩提高生活品质的方式不一样吧,他看重自己以后的发展。黄洋喜欢看国外电影,还有讲家庭主妇之类的美剧。他的追求比较文艺,比较有感觉的一种生活。”
多位证人表示,黄洋平时有些强势,喜欢炫耀自己的学术成就和办事能力,说话不太注意别人感受,有时会伤人而不自知。他多次以开玩笑的方式直言评价林森浩。据盛磊说,黄洋曾经询问过盛磊、林森浩是否想去东南亚毕业旅游。盛磊觉察出,黄洋的话语中有嫌弃林森浩平时抠门的意思。
“说黄洋强势,这个看你怎么理解。黄洋跟林森浩开玩笑,这个有的。比如拍拍他的肩膀,喊他‘*丝’。男生之间调侃一下嘛。黄洋有过林森浩不注重生活品质的意思流露,但不是讽刺,他可能觉得自己跟林森浩之间关系比较好,能开得起这样的玩笑。黄洋对着林森浩开玩笑,林森浩有时候不搭理他,不知道是不是不爽的表现。”葛俊琦这样说。
从2013年2月起,林森浩与黄洋在饮水机费用上产生分歧。林森浩提出,不再分担水费,自己另外买水喝。葛俊琦说:“2010年我们寝室就买了饮水机,当时林森浩我们四个人平摊费用,一直没闹过不愉快。这次林森浩提出不买水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当时我出去办事了。回来后,黄洋就跟我说,以后咱们两个人买水,林森浩不喝水。我没详细问过他俩闹什么别扭了,既然这样了,那我觉得我和黄洋两个人买也没问题。”
葛俊琦说,2013年3月29日,周五,他离校回家。那段时间,他刚和女友领了结婚证。葛俊琦说:“我和黄洋都有早上起来喝点水的习惯。”这天早上,他喝完水发现,饮水桶里的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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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林森浩自己的说法,周六晚上,他在413寝室玩游戏,与付令元、盛磊一起聊天。随后黄洋也走过来:“愚人节快到了,我有一个整人的想法。”他讲了一个热水泡脚让人尿床的笑话,然后拍了拍站在林森浩身旁的付令元的肩膀。林森浩说,他看着黄洋得意的样子,心里挺不顺眼:“你要整人,那我就先来整你一下。”
第二天,林森浩如约来到中山医院11号楼找同学吕鹏,担任核磁共振实验志愿者。吕鹏的证言显示:“林森浩让我先一块到204室,看一下他原先做实验的用品在不在。我有204室的钥匙,而他没有。”204室是影像医学实验室。在房间东南角的试验台下有个柜子,里面放着一只白色纸盒。纸盒内有两个塑料袋,其中一个装有57只塑料白色小瓶。每只小瓶里放有福尔马林液体浸泡的白鼠肝脏。在柜子处翻了5分钟后,林森浩离开,跟着吕鹏去做检查。他事后说:“当时我没有准备什么东西装,也没想跟吕鹏说要拿药品。”
检查进行了大约1小时。结束后,林森浩对吕鹏说:“我现在上去拿点东西,你给我一个袋子。”吕鹏拿给他一个黄色的医疗废弃物塑料袋。然后,林森浩返回204室,找到了用纸盒子装着的、装有二甲基亚硝胺的原液瓶。这是一种黄色油状的液体,刺鼻,气味类似氨气。瓶子呈棕褐色,100毫升的规格。在原液瓶旁边,有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的注射器,里面大概有2~3毫升的二甲基亚硝胺。侦查实验做出来,原液瓶里的药品含量达到约52毫升。根据造模剂量,1000克的白鼠注射50毫克的原液即可导致肝纤维化。这种药物1毫升的质量约等于1克。对一个65公斤的人来说,3毫升左右的二甲基亚硝胺足以致其死亡。
10分钟后,林森浩归还了钥匙。他随即回到中山医院1号楼7号B超室,把黄色塑料袋放在右手边楼梯下方的墙角。
当日17点左右,盛磊喊着林森浩一同在食堂吃饭。当晚吃饭刷的是林森浩的饭卡,他吃完后先行离开,让盛磊在约好的过道等他。拿上黄色塑料袋后,林森浩与盛磊汇合。监控录像显示,17时47分,盛磊刷门禁卡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20号宿舍楼。这时盛磊想起来要取牛奶。于是林森浩撑住大门,他的右手上一直拿着那个黄色塑料袋,等待盛磊进门。17时57分,林森浩从第二教学楼门前走过,10秒钟后空手返回。
在18点之前的这十几分钟里,林森浩完成了投毒。因为黄洋的喝水杯是一个白色的马克杯,黄色液体放进去会太显眼。于是他把二甲基亚硝胺全部注入饮水机。他先把饮水机上的水桶拎起来,然后发现没有空手来操作,再把桶放回去。接着,他右手拿瓶子,用左手把水桶往内侧推开,沿着下凹槽,把试剂瓶里的原液倒进去,还把注射器里的二甲基亚硝胺也都加进饮水机。因为水槽边上溅了几滴黄色液体,他拿起自己桌上的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冲了下去。最后,他把水桶摆正。此时饮水机的水面向上升了一点点,在大约超过滤水芯两三厘米的位置。
做完这些,林森浩走到寝室楼四楼西面楼梯口的垃圾箱,他后来说:“因为黄色袋子太显眼,我只扔了装有注射器的透明塑料袋。”随后,他把黄色医疗废弃物袋子丢弃在第二教学楼电话亭旁的垃圾桶,袋子里装着空的二甲基亚硝胺试剂瓶和纸盒子。而这里,正是他平时给父母打电话报喜不报忧的地方。
林森浩在投毒后,用他的话说同样“自欺欺人”。他反复想着黄洋喝下去的只是小部分,现在这么严重只是一个病程,而且做实验时大部分白鼠没死,“到后期反而会生龙活虎”。
按林森浩自己的说法,投毒后,他有一小时不知道做了什么,然后他打开电脑,输入了药名,百度了一下。他稍微浏览了搜索结果,就关掉了页面。他大致看到了肝损害之类的内容。后来警察跟他确认过,搜索记录中出现了“严重的可致死亡”等字眼。他在法庭上却说:“我对这个字眼不是特别敏感。”
林森浩说他觉得黄洋肯定会发现,因为是二甲基亚硝胺是黄色的,油油的,气味很浓。他等着黄洋来质问他是不是动了手脚。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性格一贯不够果断,于是不再思考可能的后果,而想着让它去吧。